画蛾眉,点绛唇,扫脂粉,贴花黄。
摇曳的烛光下,人影忙碌而喜悦。
终于,坐在后方一直一声不吭的老妇人被人搀着走过来,接过李婶递来的双鸟纹玉梳,沿着如水青丝一点点滑下。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哈哈……多子多孙,同心富贵。”
众人齐声祝福,然后拿篦子蘸了桂花油,要为她绾一个最为繁复的发髻。
“等等,”轩辕尚终于开了口,上了前,有些迟疑道:“那个……太重,还是简单些好。”
众人面面相觑,李婶噗嗤一声笑出来:“国公爷是怕累到夫人呢……”
“可不是?这御前大婚,没个一天工夫下不来,听说晚上还要在宫里办宴,若是累到夫人,这洞房……”
洛雯儿立即装作没听见,一向稳重的轩辕尚也顿时有些不自在。
老妇人瞅了瞅他们二人,咳了两声,颤巍巍道:“国公爷,这是规矩,总要隆重非常,尤其还是在御前,不能失了礼……”
“礼在心中,不必拘泥于形势。”
既然宁国公开口了,她们也不好多嘴,然而所谓的“化繁为简”,依旧是在洛雯儿头上弄出了个惊人的效果。她梗着脖子对着镜子瞧时,只觉自己是顶了个暗纹浮凸的泡菜坛子。
宁国公脸色不善,那几个女人便再不敢玩笑,急忙打散头发重新梳理。
几番折腾下来,终令宁国公颜色稍霁。
是温婉轻灵的垂云髻,不大对应大婚的场合,倒是很适合洛雯儿的柔美,如今为了加强隆重,只能往上堆珠砌玉。
洛雯儿在镜中见轩辕尚屡次睇向她手边的描金长盒,目光紧张又期待,唇角紧绷,似是生怕自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她垂下眼帘,待身边人要为她加上最后的“压轴”宝簪时,忽然抬了手,从描金的小盒里取出那支金凤出云点金滚玉步摇。
那是御赐的宝物,亦是出自“天下第一巧手”丁子峻之手,甫一点染烛光,便映得满室华彩。
金凤展翅,栩栩如生。
浮云嵌玉,莹莹生辉。
众皆叹此真乃宝物,洛雯儿却见那光彩一点点的落进轩辕尚的眼中,仿佛灿烂星河。
她笑了笑,垂了眸子。
众人自动让开一条路。
轩辕尚大步上前,接过她手中的步摇。
他的指因为激动而微有颤抖,却是稳稳的将步摇簪在她的发间。
☆、666我可以等
更新时间:2014…03…28
卯时初刻,仪仗自宁国公府出发。
按规矩,婚礼要在晚间举行,然而因为是御前大婚,轩辕尚身份贵重,要行数不清的仪式,而第一项,便是拜见国主。
婚车出了大门,洛雯儿忍不住挑开窗帘张望。
正常情况下,嫁入公府的姬妾要提前入府,待到他们礼成回来再行家礼,这个时辰正是入门的时刻,可是……
肩头多出一只手,将她温柔却执着的拉了回来。
“你的计划落空了,”耳边有个声音淡淡道,带着笑意:“她们都被我辞了……”
“轩辕尚,你……”
气息忽然逼近:“我只想要你……”
看着他光彩迫人的眼睛,洛雯儿忽然觉得气息一滞,急忙向旁边躲了躲。
可是他揽着她,不见使力,却令她动弹不得,属于他的冷梅之香淡而清的萦绕鼻端。
而他亦没有侵犯她,只是将下颌抵着她的鬓角,眸子看着那只颤颤巍巍的步摇,口中喃喃:“阿云,我今天真高兴,真高兴……”
轻嗅她发间清香,又忍不住搂了搂怀中的柔软,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叹息般的说道:“我不需要太多,你只要让我能够这样抱着你,看着你,一辈子守着你,便好……”
洛雯儿鼻尖一酸,一下子别过头去。
宁国公府的仪仗以从未有过的煊赫,缓缓驶过雪陵国都的主街道。
十月深秋,对于雪陵而言,已是滴水成冰,更何况,此际尚未天明。
但是街道两侧挤满了人,皆穿着厚重,踮脚张望。
人声打蒙着厚重帘幔的车窗钻进来,皆是对轩辕尚的敬仰与赞赏。
洛雯儿不禁想到,当年她随千羽墨前往凉阈,亦是这般百姓夹道,然而听到的却是……
不同的评价,却是同样的成功,可是那个人,为什么总是得不到该属于他的赞誉?
又有人嚷着,要见一见宁国公夫人的真颜。
轩辕尚便笑,然后撩开车帘嘱咐了从人。不一会,洛雯儿听到外面有人欢呼,想来是撒了金银,引得人们疯抢。
他从不张扬浪费,如是,倒真是开心的。
只是他越开心,她就越难过,越发慌。她觉得自己是个骗子,在骗取一个人的真心。而当他将真心交给了她,她该怎么办?
原来事情并不像她想象的那般简单,她能算准自己,却永远算不准他人。
她已是负债累累,她不想亏欠更多,可是……
手被一只宽大的掌握住,温暖的掌心立即包裹了她的冰冷。
“不要想太多。我所做的,只是因为我开心,若是没有你,我尚不知我也会这般快乐。所以,你给予我的,已经很多。若是你一定觉得欠了我什么……”他的语气顿了很久:“我可以等……”
礼乐奏鸣,带着雪陵特有的高贵与清傲,铺开一片香梅雪海。
轩辕尚搀扶着洛雯儿下了车,立即有礼官迎上来,恭敬施礼,引路前行。
“娘……”
洛雯儿方要举步,就被豆豆拽住了裙裾。毛毛站在一旁,抿着唇,一双黑亮的眸子墨玉般的深沉。
这个孩子,总好像有什么心事,却又问不出。
洛雯儿皱了眉,捏捏女儿系了一圈明珠的小髽鬏:“豆豆,怎么了?”
“娘,”豆豆忽闪着眼睛:“你嫁给大爹了,今后是不是就要同大爹一起睡了?”
噗……
所有人皆脚下一个踉跄,就连轩辕尚都有些绷不住,足智多谋的人物一时竟不知如何化解尴尬。
毛毛牵起豆豆的手:“我就知道你嫉妒娘。不过不用担心,待到将来,哥哥给你找个比大爹还好的人!”
“会有吗?”
“当然有……”
“对哦,我要嫁给……”
“你看章矛哥哥怎么样?”毛毛及时堵住豆豆那句“亲亲的爹”:“他会变戏法……”
这回轮到章矛尴尬了,因为他又看到轩辕尚阴沉了脸。
章矛心里想,就算你让我娶,我还不乐意呢,谁愿意摊上你这么个恐怖的老泰山?
然而因为距离大殿尚远,便有人开始拿章矛打趣,方才的尴尬倒是被忘了。
轩辕尚赞赏的瞅了瞅毛毛,毛毛却淡淡一笑,别开目光。
这小子有些古怪。
不过当是因为知道了千羽墨就是自己的亲爹,如今,娘亲就要嫁给别人,心里总归有些别扭吧。
再深深的睇了他一眼,转头,仿佛很无意的握住了洛雯儿的手。
洛雯儿立即要挣开,却听他道:“毛毛似乎有心事,待回去后,我跟他好好谈谈,或许……”
迎上她有些感激的目光,笑了笑:“这孩子很聪明,上回秦大学士见了,连声称赞。那老古董,何尝赞过什么人?我想,等忙过这段时间,就请秦大学士给他开蒙。秦大学士为人方正,学富五车,毛毛若能师从于他,将来……”
手掌得了她颤颤的一握。
她虽不语,他却知,这是她的感谢。
回握她的力度,感受那份真实,心中不觉暖意融融:“你我,何必言谢?”
“宣华殿到——”
“宁国公携夫人驾到——”
一声声传唤递进去,又遥遥递出,整个王宫顿时为之肃重。
二人亦立即肃了神色,庄严迈进。
大红蹙金绣百蝠的裙裾一层层的没了滚金边深红地毯上的雪莲,又一圈圈的绽放在下一朵雪莲之前。
四围很静,静得让人仿佛觉得行走在一个漫无边际的空间。
不过也好,她当真希望这只是一场梦,那么,就让她这样毫无尽头的走下去吧。
然而手上传来温度。
她恍惚抬了头,对上一双关切的眸子。
等等……他穿了一身大红,他卸了平日里的庄重穿了一身大红。
是了,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可是她……可笑,她怎么直到现在才注意到他衣服的颜色?
此刻,他正牵着她的手,两只同样鲜艳的袍袖紧紧靠在一起,于行动间微微摆动。
曾几何时,也有一个人着这样一身喜庆,站在只属于他们的福地洞天里,等她……
而那时,她亦是一袭红衣。那衣裙很轻很薄,像云一样覆在身上,轻轻的飘着……
她忽然想回头。
她知道,今天的裙裾也很长,她想知道,这裙裾是否也铺开一道绵延不断的红,在茵茵绿草上起伏……
☆、667殿前斗香
更新时间:2014…03…29
“参见吾王,吾王万寿无疆……”
低沉的呼声在耳边响起,进而连绵不断的响起。
她亦不由跪拜在地,目光正对一朵盛放的雪莲,看得久了,竟觉得那雪莲活了起来,与她呼吸相闻,又化作月圆之夜他递过来的那盏莲花灯,悠悠然然,顺水飘远……
雪陵国主说了什么,她没有听清,她只是随着众人起身,然后上方飘下个声音,带着上位者的威严,可又好像有些底气不足:“宁国公夫人,抬起头来……”
洛雯儿缓缓抬头……
雪陵的宣华殿就如同这个国家的名字一般,冰冷,肃杀,高阔,辽远。御座所在,距离她尚有十丈开外,从人到物皆似玉雕雪砌一般,然而她却好像看到一幕通天的水晶帘漫漫垂下,帘里,有一人将魅惑容颜尽皆掩于玉旒之内,却有一双华艳清雅的眸子冷静的鸟瞰世间……
她眼角一跳,急忙垂下眸子。
却听得有人笑了,半是沙哑半是酒醉的声音明显是纵欲过度的结果:“香凰果真是天人之姿,怪不得宁国公宁肯放了茳国的公主亦要娶你。你也算是我雪陵之人,如今既已认祖归宗,便还了苏姓吧……”
洛雯儿眉心一紧,敞袖内的手便轻轻的捏了她一下。
她知道,若是她认了这苏氏后人的身份,她便是名符其实的雪陵人了,今后能够保护她的,便不仅仅是一个轩辕尚,而是有庞大的雪陵作为她的后盾,这不可谓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其实她……不过是个孤儿,究竟姓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于是施了礼,郑重谢恩。
南宫苑便笑了,满朝的文武也笑了,然后御座上方飘下个声音:“听说香凰与宁国公相识于一场斗香大会?当时到底是个怎样的情景?香凰怎么就吸引了宁国公的注意?要知道,宁国公平时对女人可是从不多看一眼,当时……香凰应该是女扮男装吧?噫,宁国公,莫非你当年喜欢的是男人?”
众臣皆大笑。
如是,倒不算对轩辕尚的侮辱。在这个时空,新婚三天无大小,如今连国主都带头打趣轩辕尚,众人也便不再拿他当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宁国公,而不过是个小登科的新郎官了。
于是开始起哄,强烈要求轩辕尚汇报恋爱秘史。
轩辕尚依旧不疾不徐,脸上不见半点尴尬,可是谁都看得出,那双平日慑人的眸子此刻是满满的脉脉柔情。
这样的目光睇了身边那个始终埋头不语的人,浑厚的嗓音悠悠响起,仿佛琴弦深处的共鸣飘荡于空阔的大殿:“若说有何原因,只因为,我的夫人,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满殿静寂。
这是什么答案?
众人面面相觑。
洛雯儿却咬紧了唇……轩辕尚,你是想要我毫无退路吗?
短暂的沉默后,有人笑了起来:“宁国公要讨好夫人,也不必急于一时嘛。据我所知,你二人可不仅仅是在斗香大会有过‘眉来眼去’……王上,您还记得当年吗?”
此人向御座躬身一礼:“当年,王上正处于危困之际,臣等亦命悬一线,宁国公为护传国玉玺,被人追杀至无涯,身受重伤,险些……”
现今立于朝堂上的,皆是当年拥护南宫苑复辟的有功之臣,思及以往,皆唏嘘不已,这个人的声音也开始颤抖,但不无喜悦:“是这位夫人出手相救,想必他二人,定是在那时情愫暗生……”
朝堂上有些悲凉的气氛又有所缓和,有人开始笑了。
南宫苑好奇的欠起身子:“宁国公,此等危急,孤为何不曾听你提起?”
轩辕尚方要开口,方才那人再抢身于前:“臣等为了王上,即便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
洛雯儿却明白,轩辕尚当年遇难一事今被重提,无非是想让南宫苑不要总是疑神疑鬼,令君臣之间生了罅隙,反被别人有机可乘。轩辕尚虽然功高盖主,却是赤胆忠心,而做人,哪怕是国主,亦不能忘恩负义,鸟尽弓藏。尤其是轩辕尚,他现在已经失了最可供倚仗的兵权……
南宫苑就露出讪讪的样子,被酒色浸淫的即便年轻亦稍显浑浊的眼装模作样的环顾了下左右:“咦,老国公的身子还没好吗?”
这个国主,倒当真心地狭隘,明明自己没什么本事,是靠了众人的一力扶持才坐上今日的宝座,那御座上的红宝石经了多少鲜血的洗涤才能如此耀目?可是他,丝毫不念及恩情,反而哪壶不开提哪壶,谁不知道轩辕景是因为什么才“卧床不起”?
轩辕尚上前一步,敛衽为礼:“家父年纪大了,早前受了风寒,一直抱恙在身。臣日前去了,已有好转,只是怕吹了风,再加重病情,所以恳请在府中安养。王上如此关心家父,臣铭感五内,臣在此代家父谢王上厚恩……”
“臣等谢王上厚恩……”
洛雯儿看得出来,这朝堂上的人基本都是站在轩辕尚的一边,也便难怪南宫苑总是对他放心不下,而这些人这般维护轩辕尚,到底是好,还是……
南宫苑的神色已经很难看了,只勉力维持风度,连连道:“宁国公一向仁孝,孤颇感欣慰……”
如此,算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