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与威胁的言词,却没人胆敢走进他身周十尺之内。
这艘船的船长是一个矮胖而一步履蹒跚的人,有着硬直竖起的灰发、珍珠般雪白的牙齿、永久斜视的眼睛,正从他的舱房走出来看看什么事这么吵闹。
“过来,红眼,”他将一个面貌凶恶的水手叫了过去,这是第一个把有旅客染上恶性传染病的谣言告诉他的人,肯定也是他将这件事告诉其他船员的。红眼马上遵命,跟着船长穿越了朝两边分开的人群,走到恩崔立与瑞吉斯面前。
船长慢慢拿出他的烟斗,塞紧了烟草,他眼睛射出好像可以穿透人一般的视线,没有移离过恩崔立的眼睛。
“把他们丢下海去!”偶尔会传来一声叫嚣,但是船长每次都会挥挥手,要讲话的人安静。他希望能够在行动之前好好打量清楚这两个陌生人,他也耐心地等待自己点上烟斗,然后深深吸了一口。
恩崔立没有眨一下眼,眼神也从没有看船长以外的地方。他故意将斗篷往后掀,显出腰带上的刀鞘,然后双手抱胸,这镇静而自信的动作使他的双手现在离两把武器的柄都各只有一寸。
“你应该要事先告诉我的,先生。”船长终于开口了。
“你现在说的话跟你船员的行动,我都搞不清是怎么回事,”恩崔立平静地回答说。
“应该是吧。”船长回答,他又吸了一口烟。
然而有些船员不像他们的船长一样有耐心。一个胸膛厚实,手臂肌肉非常发达而且有刺青的人,厌烦了这一幕戏。他鲁莽地走到杀手身前,想要直接把他丢下海来解决这件事。
这个水手正开始要去抓杀手细瘦的肩膀,然而恩崔立雷霆般迅速地展开行动,他身体一偏,然后马上又恢复双手抱胸的姿势,所以看着他的水手们都眨了眨眼,回想他到底有没有动。
那个壮硕的人面朝甲板跪倒了下去,因为在一眨眼的时间当中,他的膝盖已经被脚跟踢碎了,更阴险的是,一把匕首已经出鞘,刺入了他的心脏,然后又回到挂在杀手臀部的鞘中休息。
“真是名不虚传。”船长如此说,他毫不畏惧。
“我祈祷我做的是对的。”恩崔立故意用嘲讽的一鞠躬来回答。
“的确,”船长说。他把话题移到正倒下的人身上。“可以让他的朋友来帮他吗?”
“他已经死了,”恩崔立对船长宣告说。“如果有任何他的朋友想走到他身边,就尽管来吧!”
“他们很害怕,”船长解释说,“他们在剑湾各处的港口看过许多恐怖的传染病。”
“传染病?”恩崔立重复说。
“你同伴有病这件事已经泄漏出来了。”船长说。
恩崔立笑了起来,因为整件事都一清二楚了。他像雷霆般迅捷地撕破了瑞吉斯的斗篷,一把抓住半身人的手腕,然后把他提起悬在半空,并且狠狠地瞪着半身人充满恐惧的眼睛,这眼神预告了他将会被缓慢而痛苦地折磨至死。恩崔立马上注意到了瑞吉斯手晚上的伤痕。
“烧的?”他咆哮说。
“是,那小东西说就是烧的。”红眼高叫道,当恩崔立的瞪视着他,他往后退到船长后面。“他说是从身体里面烧出来的!”
“我觉得更像是用蜡烛烧的,”恩崔立反驳说。“你自己好好观察一下伤口吧!”他对船长说。“这里没有人生病,只有一个被逼到死角的贼在绝望中耍诡计。”他重重地把瑞吉斯摔到甲板上。
瑞吉斯躺着一动也不动,甚至不敢呼吸。状况的发展并不如他的预期。
“把他们丢下海去!”一个不知名的声音叫着。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另一个人喊着说。
“你们需要多少人来驾驶这艘船?”恩崔立问船长。“你可以损失多少人?”
看过杀手行动,也知道他名声的船长,丝毫不觉得这些简单的问题只是不会付诸实行的干威胁而已。更有甚者,恩崔立瞪视着他的眼神告诉他,如果他的船员群起对抗杀手,那么他将是第一个被攻击的目标。
“我相信你的话,”他很有威严地说,使得他紧张的船员们都停止了嘟嘟嘎嘎。“没有必要检查伤口。但是,不管他有没有病,我们的交易都结束了。”他意有所指地看着死去的船员。
“我可不想游到卡林港去。”恩崔立轻声地表达不满。
“当然,”船长回答。“我们两天之内会到达柏德之门,柏德之门:位于北方的深水城与南方的卡林港之间的最大港口。你们可以在那里搭别的船。”
“那你得还我,”恩崔立平静地说,“所有的金币。”
船长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斗。他不会选择去打这样的一场仗。“当然,”他也带着相同的平静说。他转身回船长室,在他离去的同时命令所有的船员回到岗位上。
他还记得在冰风谷都尔登湖岸上过的那些悠闲夏日。他在那里不知花了多少时间钓那些很难钓到的硬头鳍,要不然就是在冰风谷难得出现的夏季暖阳下晒太阳。回顾在十表过的那些年,瑞吉斯无法相信命运居然让他落到今天这种下场。
他以为他找到了一个可以舒服度日之处(拜他的红宝石魔坠所赐,他过得更舒服了)并且身为一个骨饰雕刻家,将硬头鳍类似象牙的骨头雕刻成神奇的小饰品,他就可以赚进大笔利润。但是他的命运之日终于到来了,阿提密斯·恩崔立出现在瑞吉斯当作家的地方——布林·山德,逼得半身人慌张地跟朋友们走上了冒险之途。
但即使是崔斯特、布鲁诺、凯蒂布莉儿、以及沃夫加都没能保护他免遭恩崔立的毒手。
他孤独地被锁在船舱中的好几个小时里面,这些回忆给了他一些安慰。瑞吉斯想要躲藏在过去愉快的回忆中,但是他的思路到后来总是无可避免地会回到悲惨的现实当中,他发现自己一直在想,自己到底会因为这次失败的诡计而受到什么样的惩罚。恩崔立很镇静,甚至觉得很有趣,在甲板发生的事件之后,他带着瑞吉斯下到这个舱房,然后没说一句话就消失了。
太镇静了,瑞吉斯觉得。
但是这也是这个杀手神秘魅力的一部份。没有人熟悉阿提密斯·恩崔立到足以称他为朋友,也没有一个敌人对他清楚到可以在他面前得到任何一点优势。
恩崔立终于来了,他冲进门里面桌边,没有看半身人任何一眼,这时瑞吉斯背靠墙缩了起来。杀手坐了下来,将他墨黑的头发往后一拨,然后看着桌上燃烧着的惟一一根蜡烛。
“一根蜡烛,”他喃喃地说,很明显感到有趣。他看了看瑞吉斯。“你还真会要诡计啊,”他咯咯地笑着说。
瑞吉斯没有笑。恩崔立的心中不会突然出现一丝温暖,如果他因为杀手愉快的外表而放松自己的防卫,那他就死定了。
“这个计谋真值回票价,”恩崔立继续说,“而且很有效。我们在柏德之门要搭上南行的船也许要花上一个星期。这多出的一个星期让你的朋友们离我们又更近了。我没料想到你居然这么大胆。”
微笑突然从他脸上消失,当他开始继续补充说明,他的语气明显地严厉了许多。“我不相信你已经准备好要承受这么做的后果了。”
瑞吉斯抬起头,来观察这个人的每一个动作。“终于来了。”他轻声低语道。
“当然一定会有后果的,小蠢蛋。我赞赏你的意图我希望你在这个漫长乏味的旅途中多给我一些刺激!但我不能不处罚你。这么做将会让你的诡计减少让你觉得刺激的部份。”
他从椅子上滑了下来,开始绕着桌子周围走。瑞吉斯高声尖叫,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无处可逃。
他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是杀手镶了宝石的匕首慢慢朝他的方向而来。
第二天下午他们抵达了冲萨河,并且在强劲的满帆海风中跟水流搏斗。在黄昏之时,柏德之门比较高耸的部份已经出现在东方地平线上了,当最后几丝阳光从天空中消失之时,这个巨大港口发出的光芒像是灯塔一样照亮了他们的路途。但是这个都市不准许船在日落之后进港,所以船在一哩之外抛锚停泊。
瑞吉斯发现自己睡不着,因此听到了那一晚恩崔立活动得更频繁了。半身人紧紧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进入节奏缓慢的深呼吸状态。他不知道恩崔立的意图,但是不管杀手想做什么,瑞吉斯都不希望他发现自己还醒着。
恩崔立不曾让他起别的念头。就像只猫一样安静(像死亡一样安静)杀手轻悄悄穿过了舱房的门。这艘船是由二十五个船员操纵的,但是在一整天航行之后,柏德之门正在等待第一道晨光之时,似乎只剩下四个人还醒着。
杀手穿过船员们简陋的舱房,走向船后惟一一根蜡烛发出的光亮。在厨房中,厨师正勤快地用一个大锅准备早餐的浓汤,对于周遭的环境毫不留神。但就算他安静又机警,也无法听见背后轻微的脚步声。
他死时,脸落在汤锅里。
恩崔立走回舱房,在那里有二十多个人没吭一声就死了。然后他走上了甲板。
那一晚,满月高挂在天空,但即使是一条细长的阴影也足够让技巧高超的杀手藏身了。恩崔立很清楚守望的流程,他花了很多夜的时间观察守夜人的行动,就像往常一样准备碰上最糟糕的情况。他计算甲板上两个守望人的脚步,接着闪身溜上了主桅杆,口里咬着那把镶了宝石的匕首。
他锻炼过的肌肉轻轻一弹,就把他带上了了望台。
然后又添了两条冤魂。
恩崔立回到甲板上,静静地走向船边。“有船!”他指着一片黑暗大喊。“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两个剩下的守夜人反射性地冲到杀手身边,眼睛望着黑暗中可能发生的危险,直到匕首的光一闪,告诉他们自己被骗了。
现在只剩下船长了。
恩崔立能够轻易地打开舱房锁,并在睡梦中杀了那个人,但杀手想要更戏剧性地结束他的工作;他希望船长能完全了解到,那一天晚上降临在他船上的厄运。恩崔立走到向甲板开着的门边,然后拿出了他的工具跟一条长绳索。
几分钟之后,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叫醒了瑞吉斯。“你敢发出任何一点声音,我就会割下你的舌头。”他警告半身人说。
瑞吉斯现在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如果船员们安全抵达柏德之门的码头,那他们肯定会散布凶狠的杀手跟他“得病”朋友的传言,使得恩崔立不可能找到往南方的船愿意搭载他们。
杀手不计任何代价也不会容许这种事发生,瑞吉斯也不能不觉得自己要对当晚的大屠杀负责。
他安静而无助地走着,在恩崔立身边穿过了许多舱房,此时他注意到鼾声不见了,并且厨房也是一片沉寂。黎明就要来了;厨师应该在忙着准备早餐。但是半开的厨房门中并没有歌声传来。
船在深水城时囤积了足够的油,以应付直到卡林港的所需,油桶还放在储藏室中。恩崔立拉开了地板上的活板门,拿出了两个沉重的桶子。他撕开了其中一桶的封条,用脚一踹,桶子就滚过了那些舱房,在经过的地方都流下了油。然后他提起另一桶,以及半拖着瑞吉斯,这个半身人因着恐惧和恶心而腿软,更安静更专心地将油倒在船长的房门前!形成一个小圆弧状。
“给我上去,”他指着船右舷钩子上挂着的小艇对瑞吉斯说。“带着这个。”他递给半身人一个小囊。
当瑞吉斯想起这个小袋子里装的是什么,他非常生气,但他还是小心地拿着它,他知道自己如果把这个东西搞掉,那么恩崔立会再弄一个来。
杀手轻轻地跳回甲板上,走的时候点起了一根火把。瑞吉斯在恐惧中看着他,当他将火把抛下梯子,落入洒了油的舱房时,瑞吉斯因为他阴影遮盖的脸上冷酷的表情而颤抖。当火焰熊熊燃起,恩崔立狰狞地露出满意的微笑,然后跑回甲板上船长的门前。
“再见了!”是他敲门时惟一的解释。他踏了两大一步,就跑上了小艇。
船长从床上跳了起来,试着要搞清楚东南西北。船里一样地宁静,除了一声警告性的霹啪声跟穿过地板冒上来的一缕烟之外。
船长拔剑在手,一下字就拉开了门闩并且打开了门。他绝望地看看四周,然后开始呼叫他的船员。火焰还没来到甲板上,但是对他(以及他的守望员来说)都应该很明显的是,这艘船着火了。船长开始猜到了可怕的事实,他冲了出来,身上只穿着睡衣。
他感到被一条绳子绊住的拉力,然后因为进一步了解到自己的脚踝被绳圈套住而大惊失色。他脸朝下地跌在地上,剑落在他的前方。一种气味充满了他的鼻孔,他完全发觉到沾湿他睡衣的光滑液体就意味着他的死亡。他摸索着自己的剑柄,徒劳地用手指刮着木头甲板直到流血。
一阵火焰向上穿过了地板。
声音阴森森地传遍了开阔的海面,特别是在空旷的黑暗夜空之中。当杀手努力逆着冲萨河的水流划着小船之时,一个声音充满了恩崔立与瑞吉斯的耳中。它甚至穿越了半哩的距离,进入到柏德之门喧哗的酒馆中。
就像是加上了所有已死的船员们(还有走向死亡的船本身)无言的抗议声,这声哀嚎似乎有着无比的悲惨。
接着,就只剩下火焰造成的霹啪声。
天亮之后不久,恩崔立与瑞吉斯徒一步进入了柏德之门。他们把小艇放在河下游几百码外的一个小海湾中,然后把它弄沉。恩崔立不希望有任何证据让人把他们跟前一晚的灾难联想到一起。
“这艘船一定可以让我们回到家,”当他们两人走在下城的广大码头区时,杀手对瑞吉斯凶狠地说。他让瑞吉斯的眼睛望向停在外码头的一艘大商船。“你还记得那面旗子吗?”
瑞吉斯看了看在船顶飘扬的旗帜,图案是金底加上一些斜的蓝线,那是卡林港的标志。“卡林杉的商人从来不载运旅客。”他提醒杀手,希望能够压低恩崔立的高姿态。
“会有例外的。”恩崔立回答。他从自己的皮背心里面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