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家伙。”苦笑着摇摇头,倾城不得不承认试图理解梵志是件蠢事。
“我要参加魔导器大赛。”第二天一早,倾城刚刚走下楼梯,早已等在门外的梵志就迫不及待的大声宣布。
“哦?那很好呀。”倾城没想到一向固执的梵志竟然改变了主意,“我们合作可好?”
“不,我不和任何人合作。”梵志用力摇头,“我要消灭谎言。”
“消灭谎言?”倾城怀疑他当真疯了。
“对。我要作个测谎机,有了这种机器,任何人都不敢再说谎。”
“那……也挺好的,可是……”倾城还没有完全理解他异想天开的构想,可他知道,谎言是人类固有的劣根性,也是维持生存的重要工具,既不可能,也没必要被消灭。“你也赞成?那很好。”梵志根本不想听他的劝告,“我就是想来告诉你想做测谎机,如果你也有同样的想法,就不要再浪费时间——我一个人就够了。”没等倾城回答,他就匆匆的走了。
“朱里奥的水钟,梵志的测谎机……我该做什么呢?”独自坐在阁楼的尖顶上,倾城鸟瞰帝都,尘世繁华尽收眼底,春风徐来,偶有几只白鸽自头上悠闲的飞过。“如果是阿介,定会要我做个飞行器吧……”往事随风而去,昔日挚友不知身在何处,同在一片蓝天下,重聚之日却遥遥无期。想着想着,倾城仿佛又看到龙侍踏月而来,载着风一般的伊人,与他携手飞上月宫,坐在桂花树下促膝相谈……哒哒的马蹄声将他自遐想中惊醒,低头望去,车水马龙的街道宛若棋盘,碌碌世人则是盘上棋子,在命运之手的操纵下按部就班的前进、后退……一群孩子显然还不懂这盘棋的规则,骑着竹马在朱雀大街上追逐打闹,不远处,一辆豪华的马车正飞驰而来,清脆的马蹄声传到倾城耳中时已经很低微,可却像千斤巨锤般重重敲在心头。甩甩头发,倾城想驱散这不祥的预感,可当目光再次落在那群孩童身上时,眼中恍恍惚惚的浮现出一副惨绝人寰的幻像……“快闪开啊!”大吼的同时倾城纵身飞下阁楼,身旁休憩的鸽群受了惊,扑棱棱的振翅飞起,给湛蓝的天空撒上一蓬白亮的盐粒。
“嘶呖呖……”马嘶声响起时孩子刚巧蹦蹦跳跳的迎面跑来,一个小男孩被马蹄声吓懵了,只顾得慌慌张张的闪向路边,一不留神竟被竹马绊倒。急驰而至的马车近在咫尺,光天化日下,惨剧即将发生。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影倏得自路中闪过,随后马车轰隆隆的驶过,等到路人惊叫着围上来时,才发现孩子早已不见了踪影,只余下两截轧断的竹筒。
“小弟弟……别哭了,大哥等会儿送个新的给你。”抱着孩子走进集市,倾城买了枝翠绿的小竹竿送给他。“谢谢你,漂亮姐姐。”小男孩破涕为笑,还亲了亲倾城的脸。“姐姐?真是……麻烦。”苦笑着摇摇头,倾城也亲了他一下,“记得不要在街上乱跑哦……”“嗯!”男孩乖巧的点点头,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答道:“我要像姐姐一样在天上飞,那里没有马车。”说罢就骑着竹马跑开了,远远传来他和伙伴们轻快的笑闹声。
“飞在空中的马……”倾城终于找到灵感了。
回到学宫后倾城立刻去找朱里奥,借全了需要的工具和材料。图书馆有间空着的藏书库,正好可以作为他的工作间。之后的一个月中倾城着魔般投入到创造工作中,几乎翻遍了所有与古代机械科技有关的资料。为了将金属材料加工成既轻又坚固的薄板而绞尽脑汁,为了制造折叠和变形装置费尽心机,无数次失败打击得他几乎丧失信心,除了自己不肯服输的韧性,倾城也得到同窗们全力襄助。每天朱里奥都会特地来问他工作进度如何,是否遇到困难;新·天文学会的师兄们用最精密的仪器帮他测量数据,修正误差;柯蓝特地把他的方案送到帝国军械部咨询专业技师门的意见;欧姆·培基和炼金术士工会的法师门帮他选择合适的锻造方法,融合材料,加工部件;上美形课的小姐们在设计服饰之余,也把他的构想绘制成最精确的图纸;就连小无错也无偿捐献出所有零花钱,作为实验经费……就在这一个月中,通过与各个学派、协会的合作,倾城既交了不少朋友,建立了良好的人际关系,也对学会各方面的人事有了更深入的了解,而这两点,正是他日后君临稷下必不可少的条件。
四月第一个周末,稷下第十二届魔导器大赛如期举行,倾城携变形魔导器“神风”出场时并没引起太多的关注,不了解底细的人都以为他脚下那古怪的四轮铁板不过是普通的滑板,当然,那超越骏马的飞驰速度还是让他们吃了一惊,直到倾城飞身纵时,观众们才开始领悟其中的奥妙。
滑板变成了滑翔机,载着倾城冉冉滑向广场正中的“十年磨剑池”,就在落水的瞬间,滑翔机又变成了小巧的帆船。驾起扁舟回到彼岸,踏上陆地时帆船再次变回了滑板。观众用经久不息的掌声报答了倾城精彩的表演,“神风”,这新世界交通史上另类的一笔,使在清华门事件中展示了超强剑技的倾城;这次又在学术上成为稷下学宫最璀璨的明星。当卡谬亲自将特奖绶带授予他时,所有人都意识到,作为入学不足三个月的少年学士,除了晋级翰林卿,倾城已经不可能获得更大的荣耀。当卡谬谨慎的提出这个议案时,萧红泪第一个举双手赞成,尽管个别学官因他过于年轻而持有异议,倾城还是成了本届翰林卿候补,不久之后,他将以19岁之身列席元老院参议帝国军政,成为孔雀帝国百年来上绝无仅有的奇迹。
与华丽的“神风”相比,朱里奥的水钟就显得过于寒酸了。尽管直到300年后,这架机器仍是朱雀最先进计时仪器,尽管这台“星相家的玩具”是全四神唯一能精确到秒的漏刻,可却没有赢得应有的荣誉。对于时间精确性的要求可以折射出一个时代的文明程度,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四神不需要精确到秒,朱里奥的工作只对自己的星辰有意义,至于民众和其他短视的学者,有太阳东升西落就心满意足了。
幸运对于倾城的青睐,正如厄运对梵志情有独钟。他成功的发明了测谎机,谁也不知道这台机器的原理,或许它的确可以像梵志自称的那样,毫不留情的拆穿骗子的假面具,直言不讳的道破谎言。可是谁来验证真伪呢?最滑稽的一幕在光天化日下上演,八千学子无人敢靠近这台满载着“诚实”的机器,在人们眼中,看穿内心比被剥光衣服更可怕。
没人敢来证明这项发明的真伪,就连一向为人师表的大学官们也不敢面对梵志的测谎机,谁知道它会不会抖出自己埋藏在心底的野望?天下没有真正表里如一的圣人,最诚实的测谎机只能沦为邪魔外道,而妄图缔造诚实的梵志也被斥为骗子、疯子。梵志被勒令带着自己的机器滚出会场,面对众人憎恶的目光他愤怒的大吼,“我是正确的,你们才是虚伪的骗子!”没人回答他,只有那台测谎机兀自闪烁着绿灯(绿灯代表诚实,红灯代表谎言),默默为他的主人辩护。
当他唯一的朋友倾城匆匆赶到第二会场,愤怒的质问评委为何不给梵志机会时,道貌岸然的老家伙冷冷吐出八个字:“虽无过犯,面目可憎。”
“虽无过犯,面目可憎”的梵志再次沦为莘莘学子们茶余饭后的笑柄,抱着他的测谎机回到图书馆地下室,倔强的守护着蒙受世人离弃的真实。
第十二章天的立法者
倾城也听说了关于梵志的流言,可他万万没想到,这恶意的玩笑会成为稷下大动乱的导火索。
自从上次“魔导器大赛”上受辱后,一向奉行无神论的梵志立刻成了“奉神派”拥护者们嘲讽的对象,除了嘲笑他的测谎机,更有人放出谣言说“只要吃了梵志的心,就会拥有魔法免疫力”。对于这恶意的谣言,有着斗士性格的梵志当然不会忍气吞声。他的反击也很直接,操着板斧闯进歌德轩,把所有奉神派信徒房间内供奉的偶像统统砸烂,又搬到广场上,放火焚烧。闻讯赶来的奉神派学子蜂拥而上,把他打的死去活来。梵志不怕任何魔法,可瘦弱的身躯却承受不住拳打脚踢,幸亏秩序官及时赶到,否则定会被活活打死。梵志声带本就受了伤,现在又被打的奄奄一息不能为自己辩解,最后被当成恶意纵火处理,关进了禁闭所,若非有倾城帮他疏通,准会被赶出学宫。事发后倾城赶去医宫探望梵志,见他被打得遍体鳞伤,忍不住劝道:“彼此信仰不同,你与他们理论又有何用?梵志,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何必自寻烦恼。”
“倾城,你也是信神吧?”梵志反问道。
“……是呀,我学过魔法,也亲眼见过古代神灵,所以……”
“我知道。你们的神啊,比狗还贱,只会对信奉者作威作福。你们这些信徒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与其说你们崇拜的是神明,还不如说是崇拜投机取巧与不劳而获!倘若神真的万能,人类就没有必要存在了。”
倾城不能认同他对神明的全盘否定,可对于“神并非万能”这点,他却深有体会,倘若他既不理解“奉神派”的狂热,也不同意梵志的彻底渎神,关于神明和信仰的概念越来越模糊,继续深思下去只会让自己头痛,倾城不得不选择了逃避。
与他相比,梵志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理念,不等旧伤痊愈,他又开始了捍卫无神论的行动。当署名梵志的布告出现在公告栏中后,立刻在学宫各界引起轩然大波。这是一篇讽刺奉神派的短文,在文中梵志通过逻辑推理的方式证明了“神祗万能论”的荒唐,全文如下。
神:“渺小的人类啊,全能的我将满足的你的心愿,帮你完成任何愿望。说吧,说出你的愿望。”
我:“真的什么愿望都可以?”
神:“当然,但你最好别试图支配我。曾经有个狂徒要求我成为他的奴仆,现在,地狱就是他最好的归宿。记住,渺小的人类绝对不能凌驾于伟大的我之上!”
我:“我不会那么狂妄,我的愿望很简单,就是要求得到另外两个‘万能愿望’。”
如果神能够满足这个要求,那么他必须为此付出更多的承诺,只要我反复提出这种要求,就能获得无数个“万能愿望”。当愿望的数量趋向于无穷时,我就也就成了万能的神。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所以万能的神不存在。
如果神不能满足这个要求,那么“万能的愿望”本身就不存在。神不能满足我的要求,当然也就不可能万能。
总之,既然神并非万能,那么我们就没必要崇拜他——至少神权并不见得比君权更高明。既然人们可以推翻暴君,为什么非得对神祗俯首帖耳。
梵志这篇论文在奉神派学者看来当然漏洞百出,他们尽可以从“禁欲”、“狡辩”、“贪妄”等角度批判,甚至从逻辑修辞的角度也能找出很多值得推敲之处。可是这种别开生面的挑战方法,这种崭新的论战形式,无疑使为《禁止公开集会、演讲、辩论令》(稷下为防止学子派系冲突而指定的规章)所苦的好战者们眼前一亮,从这以后,布告成了各大派系进行论战的主要工具,学宫各个角落都成了雄辩家的战场。倘若辩论的内容仅仅限于学术问题倒还好,不久之后就有些阴险小人利用这种方式发布匿名信,发布一些纯属杜撰的丑闻,借以攻击敌对派系。当这种卑鄙的做法发展到人身攻击和相互吹捧后,越来越多的人投入到这项阴谋活动中。只要与谁略有小隙——甚至仅仅是因为看他不顺眼,你大可诽谤他“夜宿青楼,彻夜不归,要求学宫详加调查,严肃处理”;或者为正在争取翰林卿提名的好友杜撰上一纸马屁,声称“此君见义勇为,自某采花淫贼魔爪中救的小女清白,真乃侠士也”云云……身处这种风气中,学宫各界人人自危,不想被人陷害,只有明哲保身,对种种恶行视若无睹。无论造谣还是相互吹捧,发起者既能捞到好处,又不会有被揭穿之虞,当然越发乐此不疲。本该总揽学宫事务的阴阳明镜闭关真理塔中不理世事,大学官们各有所司,学宫又一向奉行学子自治方针,除非出现暴力事件,学子事务一概交给自制会管理,而事实上自制会长银河·朱里奥对于学宫内部这些争端根本不加理会,没有做出任何相应措施。
倾城对于这些混乱的状况并非一无所知,可就在此时,他也正埋首于一项极为复杂的工作。为了帮助明镜完成“天国曼佗罗”,倾城知道自己必须对天空了解的更多,在朱里奥的邀请下,他以自由学者的身份加入到新天文学派名为“星空法典”的研究中。
这是一项极其庞大、艰苦的工作,朱里奥和他的同事们怀着规划星空、建立新世界天文体系的崇高理念从事这项伟大的工作已经长达八年之久,在这之前,稷下更有无数勤奋的占星家为之付出了毕生的努力,为后继者提供尽可能详尽准确的观测资料。
“星辰的法则就在堆积如山数据中,我们的任务就是把它们拣出来。”说起自己的工作,朱里奥往往会激动的对倾城说,“我们就是上天选中的星空工程师,正在为诸神建造金碧辉煌的圣殿!”
绘制星图、计算轨道,就在这些枯燥的工作中,倾城发现了一个严重而又无法解释的问题。近百年来稷下的学者一直在研究星图,可倾城自出生起就从没见过星辰!天空第一次出现星辰是在魔导大神巴哈姆特升天化成北极星后,在这之前,倾城一直以为四神的天空只有太阳和月亮。既然如此,稷下历代的学者们到底在研究什么?难道他们眼中的星辰和自己看到的不一样?当他就这个问题向朱里奥请教时,大胡子占星家反倒迷惑了,在他眼中“星辰一如既往的明亮。”当倾城向其他人问起同样的问题时,答案大多和朱里奥一致,只有无心的看法却和他一致,“原来你和我一样啊,我一直以为自己的眼睛有问题呢。”
直到向明镜请教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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