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想往前靠,但是看到教授站在一棵紫杉树后面向我们摆手,示意我们别动。然后我们看到白影又朝前走过来了,现在她离我们的距离已经足够近了,在明晃晃的月光下,我觉得我的心几乎都要冻成冰了,我也听到亚瑟受惊的喘息声,因为我们分明认出来,那是露茜·韦斯特拉。
露茜·韦斯特拉!她的变化简直太大了。她原来的温柔甜蜜已经变成冷酷、无情,天真纯洁此刻已被骄奢、放荡所取代。
范·黑尔辛走了出来,我们也都跟着他走了出来,我们四个人在墓室门口站成一排。教授拉开了灯罩举起了提灯,灯光照亮了露茜的脸。她的嘴唇沾满了鲜血,血顺着下巴滴落下来,把她那身素白的丧袍都弄得血迹斑斑。
我们被吓得浑身都哆嗦了起来。透过摇曳的灯光,我可以看到甚至范·黑尔辛钢铁般的意志也几乎被摧毁了。亚瑟就在我身旁,如果我不是及时抓住他并撑着他的话,他早就瘫倒在地了。
当露茜——我之所以叫那个东西露茜,是因为它盗用了露茜的躯壳——看到我们的时候,她一下子发出怒吼向后退去,就像一只受惊的猫一样。她的双眼死盯着我们,那双眼睛从形状和颜色看还是露茜的双眼,但是现在这双眼目光浑浊,里面燃烧着地狱般的怒火,而不是我们以前熟悉的那种清澈温柔的眼神。就在这一瞬间,我残存的那一丝爱意也完全变成了厌恶与憎恨,如果她要被杀死的话,我将会无比乐意地亲自动手。
她看着我们,眼里放出邪恶的光芒,脸上浮现出暧昧与色情的笑容。哦,天哪,我看着她忍不住浑身发颤!
这时,她不小心踉跄了一下,跌到了地上,发出了魔鬼般的嘶吼。那个一直被她紧抱在胸口的孩子从她怀里跌了出来,她朝着孩子咆哮,就像一只对着骨头狂吠的狗。小孩子尖叫一声,然后躺在那里无助地呜咽。
看到露茜这种冷血的举动,亚瑟禁不住呻吟了一声。露茜伸出双臂朝亚瑟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放荡的微笑。亚瑟朝后跌坐下来,把脸埋在双手里。
露茜仍然朝亚瑟走来,但是用一种媚惑、淫荡的声音说:“来吧,亚瑟。离开他们到我这里来。我的怀抱渴望着你。来吧,我们可以双宿双飞。来吧,我的丈夫,来!”
在她的语调中有一种邪恶的甜蜜——就好像敲击玻璃杯所发出来的清脆的声音——虽然她不是直接对着我们说话,但是我们也都感觉到她的声音在脑子里嗡嗡回荡着。
而亚瑟好像被下了咒一般,把手从自己脸上移开了,并大大张开了双臂。露茜朝亚瑟一跃而上,就在这一刹那,范·黑尔辛冲向他们,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金十字架隔在两人中间。
露茜猛地一退,避过十字架。她脸色突变,满脸狂怒,快速从教授身旁窜了过去,好像想要冲进墓室里去。
然而就在离墓门还有一两步远时,她却停了下来,好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阻挡。接着,她转过了身,一张脸在月光与灯光的照耀下清晰可见,但是这张脸现在已经不能再动摇范·黑尔辛的意志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张邪恶的脸,也再也不想让如此恶毒的眼光逼视自己。她的双眼原来美丽的颜色现在发出青紫色的光,好像都要喷出地狱里的火星。她那皱成一团的眉头就像希腊女妖美杜萨饲养的那条蜷曲的蛇,原来那张可爱的嘴现在沾满血迹,张得大大的,就像希腊人和日本人做的面具。如果一张脸能代表死亡,如果一种眼神能致人死命,那么此刻,我们都见到了。
嗜血幽灵 第十六章(3)
这种场景足足持续了半分钟,但是我们却感觉那么漫长。她就这样站在高举的十字架与被圣物封闭的墓室之间。最后范·黑尔辛打破了僵局,问亚瑟:“回答我,我的朋友!我可以继续我的行动吗?”
亚瑟跪倒在地,双手捂住脸说道:“你尽情去做吧,朋友,尽情去做吧。不能再让这种恐怖继续下去了。”说完,他便难过地呜咽起来。
我和昆西同时走过去把他搀起来。我们听到范·黑尔辛把提灯放到地上发出的摩擦声,然后他走到墓门前,把他原来塞在门缝里的圣物取了出来。这时,我们都看到了令人震惊的可怕一幕,就在教授退后时,那个跟我们的身躯一样真实的身体突然从连刀都难以插进去的缝隙中钻了进去。当我们看到教授又一次把那些圣物塞进缝隙里去的时候,我们才如释重负。
然后,教授抱起了那个小孩子说:“来吧,朋友们,在明天来临之前,我们没什么可做的了。明天中午这里会有葬礼,所以我们在差不多那个时候都到这里来。死者的朋友两点之前应该都会离开墓地,然后教堂司事会把门锁起来。而我们则继续呆在这里。还有一些事情要做,但不像今晚那样。至于这个小家伙,他没有怎么受伤,明天晚上就会没事了。我们应该把他放在容易被警察发现的地方,就像以前那样,然后我们回家。”
然后他走近亚瑟身边,对他说:“朋友,你经历了一场严酷的考验,不过,以后当你回过头来看看已经发生的一切时,你会明白这是你必经的一步。我的孩子,你现在正在苦海之中,但是,上帝保佑,到了明天这个时候,你终会跨越苦海,品尝甘美的蜜汁。因此,请不要过于哀伤。不然的话,我会祈求你的原谅。”
亚瑟,昆西去我的家。在路上,我们试图彼此安慰。我们把孩子放到了安全的地方,我们都累得够呛,所以一到家便呼呼睡了过去。
9月29日夜晚
快到中午十二点钟的时候,我们三个人——亚瑟、昆西和我——一起去找教授。奇怪的是,我们都不约而同地穿上了黑衣服。当然,亚瑟穿黑色的衣服是因为他处在深深的悲哀之中。但我们另外两个穿黑色是出于本能。
我们大约在下午一点半左右来到了墓地,然后在四周转悠,并绕过了工作人员的巡视。当掘墓人完工离开之后,司事认为人都走光了便锁上了墓地的大门,这样整个墓地就剩下我们几个了。
范·黑尔辛这次带来的不是小黑包,而是换成了一个长长的皮包,看上去像一个板球袋,很沉的样子。
当园子里完全安静下来,连附近路上的脚步声都远去了之后,我们都默默地跟着教授往墓室走去。他打开了墓室的门,大家都走了进去,随后关上了门。然后,他从袋子里拿出了灯,点亮了,然后又拿出两根蜡烛,也点燃了,然后用熔化的蜡油把它们固定在其他几个棺材上面。这样,我们就有了充足的光源。
很快,他便揭开了露茜的棺材盖子,大家都往里看——亚瑟看得浑身发抖——我们看见那个身体躺在里面。然而,我的心里已经没有了爱怜,只有对那个取走了露茜躯壳的邪恶东西的痛恨。
我甚至看到连亚瑟的脸色也逐渐变得僵硬。他问范·黑尔辛:“这真是露茜的尸体吗?还是只是披着露茜躯壳的恶魔?”
“这是她的尸体,但现在还不是。过一会儿你就会看到露茜真的尸体了。”
躺在那里的身体就像是露茜的一个梦魇,她有着突出的獠牙,沾着血污的贪婪的大嘴,还有一张麻木僵硬、毫无生气的脸,这真是对露茜温柔纯洁的一个无情嘲弄。
范·黑尔辛仍然像以前那样井然有序地从包里拿出各种东西备用。首先,他取出烙铁和一些焊料,然后是一盏小油灯,这盏油灯放在墓室的一角,冒着蓝火苗,烧得很旺,然后是一些手术刀,他放在了手边。最后他又拿出一个圆木桩,大约有二点五到三英寸厚,三英尺长。木棍的一头在火上烤过,变得很坚硬,然后削得很尖。和木桩一起拿出来的还有一只大铁锤,就是一般在家中地下室里锤煤用的锤子。
对我来讲,一个医生对任何工作所做的准备都很刺激和振奋,但是这些东西对亚瑟和昆西来说着实有些令人错愕。不过他们都保持了勇气,安静而且平静地面对这一切。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范·黑尔辛说:“在我们动手之前,让我告诉你们,我们做的事是前无古人的,前人学习活死人的经验都不足以解决今天的问题。一旦有人变成活死人,他就等于套上了邪恶的符咒,他们不会死亡,但是必须世世代代给这个世界添加新的受害者,并且不断增加邪恶,而凡是被活死人吸血而死的人都会变成活死人,然后又去残害其他的人。因此,活死人的圈子只会越变越大,就像石头在水里激起的波纹。
嗜血幽灵 第十六章(4)
“亚瑟,你知道吗?如果在露茜死前你吻了她的话,或者昨晚你和她拥抱的话,那么等你死后,你就会立刻变成东欧人所称的诺斯费拉图吸血鬼。然后你就会不断制造更多的活死人,使我们这里充满恐怖。这个可怜姑娘的不幸遭遇才刚刚是个开始。而那些孩子被她吸走的血还不是太多,所以不算很糟。但是如果她继续存在,她就会继续吸孩子们的血,这样她就会逐渐控制那些孩子,那些孩子就会归附于她,最后也变成活死人。但是一旦她真的死去,一切就会停止。孩子们喉咙上的小伤口会愈合,他们会重新回到伙伴中间去,忘记过去所发生的一切。
“但最重要的是,一旦这个活死人真正的死了,那么我们深爱着的可怜露茜的灵魂也就获得了自由。她再也不用在黑夜邪恶地戕害别人,而在白天吸收那些血液进而变得更加卑贱。她应该进入天堂,与其他天使同在。因此,朋友,我们果断的行动是在帮她的灵魂重获自由,是对她的一种赐福。当然,我很乐意去做这件事,但难道这里就没有比我更适合的人来做吗?假若有人今后在不眠之夜能够这样想:‘是我亲手把她送入了天堂,这双手是最爱她的人的手,也是她亲自挑选的一双手。’这难道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吗?所以请告诉我,我们之中是不是还有比我更好的人选?”
我们都看着亚瑟。亚瑟明白了——我们也都明白了——教授的话是出于无限的善意,是在建议应该由他来把露茜还原成我们原来对她圣洁的回忆。尽管他的手在颤抖,脸像雪一样苍白,但他还是走上前,勇敢地说:“我真正的朋友,我发自肺腑地感谢你,告诉我该如何去做,我不会有丝毫犹豫!”
范·黑尔辛把手放在他肩膀上说:“勇敢的小伙子!只需要一鼓作气就能够完成。这根树桩必须从她的身体穿过去,这听起来很可怕——但不要被此蒙蔽了——这只是片刻的时间,然后你就会体会到比你的痛苦多得多的快乐。从这个墓穴出去之后,你会觉得身轻如燕。不过,你一旦开始了,就不能退缩。你只要记住我们,你真正的朋友,都在你身旁,我们都在这里为你祈祷。”
“接着说,”亚瑟的嗓子有些沙哑,“告诉我该怎么做。”
“用左手拿起那根木桩,然后把尖利的那一端对准她的心脏,右手拿起锤子把木桩锤下去,然后,我们会开始为死者祷告——我来领头念,我带着《圣经》,其他的人则跟着我念——以上帝的名义去敲下这一锤,这样我们所心爱的人就获得了永远的宁静,她身上的活死人就消失了。”
亚瑟拿起了木桩和锤子,自从他下定了决心动手,他的手就连一丝也没有抖过。这时,范·黑尔辛打开了他的《福音书》开始读了起来,昆西和我跟着念。亚瑟把木桩的尖对准了她的心脏,我看到木桩的尖在肉里压出了一道凹痕。随后,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用锤子砸了下去。
棺材里的身体蠕动了一下。接着,一种可怕而狰狞的尖叫从她张开的红嘴中发出来。她的整个身体都疯狂地挣扎和震颤着,她的尖牙咬得格格直响,最后把嘴唇都咬破了,嘴里充满了暗红的泡沫。但亚瑟并没有犹豫,他看起来就像雷神托尔,稳健的手臂一扬一落,随着木桩越插越深,被刺穿的胸膛涌出了鲜血,喷向四周。亚瑟表情坚定,脸上充满神圣的光辉,他的行为鼓舞着我们,我们的祈祷声不断回荡在小小的墓室里。
尸体的挣扎和抖动逐渐微弱起来,她的牙齿还在磨擦作响,脸依然有些抽搐。最后,尸体终于安静了下来,恐怖的任务结束了。
锤子从亚瑟的手中滑落,如果不是我们搀扶的话,他可能就要倒在地上了。大滴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流下来,他呼吸急促,气喘吁吁。这对他来说的确是很大的精神压力,要不是有一种比个人感情更伟大的力量在推动着他的话,他根本不能闯过这一关。
在后来的几分钟里,我们都关注着亚瑟,所以没有去留意棺材里的状况。不过,当我们再次朝棺材里看的时候,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哼出声来。看到我们这样盯着棺材里看,亚瑟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往里看。然后一种喜悦、轻松的表情浮上他的脸庞,将悲哀、恐惧的神色一扫而空。
棺材里面躺着的不再是那个我们所恐惧和憎恶的恶魔了,我们已经把它消灭了,现在展现在眼前的是我们生前熟悉的那个露茜,她脸上浮现出无与伦比的温婉与纯洁。当然我们在这张脸上也看到——就像我们在她生前看到的——关怀、痛苦和憔悴的神色。但是这些表情对我们来说无比亲切,因为这些表情标志着眼前这个人才是我们真正认识的露茜。她的脸上展示出一种圣洁的宁静,就像阳光照耀在这样饱受折磨的脸上。外形只是表面的东西,但是这种安详才是可以永恒持久的象征。
嗜血幽灵 第十六章(5)
范·黑尔辛走过来,把手搭在了亚瑟的肩膀上,对他说:“现在,我的朋友,可爱的小伙子,可以原谅我了吗?”
亚瑟像触电一样反应过来,他握住老人的手把它们举到自己的唇边,用嘴轻触了一下,说道:“早就原谅您了!上帝保佑你,你找回了我爱人的灵魂,同时给了我安宁。”他把双手搭在教授的肩上,头靠在老人的胸口,无声地哭了起来,我们则默默地站在旁边。
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范·黑尔辛对他说:“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