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
逃跑,他要逃跑。
他狠狠地拉拽着缰绳,所有的念头最终精简成“逃跑”这一个词汇。
保全自己的生命,这才是当前第一重要的事务。
但不仅是受了惊吓的马不配合他完成这件事情,就连心灵被震撼与愤怒的图坎人首领也把那双火焰般的圆形眼珠转向了他的脸。
黑袍学徒呼吸一下子停顿,他看到了库尔坦眼眶上凸出的青筋。
“告诉我。”黑袍学徒的脖子一紧,一张脸被图坎人拽到了那双遍布着火焰般血丝的眼睛之前,他的耳朵在如同雷鸣的咆哮中发出刺耳的耳鸣声:“告诉我,那是什么见鬼的怪物?为什么我不知道他有这种东西?”
黑袍学徒张了张嘴,好像咽喉被卡住了,半个词儿都吐不出来。
轰隆隆隆!
一阵让耳膜受到更深层打击的巨响从低地中爆发出来。
一大片土石被巨神兵的爪子掀了起来,巨大的石块击打在奔逃的人马躯体上,在阵阵肉体破碎的声音中,除了一部分逃走的骑兵,余下的牺牲者都化作低地前沿一片血肉沼泽。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一片红色的血池,那里的几根野草尖端还滴着绯红的露珠,奴隶和军人们的心里除了震撼还是震撼,甚至忘掉了脑袋中的尖锐耳鸣音。
呕!……
刺鼻的腥气让数个奴隶呕吐出来,安斯尔这才晃晃脑袋,耳鸣稍稍消退了一些。
巨神兵。
他注视着那台浑身浴血的大铁块。
忽然想起来来时听到的传闻,这个传闻已经传遍了塞尔,虽然,下层的人对之所知不多,但是,一个模糊的描绘还是有的。
他仔细地看着那月照下闪着微光的机壳,仍然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觉,看到眼前法师沉着的背影,他终于知道,那股沉稳是从何而来。
有这个东西在手,法师确实不需要顾忌太多。
他吐了口气。
紧紧提着的心脏放下了一大半。
法师目视着血肉遍布的红色沼泽,胃肠稍稍有些不适。
虽然心里有所准备,但是这个从自己笔下诞生出的钢铁怪物造成的图景仍让他有点难以接受的感觉。
他忽然预料到,以后可能会有更多的生命如同这样被巨神兵碾碎,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似乎就是他自己。
这让他的头脑都有些不舒服起来。
这种感觉不合时宜,潘尼晃了晃头,将它从自己脑海中驱散。
以他现在的身份,没有资格考虑这种东西,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没有巨神兵,绝境东域里死在塞尔人奥术力量之下的人,数量同样可以填平艾尔塔泊北面的湖泊。
它只是件工具。
法师说服了自己,他目光跨越过三百步,看到了那一片正处在慌乱中的图坎人。
他刚刚下令想要追击,忽然后背感到一阵危险,他身子本能的一侧,一点从身边掠过的寒光让他出了半身的冷汗。
那是精金!
他察觉到了这根细针划破身际法师护甲时发出的声音。
这种金属制造的武器可以轻易划破大多数法术防护,而想用这么小一根细针杀人,上面不可能没有毒素。
他在冥界的大门前晃了一个圈子。
身后的奴隶群中有敌人!
他灵敏地一回头。
刺客安多姆就隐藏在奴隶群中,他扯烂了上衣,并在潜入的过程中磨破了裤子,一张脸和身体上铺满了烂泥,借此将他混淆在了慌乱震撼中的奴隶群里,并借此用吹箭管发动袭击。
一次攻击失手,他立即灵敏地伏下身躯,因为自由的手脚已经暴露了他的异常,就在这一个呼吸之间,他灵活地穿梭过密集的奴隶群,不过回过神来纷纷散开的奴隶,已经暴露了他的身影。
潘尼下达了一个指令,巨神兵巨大的步幅让他在几步之间追上飞逃的刺客,巨大的爪子高高抬起,又如同山崩落下的巨石般落在了地上。
出于生存的本能,刺客身躯一歪,但是仍然不能摆脱死亡的重压,腰后骨骼的碎裂声传入了他的大脑,他的头撞在了一块大石头上,痛苦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
……
“快,把长老找来!”
一甩手将法师学徒摔在地面上,见先锋的骑兵仍有一半多逃脱了性命,而巨神兵的动作似乎并不快,这让库尔坦心中生出一片希望。
让一把大好钱财从眼前溜走,他仍然有所不甘。
巨人他也见识过,身为神经百战的图坎部族之长,他的神经非常坚韧。
对塞尔这个国度并不缺乏了解,借着红袍法师的内斗取利,他也不是第一次,但是这种机会其实也不多,他也就分外的珍惜。
因为每一次,他都能从这种浑水摸鱼之中获取巨大的好处。
眼前这一条大鱼,怎能随意让他跑了?
他想起了部族中的萨满。
每一个图坎人部族中,都会有这类人存在。
这种天生拥有特殊灵魂的人拥有沟通灵魂的力量,并借此从灵魂中获得非凡的力量。
如同德鲁伊从自然中汲取力量施展神术一般,萨满一样能够利用各种灵体施展法术,这种法术的作用原理近似于神术,虽与奥术大相径庭,但一样可以进行对抗。
这个萨满虽然按照荒野的规矩被部族奉为长老,但其实并不太老,如同普通图坎游牧民一般腰上挂着弓箭与弯刀,除了眼睛里面隐藏的灵光,和普通游牧民并无二致。
“库尔坦,我建议我们立刻撤离。”他看着远处的巨神兵,表情严肃:“灵魂告诉我,那个东西会带来毁灭与死亡。”
他的双眼深处潜伏着恐惧,这种恐惧很快传遍了整群图坎人。
萨满在图坎人中代言着神灵的意志,他们的话语往往比一族之长更有力度。
“逃跑?”
图坎人的首领仍然心有不甘,但他看到巨神兵跨着大步踏出低地的时候,理智帮助他拒绝了犹豫,他看了看反应仍然有些迟缓,显然仍未从震撼中脱离出来的战马,他拉转码头,急促地下令:“分散撤退!”
图坎骑士来不及更多的犹豫,这确实是唯一的好办法。
骑兵分散着逃开了,马蹄声拖泥带水,仅仅是听起来,就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觉。
但是法师并不准备放过他们。
追。
简短的指令进入巨神兵核心,阵阵急促的轰鸣声从巨神兵身后的气孔中喷发出来,图坎人惊恐地发现巨神兵的速度一瞬间加快了许多。
火元素迸发的气流从巨神兵后壳上的气孔喷发出去,让它的步伐变得更加轻快,几步之间,就与众图坎人的距离拉近了一大块。
他比马快!
库尔坦的瞳孔瞬间一缩。
他连忙摘下身后象征着部族长的大麾,扶低了身体,隐藏住相对整齐的衣饰,同时让马身看起来更低一些。
华丽的大麾与衣服很多时候可以让图坎人更容易辨别出自己的首领,同时在战斗中感觉到首领的存在,因而更加勇敢。
但是一旦溃败,这身衣饰就会成为致命的标志,提醒敌人他与众不同的身份。
不过法师早已经通过非凡的感应能力注意到了这个家伙,经验与直觉都告诉潘尼,这个人是这群图坎马匪的首领。
既然知道了敌人的头目,他当然不会心慈手软。
他一面催促巨神兵追赶,一面朝身上加持了种种法术,驾驭起升腾的气流,飞上空中,一路追踪了过去。
虽然尽力的奔逃,但是仅仅过了几分钟,图坎人的首领就在地面上看到了那巨大怪物奔跑的倒影。
月光就在背后!
他猛地一扯马头,大马避开了铁拳的重击,大量飞溅的沙土石子溅到了脸颊上,刮出一大片血痕。
轰!
一个火球就在身旁爆炸了,他的身躯高高地升腾起来,翻滚了几下跟头,落在了几步外的一块大石头之前。
他看到了那个钢铁巨人再次抬起的铁拳。
酸软的腰腿告诉他死亡降临不可避免,他的喉咙里发出绝望野兽一般的怒吼,举起了手中的钢刀。
半空中的潘尼收起了魔杖,升腾气流带起的长风让他视野有些模糊,微微睁大了眼睛,将视网膜上的图像与感知域对照一下,想到了一个异时空的词语来形容图坎酋长愚蠢而悲壮的举动。
螳臂挡车。
第135章 招摇
当法师操纵着巨神兵回到低地的时候,五十多名军人已经指挥着奴隶开始打扫战场,这些人看着归来的法师,目光中已经带着深深的敬畏。
这些奴隶的表情怯懦而谦卑,见识了钢铁怪物的威力,他们更加没有了反抗的欲念,就连那个名叫博尼斯的奴隶脸上也恢复了浑浑噩噩,干活争先恐后,就干劲而言,绝对是奴隶主最欣赏的那一类奴仆。
除了他的同谋,当然不会有人知道他包藏祸心,这个努力偷偷地瞄着巨神兵的手爪。
那几根巨大的钢铁爪尖上抓着一具血淋淋的死尸。
他看到那具死尸的死状,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奴隶间的骂人话:一拳头打扁你。
这句话的使用者通常是粗蛮的半兽人,当然,他们的拳头能够打死人,但是想要把人打扁还是很有难度的。
显然这种事情对对巨神兵而言轻而易举。
那筋骨被碾成碎块,靠着筋肉维持着肉袋子形状的躯干并不令众人感到如何恐惧,因为就在刚才,更凄惨的尸体他们也见识过了。吓人的是马匪头子那张脸。
那颗光头耷拉着,那肌肉僵硬的狰狞表情,让旁观者似乎可以听到那大张的血盆大口中发出的嚎叫声,以及那嚎叫声中的绝望与不甘。
这让奴隶们瞬息熄灭了所有的异心。
可以预见的是这种情况会持续上一段时间。
“库尔坦。”一些看起来有些像南塞尔人的士兵喉咙滚动了一下,他的目光仍然聚焦在那具尸体的脸上:“他是塔门的酋长。”
“酋长?”潘尼斜着眼睛看了一眼这个死状凄惨的酋长,暗想自己果然没有追错人。
“大人。”安斯尔凑近了过来,表情恭谨:“我在边境服役时候就听说过,这是塞尔南部著名的马匪,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纵横了许多年时间了,你取下了他的人头,这种英勇事迹一定会传遍塞尔南部的。”
传遍塞尔南部?
法师嘴角动了动,似乎是笑了一下,实际上他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萨诺芬的事情之后,他这个小小的法师在塞尔已经有了一定的名气。
虽然由于一些必要的遮挡,这点名气不算太大,但他也很清楚,从今以后,自己没必要刻意装模作样地低调了。
因为他已经低调不起来了。
达伦摩尔事件中起到的作用,加上所管辖的敏感地区,他日后的一举一动,必将吸引到许多有心人的注意力,如此的情况下,无论多么保守低调,他在许多人眼中仍然会如同深夜烛火一般显眼。
他在红袍法师会中虽然仍是个小人物,但已经不能说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了。
“或许,我已经有了些分量。”
潘尼凝视了一阵库尔坦那狰狞的头颅,心中生出这样的念头。
至少在塞尔南部是如此,何况除却高阶法师车载斗量的红袍法师内部,在塞尔的其他阶层和费伦大部分地区,一个接触到第四环法术的法师已经不能称作一个小人物了。
他心里生出了一点百感交集的奇妙情绪,抬起头吐了口气。
“大人,我们还抓到一些人,你看,这个好像不是图坎的野蛮人。”
安斯尔陈述着,在旁边,他的两个手下拖着一个黑袍的青年人走了上来。
这个人正是被图坎人首领丢在地上逃过一命的黑袍学徒,头昏脑胀的时候过去了,他看到对面法师那一双审视的目光,知道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
“这位学徒,能否解释一下你出现在这个地方的原因?”
潘尼皱了皱眉,他不难认出这个人身上的学徒装束,因此心中自然而然地生出了怀疑,他询问着,两只眼睛凝视着这个学徒的脸。
“这位大人,我只是适逢其会,实话说,我正在为如何向他们筹集赎买我自由的赎金而苦恼。”黑袍学徒眼珠子转了转,想到一个借口。
“这么说,你是被他们绑架的?”法师眉心深深地锁了起来,以这些图坎人的凶悍,绑架一两个富有的法师学徒勒索钱财,确实不是什么值得讶异的事情。
“不错,正是这样……”黑袍学徒心中一喜,连忙附和。
“胡说八道!奸诈的塞尔人!”一声带着喘息的怒斥自那一边打扫战场的塞尔军士中传进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面:“明明就是你妄想唆使我们劫掠这些家伙。”
说话的人额角编着细辫子,身着游牧人的嵌皮布甲,这是个因为种种原因侥幸未死却被打扫战场的塞尔人抓个正着的图坎马匪。
这个图坎人的话让黑袍学徒的脸一瞬间僵硬住了。
“他他、他在胡说八道,大人。”他看到潘尼那双意味不明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上下扫量,忽然想起来自己身上的衣服面料似乎过度奢华了一些,这让他感觉到了极为强烈的危险,连忙张口解释。
惶急之余,说话还有些结巴。
潘尼朝安斯尔点了点头,塞尔骑士会意,吩咐手下把面如死灰的黑袍学徒拖到了一边,和那些残余的图坎人活口一起拷问起来。
很快哭爹喊娘的嚎叫声就在夜空中回荡起来。
对于塞尔军人的刑讯技巧,法师还是很有信心的。
而安斯尔也没让他失望,过了一阵子,就带来了汇报。
“大人,意图刺杀您的,是两伙来自国内的……大人们。”塞尔骑士的表情看来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选择用谨慎的用词如实汇报:“其中一伙儿不知道,不过这个黑袍学徒似乎是南面萨班郡执政的外甥。”
“哦?”潘尼脸上现出恍然的表情。
这倒是和他想象的差不多。
与此同时,他的心情变得有点不太愉快,这个萨班郡的执政居然已经开始试图使用这种方式。
幸亏希柯尔和其他几个重要人物带着一堆物资从海上赶往希伦,否则今晚的事情造成意外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他脑子里面念头旋转着,开始想该如何报复这个讨人厌的上司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