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萧红泪的意思,倾城最好暂时离开帝都,避避风头。
倾城本来就不愿意留在帝都徒惹心烦,可是又舍不得就这样离开水月,一直进退两难,今天听萧红泪一劝,不由得动了归隐的念头,遂修书一封,表明不愿再出仕为官,从此归隐山林,请帝都臣民莫要再生是非了。
信交给萧红泪,他当晚就搬出城外,在当初训练降魔军的大罗山庄暂居。
这封信,倾城本意是要萧红泪在朝议的时候当众交给水月,可是萧红泪却觉得这样一来反倒叫人抓住话柄,仿佛她跟倾城有私情似的,不然怎么会让她转交信函呢?于是怀着复杂的心情连夜进宫,把倾城的书信当面交给水月。
哪知水月看了这封信非但没有释疑,反而“嘿嘿”冷笑起来,眉宇间满是杀气。萧红泪后悔不已,一出门就自打嘴巴,知道好心办了坏事。
果然,没过多久,帝都城内惊暴出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新闻,被神经处于高度紧张时期的帝都市民,作为茶余饭后的谈天资料,广为传播。
“女帝陛下将于凤凰历元年十月十日举行婚礼,未婚夫为原帝国摄政大臣天香君叶倾城。”
谣传从宫廷里流传出来,很快就得到了核实,不过,与传说有所不同的是│并非水月要嫁给倾城,而是水月要娶倾城。
凤凰历十月三日,女帝下达诏书,选罪臣叶倾城入宫,诰封为正宫皇后。从天香君变成天香皇后。
女人娶男人,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如果这是玩笑,未免开得过火了。
水月并没有开玩笑,她曾经给过倾城迎娶自己的机会,可他却选择了守护帝都。
内战结束后,她也曾考虑过与他恩断义绝,可多番天人交战之后,她不得不承认失败。她一如既往的深爱着他,哪怕他曾深深的伤害了她。
就在她想重新启用倾城的时候,又陷入了谣言的包围,她根本不在乎别人用骯脏的言语攻击自己,更不会相信无瑕的鬼话,可是她不能容忍,自己的心事被庸俗的市民洞悉,不能容忍自己的感情秘密被满世界宣扬,仿佛她非要嫁给倾城不可似的!
“既然别人都这么说,我就偏偏不要这样做。”怀着赌气的心情,女帝陛下想出了这么一出女娶男的把戏,一来是杜绝谣传,二来也是想给倾城一个教训。
帝都城外的那一幕是她毕生最大的羞辱,小心眼的水月要是不报复倾城一下,恐怕一辈子都得耿耿于怀。
这天早晨,倾城像往常那样修剪庭院里的草坪。一辆马车冲进门来,紧接着十余条金盔金甲的大汉鱼贯而入,手持金瓜锤,把他围在当中。倾城蹲在草坪上头也不抬,淡淡的说:“打劫请进屋,想要什么就搬走。”
大汉们却不进屋,憋住了气齐声吼道:“圣旨到!”
倾城捂着耳朵站起来,茫然地看着无瑕走下马车,在他面前站定,展开一卷黄纸,一本正经的念了一通。
“接旨!”大汉们又吼开了。
无瑕双手高捧着那黄绸卷子。倾城却不去接,探出剪刀,“咔嚓”一声剪成两段。
倾城不接旨,这下可急坏了萧红泪。
女相爷故技重施,连夜跑到大罗天来劝倾城忍气吞声,“管他娘的男娶女还是女娶男,只要成了婚,不都是一回事吗?到时候再有造谣生事--如春江无瑕者,慢慢整治不迟,何必非要跟陛下闹翻,不但苦了自己一生,也枉费了陛下一番苦心。”
她原想这番话讲得入情入理,倾城没理由不答应。
不料他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不管她好说歹说,只有一句话,“没门!”
萧红泪拍着脑袋离开大罗天,怎么也想不通倾城是哪根筋不对,非要跟水月较劲。
她却不知,倾城拒绝扮演“天香皇后”,本是事出有因,并非一时意气之争。
从小,倾城就总被误认做女孩子,长大之后,也没能摆脱这种尴尬。
从最初的羞耻感,到后来的无所谓,再到主动利用容貌来施展计谋,甚至学了逆转阴阳心法,把身体也改造成中性。
但在精神上,他却从没有真正女性化过,对自己的精神状态,也颇有自信。特别是在玄武松林湖畔,与楠.帝释天做了一场心理矫正的性爱游戏以后,他基本上已经根除了女性化的劣根性。
假如对方不是水月,准确的说,假如对方不是现在的凤凰女帝阿修罗一世,他将很高兴陪她玩一场男女倒错的婚礼游戏,对于相爱的两人而言,这完全可以理解为一种别出心裁的调情。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自从水月登基以来,倾城就发现一种庞大而森严可怕的体系,已经在帝都│帝国│朱雀建立起来。
他所感觉到的,不是独裁、民主之类的统治体系,甚至可以说那种感受与社会变动完全没有关系,那是一种基于本能的神秘感,假如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魔感”。
过去的帝都,可以说是“神”占据统治地位的时空容器,所有的规范、法则,全都是在神性的涵盖之下,正义代表的是神一方的正义。
而这种规范力量的来源,一方面是历代相传的正统道德传承,而更重要的一方面,则来自于帝都三塔与碧落黄泉之楼阁的增幅效果。作为这种精神统治的主导者,有着神王宿命的他,始终占有着时空的主动性。
假如他这一次妥协了,神性可能就会完全被魔感破坏掉,宿命也将朝着另外一个不可知的方向扭转,以致沦入魔道。
理智告诉他必须逃避危机,可另一种逻辑却深深锁住了他的心:难道我不是真心爱着水月殿下的吗?如果我真爱她,即便背上“皇后”的名义,又有什么不可以?所谓男女之情,难道非要在婚嫁的名目做争论?
这种想法的诱惑力非常可怕,倾城知道这是魔感使然,是精神崩溃的开始,可爱情诱惑又是如此强大,怎可轻易解脱?
再次从深度的冥想中醒来,倾城终于明白,人类的纷争不过是世界表层的纷争,真能内在的战争,永远是在神王与魔王之间进行,神性与魔感共同作用的世界,维持了善恶并存,当魔感感染神性,世界进入混乱,若是神性感化魔感,神国便会成真。
全世界的未来由分别继承了神王、魔王血裔的他和春江水月决定,他们是命中注定的情侣,也是宿命的死敌。
第五章求婚
十月的朱雀万里无云秋高气爽,帝都的人们却过早的感受到了寒冬的酷烈,天上的气候由神决定,人间的气候由皇帝决定,凤凰元年的秋天里魔皇陛下心情不好,于是腥风血雨便笼罩了帝都城。
大罗天里的倾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外面的一切他不想关心,可水月的魔感却无时无刻不在压迫着他,哪怕躲到天涯海角,她也会送来一道又一道的催命符。
魔感第一次入侵是在十月三日夜里。
半睡半醒的时候,倾城感到有双眼睛正冷冷的凝视着自己,冲天的火光照亮了他的梦,他在梦中的火场举目四顾,朝着带有回廊的宫殿走去,想在黑烟与烈焰中确定身在何处,他努力睁大眼睛,却看到昏暗的斗室里一灯如豆。他汗涔涔地坐在床上,试着说服自己,这只是个噩梦。
眼睛凝视着他。
被监视的感觉就像水蛭趴在赤裸的皮肤上,倾城下意识的朝墙上望去,看到了比噩梦更诡异的东西。
阿修罗魔剑跳出了半截,在这个诡异的深夜里,那露在鞘外的血红剑身,让他联想到了死人的肠子。他想把剑藏在看不见的地方,走进了,才发现那露出来的半截剑身上,竟生出了一只眼睛。
美丽的眼睛,活灵活现。它无疑属于一位美丽的女性。
“水月殿下!”
眼睛眨了一下,像在说话。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倾城抚摸着那只血淋淋的眼睛,心中充满了掺杂着恐惧的柔情。
眼睛不停的眨,软软的睫毛蹭着手心,一直痒到嗓子眼儿。
眼睛眨了两下,随后就闭上了。一泓秋波横在烛光里,光洁的剑脊没有半点瑕疵。眼睛走了,仿佛从来也没存在过,唯一留给倾城的信息就是六次眨眼而已。
倾城想,她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晨光熹微的时候再次被吵醒,萧红泪送来了喜帖,她说:“六天之后,就是你跟陛下完婚的大喜日子。”
“去找你们的新郎吧,这件事与我无关。”
“新郎不是你,可新娘子是你啊。”萧红泪笑吟吟的把一张喜帖塞给他,说,“给自己发喜帖的新娘子,你可算是开天辟地头一位了。”
“我不会去。”
“傻子!别惹陛下生气呀。”
“这跟你没关系。”
“呵呵,话可不能这么说,陛下一生气,可就了不得啦。”
倾城默不作声,心想,大不了杀了我。
士可杀不可辱,她还能怎样?
很快,他就知道水月的手段了。
得知倾城的态度后,水月并不感到意外,她笑吟吟的对萧红泪说:“反正还早,朕就给他几天考虑,明天你再去问问他想通了没有。”这里说得好好的,翻脸就换了一副阴森森的神情,抓起朱笔在奏折上龙飞凤舞一气。
“即日起废除上、下两院,上院代表削籍为民永不录用,下院代表即日收监,听候处置……”读罢这道圣旨,萧红泪脸上失去了血色,水月恢复了倨傲恬淡的神气。
凤凰历元年十月四日,大风。
来自西北边关的黄沙卷进了帝都城,街头巷尾游弋着幽灵似的路人,经过火光冲天的元老院时,人们纷纷拉下了纱巾和斗笠,露出一张张苍白的脸,瞥一眼,随即纷纷加快了脚步,火场前只剩下一个佩剑少年孤独的身影,紫色的眸子里跃动着火光,透过热浪与黑烟,他重新看到了昨夜梦中的情境。
凤凰历元年十月五日,小雨。
距离婚典还有五天,大罗天的主人再次拒绝了皇帝的求婚。
魔皇陛下下诏逮捕旧帝国主战派大臣三十四人,斩首示众。稽查营闯入飞鸿王府,满门抄斩,仅有春江冷一人负伤逃出,现被通缉中。
通缉令签发的当晚,内大臣春江无瑕登门拜访了新近得势的春江鹰扬。
身为无瑕叔父的枢密左使大人,素知这位侄女一向六亲不认,不敢有丝毫怠慢之处,忙设宴款待,夫人和女儿无忧也都出来相陪。倒是春江无瑕,言谈之间甚是亲热,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寒暄半晌,春江无瑕说:“离开帝都这么多年,叔叔家变化很大呀,侄女儿都认不出来了。”又说:“陛下赐了我一间宅子,但是还没有开工建造,这内大臣的府邸应该是什么规格,我是不知道的,若是造得太华丽,恐怕僭越,若是太寒碜,也不象话。内大臣跟枢密左使都是同一品的文官,想来宅子也是同一格吧。”
春江鹰扬听她这么一说,忙请无瑕参观自家宅院。
无瑕跟在他身后穿堂过院,不住口的夸赞,一双眼睛也四下梭巡,春江鹰扬看在眼里,心中不觉叫起苦来。
里里外外转了一遍,无瑕似乎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悻悻的说:“府上就这些地方吗?不对头吧。”
春江鹰扬一迭声的否认,连忙说:“都走遍了--厨房都去过了。”
无瑕冷“哼”了一声,沉下脸来,阴阳怪气的说:“听说冷哥哥也在大人府上,怎么不请出来见一面呢。”
春江鹰扬面不改色心不跳,茫然的反问道:“侄女儿说的是哪位?”
“春江冷。”
“哈哈,侄女莫开玩笑!飞鸿王府的人跟老夫一向不来往的。”
“真是这样吗?未必见得吧。冷哥哥虽说是在逃的钦犯,可毕竟是春江家的人,叔父大人总不会当真见死不救吧。”
“唉,侄女这是哪里话?若是见了春江冷,老夫大义灭亲尚且不及,怎敢徇私枉法。”
“嘿嘿,叔父大人,我想您是误会侄女儿了。冷哥哥跟咱们血浓于水,如今犯了事,应该想法保全才是,您怎么反而起了落井下石之心?这可不像个长辈应该说的话哦。”无瑕嘴里说着大义凛然的话,脸上却满是阴险的笑。
春江鹰扬迷惑的望着她,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只觉得那双刀子一样的目光,恶狠狠的戳在自己脸上,恨不能剜下一块肉来,不由得心惊胆寒,再也没法保持镇定了。
“冷哥哥的事其实也没什么,呵呵,都是他老子不好,跟他没关系。”无瑕推心置腹的说,“陛下要杀他的头,不过是一时的气话,说什么也是表兄妹,当了皇帝也不能不认祖宗不是?”
“若是冷哥哥能负荆请罪,亲自去见陛下一面,我在中间再求个情,估计也就没事了。可是呢,就怕别人不这么看,非要小题大做,把人给窝藏起来,那不是明摆着跟陛下对着干?”
“嘿嘿,这可是好心帮倒忙哪,叔父大人。我今天来呢,也没别的意思,一是给您请安,二是看看房子,最后就是给您提个醒,可千万别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这里话还没说完,春江鹰扬冷汗就下来了。结结巴巴的问:“春江冷……万一春江冷他去了别家,你说该怎么办呢?”
“哈哈,那就不关咱们春江家的事,侄女儿哪还管得了那些?窝藏钦犯,哼哼,等着满门抄斩吧!”说完春江无瑕饱含深意的瞟了他一眼,告辞了。
送走无瑕,春江鹰扬断线木偶般瘫倒在庭院里,心里好似生出了一只毛茸茸的蜘蛛,抓肝挠肺六神无主。
苦熬多年,总算等到了时来运转的一天,本以为从此可以平步青云,哪知道又遇到这等飞来横祸……
“爹爹,你病了?”女儿春江无忧关切的问。
“没事儿,爹只是有点累了。”看着美丽乖巧的女儿,春江鹰扬更是心乱如麻,若是因为这件事栽了跟斗,自己固然老命难保,女儿也难免惹来杀身之祸啊。可怜她还不满十五岁……这可如何是好!
“爹爹,我去给冷哥哥送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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