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穆斐所料,库伊一反常态,疯狂地往火堆扑身过去。太好了,他不被烧死也会被黛丝特身上的炸药伤到。穆斐的嘴唇绽开了一个得意的微笑。今日老天相助,他隐忍数百年的苦心眼看就要得到回报。密党余众都不难料理,唯一的阻力只有法老库伊。只要库伊一死,他对吸血鬼王国,乃至对人类的统治势在必得。天助我也!天助我也……他重复道。看来,这张感情的王牌真的押对了。
他兴奋地闭上了眼睛,几秒钟后就会传来一个地动山摇的爆裂声音,一个天底下最悦耳、令他最陶醉的声音。他急不可待地等着。
他没有看见,那熊熊舔噬的火星停住了。眼看就要爆炸的炸药停住了。所有的人被凝固住了,都没法动弹。
时间平滑运行了亿年的镜面忽然发生了些微的弯曲。在一刹那间把时间流动的光幕劈分开来,赫然出现了一条时间裂缝。库伊调用了他的力量去抵抗宇宙所有平缓运转的力,以不可思议的巨大能量使宇宙机器刹住了车。那个巨大引擎的齿轮格格作响,但终于刹住了——这就好比有人用一只手在一瞬间扼住了一亿头奔跑中的牦牛。地球四十六亿年来,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库伊握着黛丝特的脚踝,把她生生拉出了火堆。她的头发完全烧尽了,额头一片焦枯。库伊闭目,集中他所有的能量再把时间向前逼退了一秒钟。宇宙机器巨大的引擎又转动了,齿轮往后倒退了一格……黛丝特头上的绳索已被利刃砍断,她像流星一样坠跌,库伊在空中把她稳稳接住了。她浑身毫发未损。
“快走。”
黛丝特脸上一片迷惘,“刚才,我似乎……记得自己掉进了火堆里。”她犹自抚摸着自己莫名其妙竟会作痛的额头。
“快走吧,现在没法细说。我刚才凝结了时间。”库伊简单道,抱起黛丝特向前一掠而走。
穆斐等众人很快就从数秒钟的时间错位中苏醒过来了,他们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眼花缭乱中只见库伊已经截走了黛丝特。
“这个法老果然有些门道。”穆斐第一个涌来的感受是不可思议,“想不到他竟有这个能耐。这种速度完完全全不能想象。”随后便产生了惆怅和敬畏交织的复杂感受,他的年龄比法老并不差多少,很清楚在这个阶段能够具备多少能力,谁料法老奇迹般竟能超越光速。
他又嗟叹道,这下可完了,这次绑架黛丝特等于向西司廷宣战了,日后密党杀来,他不知能不能抵挡?又环顾四周,今日在魔密两党的众人面前出了这么大的丑,对他自己的声望也是无可挽回的损失。
他不由产生了大势已去的感觉,颓丧地瘫软了下来。
蒙奈亚克道:“有一件事,颇有几分蹊跷。”他是刚才距离柴堆最近的一个,一直在冷眼旁观。
“哦?”
“按照法老的性格,他的爱人差点被害,他岂肯善罢甘休的。刚才他向柴堆冲来,脸上冒出了青气,那是他怒极了吧?可刚才他们却走得如此匆忙。”
“你是说……”穆斐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了。
“会不会,受伤的不是黛丝特,而是库伊?”
“什么?”
“从刚才看来,黛丝特绝没有可能不掉下火堆的,我在她的背后瞧了个分明,她的额头已经烧得一片焦黑了。可眨眼之间库伊却把她给救走了,而她的脸上一点伤痕也没有。冥王,会不会法老扭转了时空?”
穆斐难以自控地瞠目结舌。倒转时空的事情只在血族的古书里面有过记载,说是吸血鬼活到五六千岁法力通天就能够天眼通、神觉通、这个通、那个通,还能操纵时空,逆转光阴,最后还能在空间、时间中自由行走,只是谁也没见过。有史以来最古老的吸血鬼卡玛利拉法老曾活到两千多岁,而他直到死亡也没能具备这样的能力。库伊才一千来岁,并不比他大多少,怎么可能达到这样的修为呢?
“冥王,冥王!” 蒙奈亚克连声催促道,“急击勿失,我看我们赶紧派人……”他附耳细道。
穆斐如梦初醒般连连点头。
2。
“走”。库伊轻若蚊蝇地只说了一个字。黛丝特心知不妙,使出生平最大的力量和他加速飞了出去。刚到了没人的地方,库伊就栽倒下云团,急走了两步,连脚步都是虚浮的。黛丝特火速把他背了起来向前飞掠。他软软地伏在她的背上,面色苍白,犹如蜡像。
黛丝特背着他奋力向前赶路,她知道,走得越远,就越安全。为了他的安危,她也有不顾一切的决心。然而不知库伊伤势究竟如何,她心里甚为不安,冷汗一点点洇透了她的脊背,又被山风吹干了。
山谷中的岚风四处游荡,所到之处,凉意渐生。淡淡的雾气围绕着山峰的阴影,与夜色混为一体。
天上只有寥落的几颗星,皎洁的孤月凄清而幽冷。
蜿蜒的小路上长满了丛丛杂草,时闻秋虫细弱断续的鸣叫声。
黛丝特感受到法老紧贴着她的背部,他的体重和他的依赖给她无比的安慰和力量。一股柔情脉脉流过她的心脏,有他陪伴,她又怎会害怕。她背着库伊迅速地穿过小河,沉静的河水泛着粼粼的银光。河道边上,树木投下了长长的、捉摸不定的影子。树梢随着微风微微地摆动,影子也变换着形状。黑黝黝的暗影看起来十分神秘。
黛丝特视而不见,以她的极限飞速赶路,恍若幽灵穿梭。她又进入了森林,越孤荒、黑暗的地方越安全。那里是树木的国都,根本还没有路。黛丝特小心地避开树枝,往前飞着。树木在夜色中静静地垂着枝条,像一个个放松姿态的人垂下了手臂。阴影笼罩着一切,看上去更加黝黯无边……
3。一股交杂着酸涩和血腥的液体紧贴着他的喉咙滑向了他的身体。逼人的涩味向四肢百骸游走开来。他的每块肌肉随之痛苦地剧烈跳动着,血液突然翻涌起来,心脏被迫剧烈蹦跳着,刺激着他的身体。喉咙火烧火燎般煎熬,库伊喘不过气来,使劲张口吸入冷冷的空气,同时有几滴血液涌到了他的眼眶,流在苍白的脸上,说不出的可怖。此时,他从石块上滚落下来,四肢明显运转不灵了。
“你……你怎么啦?”黛丝特直吓得魂飞魄散,连声音都变了。抱住库伊大哭起来。
“这是他们的阴谋……”库伊费劲地说,“这个活人的身上被灌进了死人的血……”
吸血鬼必须吸取活物的鲜血,如果贪食,在人的心脏停跳之后继续啜饮,就会有杀身之祸,何况吸取一个死人的陈血。
如今,死尸之血在他的体内不住地沸腾逆悖,怎样也镇压不住。
“不好!”黛丝特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叫声,刺耳而绝望。
只见混沌沌的死灰之气,霎时间在他脸上层层弥漫开来,只有双眼仍是精光四射的。
黛丝特泪水涟涟,她勉力平定心神,把库伊搀扶住。“我带你走。”
库伊摇头,“这个人出现在这里,决非偶然。他们一定发现我受伤了,正布下了天罗地网来捕获我。你留在这里很危险,快走吧。”
4。第二天黛丝特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到库伊。在黑暗中他清亮的眼睛如同星辰一样闪闪发光,他精神奕奕,毫无异状。“你完全好了?”
库伊微笑着点头。
“太好了!”黛丝特陶醉地闭上眼睛,揽着他旋转起来。
库伊抱着她一起旋舞着,旋舞着……黛丝特的鼻端忽然嗅到了一阵馨香,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花瓣轻扬,从天空缓缓降落,又从地面悠然升起。她睁眼一看,山洞中竟然落英缤纷,下了好一场花雨。虞美人、夜来香、风信子、薰衣草、迷迭香、橙花、玫瑰、茉莉、水仙、丝兰、莲花、芍药、瑞香、紫薇、大丽花、波斯菊、杏花、石榴、蔷薇、合欢、凤仙、佛手柑、洋柑桔、黑醋栗、百合、铃兰、鸢尾、紫丁香、紫苏、金盏花、三色堇、郁金香、紫罗兰、垂丝海棠……香花在山洞中作天花乱坠。千百个绝色花魂一同吐露了迷幻沁人的香气。山洞霎时春光融融,顿生繁花瑞锦,琼苞烂漫,群芳璀璨,他们的身心都被这场香甜的花雨浸湿了。在这瞬间他们甚至愿意一起消失。
他缓缓吻过来,吻过她柔软的长发,吻过她的耳垂,吻上她的脸颊,终于吻到了她的嘴唇。他给了她一个缓慢、饱满、悠长的吻,濡湿的唇舌温柔地缠绵在一起。他的手滑入了她的衣服,停留在她腰际,那柔弱无骨的纤细腰身,只辗转过他的掌心。他浑身都有一点震颤,那抵住她双腿和胸膛的坚实肌肉微微颤抖,震动得她很舒服。她的心中又甜蜜又慌乱,感到他整个人都在召唤她,想要她……
(十九)星宫图上的血色凶兆
1.西司廷空空如也。华美的棺木横七竖八地大开着,洁白的被褥都拖了出来,乱成一堆,好像被开膛破肚了一样。棺盖零落一地。四处混乱不堪。
冷风飒飒而来,挟带着一股浓重的阴郁气味……
令黛丝特更加惊异的是库伊的表情。她从没见过他那样的眼神,漆黑、幽暗、黑洞一样无边无际。他镇定了一千年的双手,在这一刻抖得无法自控。
他悲愤地一声长啸,甫一出声,便用力掩住了口,然而整个山头都被那半声呼啸震得微微晃动,如果再有半声,就会地动山摇,甚至引发海啸山崩了。他猛掩住口,把无声的啜泣都闷在了口中。
一刹那间,法老就明白发生了什么样的浩劫了——
全军覆没!
灭顶之灾!
星宫图上不祥的血色凶兆!
2。普林尼站在一边,亲眼目睹着那一双双长满长毛、青筋凸出、粗鲁野蛮的手重重地胡乱揭开了一口一口密闭的棺材。
那些不死的、强悍的妖物,如今没有任何反抗之力了吧?他们都感到心头难以遏止的快意。
空气中突然有一丝丝焦味。突然间——四周变成了血红一团。视野中只有吞噬一切的惨红,无边无际。世界上没有这样惊心动魄的声音了,那是所有吸血鬼在刹那间暴露给死神发出的致命尖叫,绝望濒死的高频海豚音穿云裂帛而去,汇集起来成为一条飞流直上的逆行瀑布,挟带着骇人心魄的最强音。那是生命幻灭的声音!然而,生命从来就是一种可怕的浪费。又有谁来可惜呢?
时光之神在最不期然的时刻猝不及防地到来,手中的复仇之剑毫不容情地刺向血族们突然失去保护的脆弱身躯,引来了瞬间的崩塌瓦解,灰飞烟灭!吸血鬼就这样毫无准备地死了,这个荒谬的地球留给他们视野的最后一幕就是那吞噬一切、无边无际的惨红,红得像那些受害人的鲜血。吸血鬼看着那片红反而平静了,他们素知的,不是吗?死神点名从来不看出生簿,也从来不按预警铃,他的风格向来就是猝然来临。血族们长着天下最飘忽轻灵的双腿,然而这一次,他们终于被光束那火烧火燎的鞭子重重抽中了,却走得并无怨念。
脱离尘世,这不过只是一刹那、一霎时的事情。世界亿万年来不就是这样运行的吗?无所不在的荒谬性牢牢地笼罩着这片大地,生死之间,光明黑暗之间,质变的两个状态之间,游离从来就是一瞬间的事。哪怕一个破碎的玻璃杯都不能回到完好无损的上一秒——世上又有什么可堪改变,可堪倒转?
那些飘忽的灵魂在肉体幻灭扬起的轻烟中冉冉而起,手挽着手离开了这个尘世。
第一部 涉世之初
第一章 黛
每一天,当阿波罗所驾的马车开始转动车毂,大地在第一缕晨曦中惺忪醒来,到处撒播下了生之欢歌。自亘古以来,日月两轮便如此驰骋着,轮流照耀我们的星球,但每一天仍然都是全新的开始。
窗外春光明媚,漫山遍野桃红的、粉白的、赭橙色的花儿争奇斗艳,开得灼灼,把远近的山脉都染成了一片锦绣。这些刹那芳华的脆弱生命却从不知嗟叹年岁的短暂,每到春天,总是尽情竭力地吐尽自己的芬芳和色彩,在春风中自在招展。
空气中阵阵散发出独特的清芬,混合着松木味、青草味和淡雅花香,不知名的鸟儿欢快而断续地啁啾着。艳阳高照,朵朵云团白得触目,在湛蓝一片的天幕上自由飘荡着,绘出了种种千奇百怪的图案。
黛梦庄园里自有一种与世隔绝的缓慢调子,宛若世外桃源。仿佛时光之神来到此处,也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远方农场的山坡上一群牛羊慢慢吞吞地踱着步,不时低头啃吃几口草儿。几个年老的仆人在厨房里炖肉的浓香中瞌睡,年轻的女仆在清凉的湖中泼水洗澡,青春健康的身体在水中嬉戏,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
整个庄园极大,走上两天也触不到边缘。访客们都不约而同发出过轩峻壮丽的赞叹。农场、花圃、树林、溪泉、远山、城堡的安排极其巧妙,虽是人力所为,却尽显自然气象。园主从古老的雕玉艺术得到启发而设计了她的庄园。据她说,雕玉的学问就在于依顺璞玉之势而为,将其天赋的特色发挥完全,同时使之获得新生。
穿花拂柳,顺着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小道一径走向深处,花木掩映中,赫然出现了一座精致的小城堡。冷硬的厚重门板,繁复的雕花石墙,精美的玫瑰宙,高高尖耸的两座石塔……典型的哥特式建筑。虽然比起一般的城堡来说,它小了许多,但这座小城堡显得体面、神秘,并不因其精致而失去了它傲慢的线条。
一侧的山墙上满是绿油油的爬藤植物,中间延伸出轻巧的木窗、阳台,显得浪漫别致。
大厅色泽鲜焕,金碧辉煌。家具、摆设、壁画、吊灯乃至地毯,都是罕有的珍品,尊贵而不俗。众多房间都布置好了,每天清扫,所有家具都纤尘不染,但其实都没人住。只有在二楼走道的最后一间,住着这座庞大庄园的主人。
尽管到处弥漫着奢华、典雅的气氛,这个房间还是让人惊叹不已。房间不大,可是极高,据说是因为女主人无限向往天穹的缘故。天花板上,奥地利最纯净的各色水晶如藤蔓一般延伸、披覆开来,使吊灯放射着流离闪烁的光华。地上铺的是三百个心灵手巧的织女悉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