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五斗米折腰,率性做着自己想做的事,这是从她进入这间画廊,就能体味得到这种感觉。
每幅画都标价不菲,对于一名没有多少名气的画家来说,在大部分人不懂鉴赏的情况下,要卖到这个价位是很难的。
更何况,还有铺面租金、画廊工作人员的工资要支付呢?
但,对一名画家来说,率性地让自己画出来的东西,卖到值得的价位,更多的程度上,也是一个觅知音的过程。
因为,顾客愿意付起这个价位,无疑,这个价位和在心里的珍惜程度,是成正比的。
而,有墨沧在,芊芊完全可以享受这种生活,这种为画而画、不带任何功利的纯粹生活。
一如,现在,她画的这幅画,简单干净,并不掺杂任何商业的因素。
一大片紫色的薰衣草旁,是一条如蓝宝石一样的湖泊,湖泊中央,是一座古老的城堡。
城堡的尖尖于天际接壤,是一片更淡的蓝。
很美的构图,更美的,是图中,虽小,却不容忽略的核心,一男一女,在湖边的相拥。
浪漫,唯美。
这样的意境,这样的色彩,确实,在这个黄昏,冲击了她的视线。
而芊芊在西汐出神间,亲自为她倒了一盏香茗。
一旁,刘护士已识趣地退到稍远的位置,听画廊的店员介绍其他悬挂在墙上的图画。
作为VIP病房的护士,这点自觉总是有的。
西汐坐在轮椅上,手端起那杯香茗,浅啜一口,入口清香、略涩,收口,舌尖却是能品到碧螺春独有的甘甜醇美。
“很美。”不知是说茶,还是说画,她赞叹道。
芊芊只是温柔的笑,也将自己跟前已经有些冷却的茶复又斟满。
这样的黄昏,就着那一抹夕阳的余晖,如此缓斟慢饮,确是带着抒情的意味。
只是,仅要彼此都享受,又何妨呢在这白日喧嚣过后夜幕降临时,容许这种意味蔓延呢?
芊芊见西汐仍望着那幅图,微微一笑:
“这,就是现在的普罗旺斯,每年这个季节,虽然大部分地区的薰衣草花期已经过了,但Du Vercors au Diois却正好是薰衣草盛开的季节。”
“夏天能看到薰衣草?”
西汐忽然记起了,蓝皓第一次征询她蜜月去哪。彼时,她记得很清楚,他说,夏天不是薰衣草开放的季节,而冬天,他没有时间。
是不是,在彼时,在她替墨沧传递那条所谓的报价时,他就觉察到什么,却又不愿意说出来呢?
心细如发似他,确是她忽略了。
后来,关于蜜月的地点,他又瞧出她不喜欢塞班,于是,才有了最后定下的印度吧。
谈及印度的那次,恰好之前,他的电脑开着,或许上面有什么重要资料,会不会就在那晚,是报价确定的日子呢?
一切联系起来,终是,她太迟钝,或者,太不进心,才会一次又一次的忽略蓝皓的所想。
乃至婚礼上的误解,都是情有可原的。
轻轻咬了下唇,芊芊的声音又柔柔地在她耳边响起:
“每年六月底到七月份,是普罗旺斯,薰衣草盛开最好的季节,当然,到了现在,我们过去,也只有那里可以看到了。”
“你们要过去?”西汐收回心神,只问出这句话。
芊芊敛起唇边的笑意,手捧住杯盏的边沿,借着这点热度,她才能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接下来的话:
“嗯,墨先生决定,在结束这里一些事务以后,月底,去普罗旺斯。”
在西汐跟前,她只唤墨先生。这种称谓,其实,更不伤人吧。
她的话其实仅说了半句,果然——
“也就是说,芊小姐会一起过去?”西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继续问出这句话,她能知道的,仅是心底,有某一处,突然空空落落地,再没有办法填满。
他,真的要走了?
下一秒,随着芊芊的语声再次响起,这份空落,只变成一种,连疼痛都变得那么奢侈的木然。
原来,真正可怕的,不是疼痛,而是木然。
仿佛,世界上,再多的事,都和自己无关,也无法重视的木然。
“是,我会陪他一起过去,可能,不再回来了。所以,这间画廊结束前,我想坐在这,继续画完这一幅画。”
木然中,要在唇边牵扯出一道弧度,该有多难呢?
再难,她却都能做到。只是,有些事明明要做到,不会很难,她却终究,是不能去做的。
唇边的弧度,一点一点的努力勾起时,她不知道,这样的笑是不是很不自然,所以,她刻意地加了几声笑的声音:
“呵呵,那要恭喜芊小姐了。”
芊芊凝向西汐,即便,从西汐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然,在刹那,她仿佛能触到西汐的心,西汐的心里在想着什么,这一刻,清澈的眸子无疑泄露了所有。
其实,她早就察觉到,这个女子,也在意着他。
明明互相在意的俩人,却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她该怎么做呢?
是只做不知,享受这份奢侈的幸福。
还是,选择另外一种方式的促合呢?
“谢谢。”在这一刻,芊芊说出谢谢二字,随后,道,“西小姐,是否还愿意让我为你画一幅画呢?”
“现在么?恐怕不行,我出来太久,家人会担心。”西汐复拿起杯子,只将那半杯香茗品尽。
家人,用这两个字,提醒着自己,也让自己清楚,再怎样觉到木然,在走出这间画廊时,都要停止。
“如果可以,我明天可以去病房为西小姐画。好吗?”芊芊温柔地笑着。
对于这样温柔的女子,她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那就麻烦芊小姐了。”西汐颔首,放下茶盏,“也谢谢招待我的这杯茶。”
谢谢,或许,以后,这名女子更要谢谢她吧。
芊芊目送西汐离去,拿起画笔,慢慢在构图上,渲染出最后的色彩,而,画廊外,天际终是如泼墨一样,渐渐暗了下来。
刘护士推着西汐来到距离画廊只隔了一条红绿灯的糖水铺时,天已大暗。
铺子很干净,入门处垂挂着水晶珠帘,这样的珠帘,晶莹剔透地垂在那,在灯光的照耀下,加上空调的微微吹动,一晃一晃地,甚是好看。
这间铺子该是很受鹏城人的欢迎,只是由于是黄昏时分,人不算很多,西汐到柜台前,点了糖不甩,看着其他的甜点,禁不住,是有些嘴馋的。
然,她晓得,自个现在是不能吃的。可,看着招牌上,橙黄橙黄的甜点,没来由心情就会很好。
“老板,再来一份杨枝甘露。”她终是下定决心,即便不能吃,看着都好啊。
几乎同一时刻,耳边响起:
“来一份杨枝甘露。”
那个声音,她不会陌生,和着不会陌生的气息在身后骤然席卷而来时,无需回身,她知道是他。
不早一刻,不晚一秒,他,竟也到了这间铺子。
在她的印象里,他总是衣着光鲜地坐于品味不俗的会员制餐厅。
所以,在这,会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人,是她的幻觉吧。
她略侧了脸,从一侧的玻璃窗上,清晰地看到,正是墨沧。手指轻轻地掐了一下手背,也证实,那并非是梦境。
他没有再穿银色的衬衫,着了一身很休闲的短袖套衫站在那,颜色倒还是银色的,另外戴着一副宽大的墨镜,这样随意的装扮,站在那,仍是醒目的。
“是墨先生啊,不好意思,店里做好的杨枝甘露只有一份了,这位小姐先定了,您需要等一下。”掌柜的看来和他是熟悉的。但,即便熟悉,由于这家店的东西都是按时间做出来的,恰好这个时间段,杨枝甘露就剩下一份,也不能枉私。
未待墨沧启唇,西汐没有犹豫,道:
“那我不要了,替我把糖不甩打包就好,谢谢。”
本来她就不能用,既然这样,何不让给他呢?
“小姐,您的糖不甩。”服务员在此时,把她之前要的糖不甩已打包拿了出来。
朱紫色的圆盒子,透过透明的盒盖,可以看到,里面,放了四个糖不甩,很融洽地挤在下面,每一个上面都洒了碾碎的炒花生。
她接过盒子,再怎样细瞧,总归没有不离开的理由,而轮椅转身间,终是必须面对他了。
他站在那,看她提着盒子,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紧抿了薄薄的唇线,欠过身,让她出去。
刘护士将糖不甩接过,放到轮椅的置物架上,随后,推着她,慢慢往门外走去。
门口,站着俩个保镖模样的男子。像他这样的男子,出现在这样的铺子,自是需要保镖的。
手掀开珠帘的刹那,那些晶莹的东西散落在指尖,冰凉冰凉的,随着放下珠帘,和他之间的过往就一并真的被隔断了吧。
呵呵,他会和芊芊一起去普罗旺斯,那里很美,也该会是幸福孕育的地方的。
只是,在重见他的方才,她知道,自己是做不到坦然祝福于他的。
即便,她心里,希望他能幸福。
可,终究,她也是个俗人,有着最真实的本质。
刘护士的手也撩起珠帘,替她掀开,她收了手,外面,车海璀璨得让人有些目眩,刘护士推着她往马路对过走去,绿色和红色信号灯交替间,斑马线上,除了她们之外,另有不少匆匆的行人。
此时,是下班,也是放学的时刻。
而就在刹那,突然间,有汽车疾按喇叭声,接着,是一部显然脱轨的公交车直横扫过来,场面顿时混乱。
避让中,是惨叫声响起,刘护士尖叫一声,没有顾上西汐,直往旁边躲去,西汐第一个反应是从轮椅上起来,只是,她的身旁,有一个背着书包显然是下课的学生不知所措地站在那,未假思索,她停了步子,把学生的手一拉,就要带她一起避开。
但学生显然只是刚刚是吓蒙了,反应过来的瞬间,却是一挣西汐的手,西汐本身这几日仅用了流食,没有多少力气,在这一挣下,她的身子向后踉跄间,那公交车直挺挺的尾部就要扫了过来。
西汐的手被人用力一拉,恍惚闪让中,眼前的景象是惨烈的。
公交车司机一边急按喇叭,一边继续试图刹车,却还是无济于事地,在只离西汐不到五米的地方尾部横扫了过去。接着,公交车的头部撞上一辆停在斑马线口,最靠边的小轿车,小轿车被冲力带动,直撞向斑马线。而公交车转的速度过快,阻力又不够,终于失去平衡,狠狠撞上路边的红绿灯后,轰然倒下。
车窗玻璃碎裂飞溅,车厢里一侧的人群层迭地压到另一侧的人群之上,发出尖利的呼救声。
原本安静祥和的夜幕初拢时分,在不算明亮的灯下,惨叫声成了为亡者送行的唯一凭吊。
整个车祸过程只在数秒之间。
但,就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拉住西汐手的人忽然用力带她向一旁猛然奔开,奔开的刹那,有强劲的气流和着灰尘涌起,接着是砰然倒下的重物。
西汐只觉得急转间,脚下一软,径直要摔了下去,而拉着她的那人,也在这一刻用力把她拥进怀里。
旁边,人潮涌动,喇叭声此起彼落,路人陆陆续续上前帮忙将公交车,以及小轿车中的伤者拖出来。
她的眼睛不知道是由于害怕,还是因为灰尘太大,或是由于其他什么原因,此刻,是闭上的。
可,她知道,抱住她的这人是谁。
若还要什么证明的话,旋即响起的保镖声音让她不用睁开眼睛,就能确定:
“墨总,您没事吧?”
保镖是觉到自己失职的,在店外第一声喇叭响起时,墨沧就径直冲出店去,速度和反应,比他们这两名训练有素的保镖都要快,接下来的事几乎是在十秒内接踵发生,他们只看到,自己的老板,墨沧焦急地护着一名女子在危险中逃离,甚至于在红绿灯杆被撞倒的瞬间,将自己的身子挡在女子和红绿灯灯杆之间,这样置自身安危于不顾,并不是他这样身份和地位的男子应该会有的。
毕竟,人一旦有钱,则往往会重视自己的安全胜过一切。
可,这一条连他们保镖都看出来的定律,却在今日彻底被颠覆了。
但,也是他们的失职,让老板陷入危险之中。
真的太危险了——
芊芊站在玻璃窗外,从画廊的角度,能清晰看到,斑马线上发生的一切。
很惊悚的车祸,那时,她的心突然就纠了一下,手脚冰冷,甚至,因仓促起身,还把树桩桌上的香茗给棚翻了。
源于,哪怕隔那么远,她都在熙攘的人群中,看到那一人。
即便,路灯不算明亮,天又太黑,人,也太多。
即便,现在,他换了休闲的套衫。
可,她仍是第一眼认出了他,然后,再一次确定了,那女子再他心里的重量。
她是知道,他有到那间糖水铺喝糖水的习惯,每次,只会点一种糖水,杨枝甘露。
在她第一次问他,为什么喜欢那间糖水铺子时,他仅是沉默不语。
所以,把画廊的地址选在这里,其实,一部分的原因,是方便他偶尔来瞧她事,去喝糖水,或者该说,他去喝糖水时,能来画廊看一下她吧。
只是,今天,真的那么巧,似乎上苍,都在给他们制造着再次相逢的机会。
是缘分吗?
对于如此的巧合,她只能用缘分来形容。
他和那名女子,终究是有缘也有份的,而她和他呢?有缘相识,终究无缘相守吧。
依旧微笑着,他没事,就好。
感情的东西,真的不能强求,强求来的,也和幸福无关。
而,和他这么多年,他送她的东西,包括那套房子,如果卖掉,省着点用,亦是足够,让她后半生没有忧愁,继续这样的过了。
只是,不会在这个城市,不会在普罗旺斯。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明白,有些事是不能强求的。
离这场车祸不远的地方,一部不起眼的车,停在了因前方车祸,导致塞车的车海当中。
车上,一名男子戴着墨镜,此刻正拨通一个电话,当然,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斥骂。
可,这也不能怪他,谁让雇主通知得时间太晚,急匆匆到这,偏是碰到公交大巴出事呢?
当然,因为就停在路旁,看到那名女子出来,他才要开过去,正好目睹整个出事过程的,公交大巴为了想穿过这个红绿灯口,本身速度较快,恰好,又碰到一辆泥头车从外线不按规则的掉头,距离太近,根本来不及刹车,为了避免和其相撞,只能急按喇叭,在泥头车急刹车间,加速从泥头车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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