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楠终于见到高棉的文字,如鬼画符般的字母,她一个也看不懂,信同样看不懂,“拿着它在街上找任何一个军警,他们会带你去的。”
送走米达意老爷的马车。丝楠跟在米歇尔身后走进教堂,甫一进去,丝楠最先感受到的是一丝与外面不同的阴凉,教堂里光线幽暗,四根柱子又大又圆,挺拔直立,气氛神圣威严,使人不由得向上仰望,教堂的顶端没有意外的华丽灿烂。
米歇尔在胸前自然的画了一个十字,他以为丝楠会照做,丝楠却没有任何动作,一双眼睛像一个游客四处打量参观。
“没有人会忘记自己的信仰。”
丝楠抬头对米歇尔说,“我可以对你的信仰表示尊重,但我没有信仰。”
“人怎么能没有信仰?你的父母没有教导过你吗?”
“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他们,信仰自由不是吗?”
“你还知道‘信仰自由’?”米歇尔更感到不可思议了,此时法国经历政教分离没多久,其他国家欧洲同样也是。
“我现在不想与你讨论信仰问题。”
丝楠显然不耐烦了,米歇尔知道不能逼太紧,停下询问,对一个中年的高瘦男人说,“给她安排一间屋子吧。哦,对了,她只会英语。”
“好的,这位。?”
丝楠适时的说,“丝楠。”
“好的,丝楠小姐,请这边走。”
看得出来,高瘦男人是一个很懂礼节的人,他适当的快丝楠半步,又时不时欠着半边身子为她带路,没有因为丝楠邋遢的穿着和黑焦的肤色而轻慢她,丝楠也在注意他的打扮,他的发际线很高,快秃顶了,脖子又长又直,一身黑西服让丝楠莫名联想到黑天鹅,心想他是不是管家之类的。
穿过一条长廊,他们来到教堂背面,背后是一座三层花园式的建筑,第三层的阳台很宽敞,老远就能看见,中年男人让丝楠在中间的亭子里等,说房间很久没人住需要打扫整理,丝楠依言坐下,顺便欣赏欣赏教堂的格局。
亭子是正圆形的,挡住头顶的烈日。沿着圆周种满了橙黄的大朵扶桑花,非常漂亮,丝楠把帽子放在一旁,忍不住凑近一朵,即使花儿没有味道,她也觉得自己闻到了香气。却不知楼上两个少年正在看她,“怎么看都是一个村姑,”普尔曼一手撑着下巴,“为什么就是把我心高气傲的弟弟迷住了呢。”
迪斐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丝楠,“她救过我,”他直到现在还记得丝楠背上的温暖,是啊,这样的女孩怎么会会有坏心?
“救命恩人,多老的桥段。”
“我懒得跟你说,”以前迪斐从未反感过普尔曼不屑的口吻,他还记得他们都还在巴黎的时候,每当普尔曼又使坏欺负了谁,他必会像一个小尾巴,在后背笑得咯咯响,所以那时奴仆暗地里都叫他小恶魔。可他现在却如此讨厌普尔曼以同样的方式对待丝楠。
“我下去了。”迪斐旋身往后走,普尔曼在背后嚷道,“哟,会心上人去了。”
等迪斐的身影看不见了,普尔曼才又去看亭子里的女孩,凉薄的轻声道,“心上人?也不看看她有没有资格。呵,都是小孩子,还谈起爱情来了。”
迪斐下楼很快,可一踏进花园,脚步又踟蹰了,他是一个非常敏感而聪明的人,他知道丝楠并不喜欢自己,而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他的表哥。
自信满满的小少爷开始纠结了,丝楠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起身先转过头,“那个,那个,”被丝楠看着,迪斐前所未有的紧张,“你喜欢这些花?”
“嗯,花很漂亮。”丝楠也不知道该和迪斐说什么,他们不熟。“你的伤好了吗?”
“好了,早就好了,就是流了点血,”迪斐为了证明自己甚至想掀起裤脚给丝楠看,等手都放到裤子上,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多失礼。在丝楠面前,迪斐觉得自己的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哪怕面对他外公请来的严厉的礼仪老师也没有这么的感觉。
迪斐还是太小,他不知道这是对心仪女孩才有的尴尬。
不过迪斐毕竟是自小受过训练的贵族少年,不至于太失态,“我很惊讶你和舅舅一起回来。”
“昨天临时决定的。”
“那你要跟我们一同去暹粒吗?”迪斐的语气里有一丝丝激动。
“我还没想好。”
男孩些许失望从眼里转瞬即逝,“哦,也许密列有你的亲人。”
“谁知道呢,都过了两年了。”
“恐怕早就死光了吧,”变声期低哑的声音充满恶意的说。
两人循声看去,普尔曼不知不觉走到丝楠背后,还拿起她的帽子在手上转着圈,红色的带子飘啊飘,普尔曼的嘴唇也是那么红,唇边的笑却看起来很可恶。
丝楠不客气的说,“把我的帽子放下来。”
“你凭什么命令我?”普尔曼看丝楠的眼神依然是一贯的蔑视,“小偷小姐。”
丝楠气一下子起来了,上前一步瞪着普尔曼说,“我没有碰你们家任何人,任何东西,你再敢叫我小偷试试看。”
“可是我弟弟也认为你是小偷,怎么?原来你没拿他的项链呀?”普尔曼故作惊讶的说,“看来是他错怪你了。我替他向你道歉吧。”
如果不是有丝楠在场,或许迪斐已经冲过去给自己的表哥一拳头,普尔曼说的每一句话都在讽刺他。
普尔曼还不满足,又对他说,“你看丝楠小姐是你的‘救命恩人’,”他刻意强调道,“如果不是她,你可能已经死在森林里了,救命恩人好不容易过来,你不能一点表示也没有,不如就把那条项链送给她作为谢礼吧。”
迪斐不敢相信自己听到,普尔曼明知项链有多重要,怎么能开这样的玩笑。
是的,迪斐以为普尔曼又在耍他玩。
表兄弟俩互相对视良久不语,丝楠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着什么药,索性也不说话。
这时普尔曼忽然把帽子罩在丝楠脑袋上,然后就着丝楠刚才的位置坐下,肩膀一侧靠着圆柱,全身都放松下来,两条长腿随意的交叠在一起,一抹斜阳正好落在一站一坐的兄弟俩身上,他们不同的发色却同时闪烁色金色的光芒,皮肤也是同样雪白的惊人,丝楠才发现这个心恶的少年也是极好看的,老天果然不公平。
“她果然比不上项链重要吧?”普尔曼吐出的是纯正的法语,“你连项链都舍不得给她,还幻想什么?”说吧,普尔曼轻轻笑出声,仿佛在嘲笑迪斐异想天开。
此刻迪斐的右手正扣在胸前,隔着衣服他可以摸到坚硬冰凉的黄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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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猜猜迪斐有木有把项链送给丝楠呢O(∩_∩)O
第二十八章 亚历山大
迪斐停在原地许久,最后他的手还是从衣服上轻轻滑下,摆在身侧。他对普尔曼说,“我可以送她其他昂贵的东西作为谢礼。”
普尔曼笑了,“有些道理你还是认得清。”比起家族的荣耀和财富,区区一个女孩一文不值。
丝楠帽檐下的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听不懂话,不知道他们两个在搞什么幺蛾子。但她至少不是好话,很明显他们说的话题和她有关,却特意用她不懂的语言,以她的经验这种情况,往往都是在说坏话,还是当着她的面。
这时之前的中年男人从楼里出来了,见到两个少年杵在丝楠跟前,明显愣了一下,他对丝楠说,“丝楠小姐,房间已经整理好了,请跟我来。”
“好的,”丝楠早就不耐烦了,她才不想给别人评头论足的机会。
“您的行李放在哪里?马车上吗?您现在可以把它交给我,”中年男人非常贴心的说。
丝楠不好意思的说,“谢谢,不过我没有行李,”除了头上这顶帽子和身上的补丁裙子,她什么都没有带,裙子还是桑贝在波罗村到时候亲手做给她的,至于玛妮送给她的衣服,她全留在了橡胶园。
“格雷特,你给她安排的房间在哪里?”迪斐问道。
中年男人说,“一层最靠北的那一间。”
迪斐不满道,“为什么不在二层?”
“米歇尔大人这样吩咐的。”格雷特对迪斐说,“如果没有要紧的事,我先带丝楠小姐下去梳洗一下吧。”
普尔曼扑哧一笑,格雷特的意思无疑是说丝楠又脏又土,他可是一个极有洁癖的人,恐怕早就在心里嫌弃这丫头了。只不过拥有良好修养的他看起来道貌岸然而已。格雷特是迪斐的专属管家,是他外公特别派过来伴随迪斐照料他衣食起居的。从越南一路跟随到柬埔寨。
普尔曼就不喜欢这样的拘束,天天有尾巴跟在后面多心烦。
格雷特领着丝楠来到一间最里的屋子,屋子不大也很空,只有一张单人床摆正中间对着床有一扇很大的窗子,窗帘是拉开的,刺眼阳光照射进来却还是有一股潮味和灰尘气,木质墙体和家具已经发霉了,一看就是很久没有住过人。
“衣服已经放在床上,洗漱的地方在正数第三个房间,有热水和毛巾,”格雷特指着外面的走廊,“我的名字是格雷特,如果有任何需要,你随时可以找我。”
“谢谢。”
格雷特对丝楠点点头,就合上门离开了。
丝楠迟疑了一下,才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床上的毯子和棉质的雪白床单,还按了按柔软的床垫,然后一屁股坐了上去,天知道她已经两年没见过更没睡过床了。
枕头边上摆着一叠整齐的衣服,丝楠展开来,是一件灰色的直筒连衣裙,没有什么样式可言,颜色也很素,但质地摸起来很舒服。床下还放着一双布绳拖鞋,厚实的布垫比丝楠以前穿的草鞋结实多了。
她拿着衣服按照格雷特说的来到洗漱的房间,那里早就放了一个冒着热气的水桶,物架上搭着两条有花纹的毛巾和一小块香皂。
丝楠脱掉衣服,解开头发,试了水温以后直接跳了进去。舒适的感官让丝楠在桶里一呆就是两个小时。
她仔细的洗了自己的头发,搓掉了一身的污泥。等洗完澡,她几乎用掉了整块肥皂,水也变得浑浊不堪。
丝楠很快的梳好头发,穿好裙子,又把脏衣服放进木盆里,洗干净了,端着准备在院子里找个地方晒晒,刚一开门就吓了一跳,那个香槟色头发的少年正站在门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丝楠警惕的说,“你干什么?”她后退一小步,却发现直筒裙的裙摆很小,两条腿活动不开。
普尔曼打量丝楠从头到脚,眼神是那种赤裸裸的,他的眼珠是黛青色,本该是沉郁深邃的颜色,到了他这里却饱含轻浮,“没想到洗干净了,除了黑点,还有几分姿色。”
丝楠的身高大概只到普尔曼的腋下,一头湿淋淋的黑头发,直直的落在背后直到腰际,显得她一张脸只有巴掌大小,睫毛和鼻尖上还有从头发上滴下来的水珠。她的眼睛睁的老大,黑得像一粒黑珍珠,神情更像一只受了惊的小老虎,充满了不预备攻击力的敌意和堤防。
他就是被这样一个小丫头给打了一巴掌?普尔曼感到窝囊。
丝楠被普尔曼的眼神看得心里发凉,于是说,“让开,我要晒衣服。”
普尔曼冷笑,“呵,你现在在我的地盘上,记住你的身份,注意你的措词,我是你的主人。”
“你算什么东西?”丝楠的神色比普尔曼的还鄙视,“除了我自己没有谁能做我的主人,”她不管不顾,直接撞开普尔曼,大摇大摆的走了,留下惊愕的普尔曼在原处。
晒完衣服,丝楠回房间倒头睡了一觉,直到房门被敲响,她开门,门外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高棉妇女,盘着头,穿了一条棕黄长裙,和善的说,“格雷特大人叫你去吃晚餐。”
丝楠连忙把头发扎起来,跟着妇女走,一路闲谈了两句,妇女说她叫帕宗,密列本地人,父亲原来在越南和法国人经商,所以她会说几句法语,而且是柬埔寨为数不多的天主教徒。
“这座教堂还在建的时候,我就天天过来看,天天巴望着快点建好,终于建好了,可亲的牧师却走了。”帕宗所说的‘走’是指死了。两年多前,几位法国牧师来到偏僻的密列城,为了宣扬他们的理想,就召集这边的工人建起密列第一座法式教堂。可建好没几天,密列就爆发了疟疾,帕宗说有一位牧师的尸首还是她亲手火葬的。
所以帕宗独自守着教堂,日日打扫房子,清理花园。一直到驻扎在暹粒的法国总督到来。
米歇尔他们只是暂时到洞里萨周边巡视,除了士兵,没有带厨子仆从,晚餐是帕宗做的,标准的西餐,丝楠随意扫了一眼就看见了乳酪、橄棰松露之类的东西。
除了她,其他人都到了,米歇尔坐在首位,两侧分别是普尔曼和迪斐,格雷特在最末,她走进饭厅,几人都朝她看过来,米歇尔对她的裙子表示赞赏,“不错的裙子,你穿着很漂亮。还是格雷特的眼光好。”
格雷特笑道,“我是在阁楼的箱子里找到的,这样的裙子还有两三件,没想到丝楠小姐穿得正好合身,真是太巧了。”
迪斐也觉得丝楠好看了许多,“丝楠,你随意找一个位置坐下吧。”不得不说迪斐这时开口有点献殷勤的意思,而且还越了礼。
米歇尔还好,格雷特脸上的笑收起了一些,还又瞧了瞧丝楠。
丝楠知道他们这种地位的人吃饭肯定礼教一大堆,所以想了想,在格雷特旁边坐下,果不其然看见米歇尔满意的微微点头。刚收回视线又发现普尔曼在她的斜对面,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汤匙,目光却往她这里瞟。相比较而言,迪斐显得有礼仪多了,笔直的坐着,一动不动,显然是受过严格训练的。
“用餐前,我要宣布两个决定,第一、推迟回暹粒的日期,第二、丝楠将和我们一同返回暹粒。”
米歇尔话刚说完,普尔曼紧接着说,“我反对。”
“反对哪一条?”
“两条都反对,”无辜中枪的丝楠被普尔曼狠狠剜了一眼,“为什么要继续呆在这个穷乡僻壤,为什么还要带上她。”在其他人面前,普尔曼毫不掩饰自己对丝楠的厌恶,米歇尔习惯了儿子的反逆,和声和气的说,“丝楠是我们的同胞,我们理应为她找到亲人。”
听到这番话,正在和白开水的丝楠险些一口吐出来,饶了她吧,总督大人会对她这么好?
不止她,在坐的几人都不相信米歇尔的说辞,迪斐不发表意见,他暗地里勾起嘴角,格雷特只需保护好迪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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