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发现让她心中一突。
难道是到了故事将要讲完的时候了?
她心脏狠狠地一揪,右手捏紧了椅子的扶手,发出吱吱的响声——不知道吱吱作响得是骨头还是木头。
当他讲不出故事的时候,就要杀了他。
她空洞的视线落在奥术学者的脸上,脑海中不断回忆起过去一个月的情景,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提不起来一丝一毫地杀意。
为什么会这样?
呼吸困难迫使她按住胸口,仰着头深深地呼吸着。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他已经没有故事了、没有故事了、没有故事了……没有……
不知道什么时候,故事已经结束了,她再次深深地喘了口气,低头望向奥术学者,轻声说:“再讲一个。”
她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中充满了期望。
只要他还有下一个故事,她就不杀他……
脑海中不断涌出过去一个月间那一个个故事,那让她欲罢不能的情感……绝不仅仅是一点感伤那么简单……
她不想杀这个男人。
这一刻她悲哀地发现自己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没有了……梅伊尔女士。”
她听到阴魂男人的话,感到浑身木然。
她不敢相信地反问:“什么?”
“没有了,梅伊尔女士,我……不是一个擅长编故事的人。”潘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各地的轶闻上弄到的故事……就这么多……”
事实上他记得的上辈子的故事也不多,加上这辈子听过的一些有趣的传奇故事,总共肚子里也没多少货色。
何况他即使知道得再多,也不能继续讲下去了……
再讲上一两个月过去,萨扎斯坦已经复活潘德瑞姆,准备重新创世了。
没磨洋工的时间,就要速战速决。
他看着贝利亚·梅伊尔,知道这场斗争发生在女选民的心中。
通过她那紧张而犹豫的表情,巫师知道胜负就在贝利亚的一念之间。
虽然有取得胜利的把握,但他也不得不承担可能会失败的风险。
杀?……不杀?
“真的没有了?”贝利亚语调迟缓,犹如心不在焉地再次发问。
奥术学者默然。
沉默……
潘尼能够清晰地听得见,双方沉闷的呼吸声以及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贝利亚的神情一瞬间被绝望充满,过去十几天暴露出的软弱仿佛一瞬间压垮了她的理智。
她颤抖地抬起手,扶住自己的额头。
仿佛难以破解的矛盾积郁在她的心口,她叹了口气:“随便讲个什么吧,或者重头讲,那个白雪公主的故事,对……就从这个故事开始……”
贝利亚缓缓地说完这句话,仰起头长长地吸了口气,仿佛胸口上挪走了一块重于千钧的巨石。
她真的杀不了他。
她有些认命地想道,这个男人已经彻底地进入她的弱点了。
“你……”当潘尼讲完了四个故事,准备离开时,贝利亚抬了抬手,似乎有什么话欲言又止,又很快放下,叹了口气,挥挥手让巫师离开。
潘尼并不停留,缓步离了神庙,贝利亚望着他的背影不断地长叹,直到将心情叹息成一片昏暗。
这情绪对她而言,本是普通不过的心情。
她回想起以前,这种灰暗的情绪似乎从来都将她的心灵涂抹成浓浓的暗灰色,不过她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只是当有人为她展现过更靓丽的颜色之后,就照射出了这片背景的灰暗。
她怎么可能亲手抹去那些亮色?
微微抬了抬眼角,她察觉到有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房间内,就要往那张椅子上坐下:“你在烦恼,贝利亚。”
贝利亚目光闪了闪,一挥手,那张椅子就消失无踪,正往上坐的人坐了个空,就要一屁股坐到地上的时候姿态一僵,就那么定在了空中,属于阴魂的脸表情奇怪地看着贝利亚:“贝利亚,您似乎不欢迎我?”
“怎么会呢?主教阁下。”贝利亚看着瑞瓦兰·坦舒尔,语气淡淡地说道:“这里随时欢迎您的拜访,只是刚才那张椅子你不能坐……用这张吧……”
一张更华丽的椅子出现在另一边。
瑞瓦兰表情变了变,似乎有些尴尬,但很快恢复如常,坐到了那张椅子上面,却注视着刚才让他差点坐了个空的地方:“呃……梅伊尔阁下,你似乎对那个阴魂,产生了些不好的情绪……”
“不好?我觉得很好。”贝利亚有些奇怪地看了瑞瓦兰一眼:“另外,这是我的私事,瑞瓦兰大人。”
如水冰凉的语调里面夹着一股冷气,隐约带着不满。
“我只是奇怪会有一个同胞能够让你忍受一个月的时间,我记得以前那些想要服侍你的神殿学徒,支撑最久的那一个,也不过十五天就被你赶走了,梅伊尔,这样看来,这位同胞真的不是个简单人物……”瑞瓦兰意味深长地笑笑:“一个刚刚晋职不久,还在图书馆里整理书籍的中层奥术师……”
“或许吧,看来我需要重复一遍,瑞瓦兰·坦舒尔主教阁下。”贝利亚加强了语气:“这是我的私事。”
“梅伊尔阁下,你没有私事!”瑞瓦兰·坦舒尔皱了皱眉,尽管是说着应该用强调语气来说的话,但是他的语调却是不紧不慢,配合悦耳的嗓音,听起来并不刺耳,但是那一股潜藏其中的阴柔暗流,却让这句话听起来冷森森的:“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我主所选择的人,在这片大地上执行她意志使者!一生都注定贡献给我们伟大的莎尔陛下!”
贝利亚·梅伊尔剧烈地喘息了一下。
阴魂王子的话让她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你的一举一动,都将影响到我们整个教会发展的前途,你牵扯着千千万万的教徒以及陛下在这个世界的影响力,梅伊尔,你的生命早已经不属于自己,那又何来私事可言?”瑞瓦兰·坦舒尔眉心深锁,继续用那冷森森的语调斥责着:“尤其是现在,陛下的伟大计划正在推进,攻陷咒文之心的伟大战役即将打响!在如此紧张的时刻,我们每一个都必须全力以赴,不能有任何的松懈,贝利亚梅伊尔阁下!”
“我谨记着这一点。”贝利亚表情瞬间严肃:“我愿意为陛下付出一切,并时刻都没有松懈!”
“但是那个阴魂男人却让我和陛下感到了危险,梅伊尔。”瑞瓦兰·坦舒尔眯了眯那双狭长的眼睛:“你的弱点被掌握了,你的心中出现了许多陛下不需要的多余的东西,这全都是拜那个男人所赐!”
“我……”贝利亚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很快被瑞瓦兰·坦舒尔用狂风骤雨一般的言辞堵住:“不要认为那对未来没有用处,很多陛下的忠实使徒就因为类似的原因远离了陛下的教诲,更何况这个男人已经成为了你的弱点,如果她站在了我们的对立面,后果不堪设想!”
“不会的!”贝利亚激动地站了起来:“他是阴魂人!”
“我有好几个兄弟都是阴魂人,哼!你知道是哪几个~包括哈杰霍纳在内。”瑞瓦兰·坦舒尔耸了耸肩。
贝利亚剧烈地呼吸着,胸口一起一伏,抬手按住额头。
“你想怎么样?”她冷静下来,低声询问。
“杀了他,陛下要求他死!”瑞瓦兰·坦舒尔双眼闪烁出强烈的光芒。
“这不可能,他只是给我讲了几个故事而已。”贝利亚慌张起来:“何况我比你离陛下更近,为什么我没有接到她的谕旨?”
“现在是我更近。”瑞瓦兰摇了摇头:“这是陛下对你的考验……”
贝利亚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紧紧地咬着下唇。
她已经不可能亲自动手杀他了。
现在的她,十分清楚这一点。
“好吧,你没能通过考验。”过了许久,瑞瓦兰·坦舒尔吁了口气:“不过没关系,你还是能做你的选民,陛下宽恕了你。”
贝利亚梅伊尔茫然地睁开了眼睛,忽然感到一阵荒谬,瑞瓦兰·坦舒尔来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警告他一顿?
何况陛下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宽恕她?对于没经过考验的信徒,贝利亚知道其下场有多悲惨,因为她就是幼时通过重重考验脱颖而出的……
不对!
一股惊人的敏感让她站了起来,面对瑞瓦兰离去的方向大喊:“等等!你要做什么?”
瑞瓦兰的身影闪烁了两下,就在门外不远处消失了。
贝利亚快步冲了出去。
第434章 侦查
瑞瓦兰·坦苏尔临走前隐约的暗示让贝利亚·梅伊尔一夜辗转反侧,她睁眼望着破烂的深晶天花板,呼吸急促。
“我这是怎么了?”破碎的天花板映出一张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脸,以及如同尸体一般的眼睛。
这种脸色,既不应该属于一位灵能者,也不应该出现在一个选民脸上。
她大脑之内混乱如麻,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让她变成这种模样。
担心。
她一捂额头,渐渐明白这是一种担忧。
瑞瓦兰·坦舒尔究竟想要对那个阴魂男人做什么?
贝利亚隐约猜想到,那绝对不会是什么让她感到愉快的事情。
她在光滑而冰凉的深晶床上坐起来,披上厚重的斗篷,悄悄离开了居所。
她径直飞到城市中心的图书馆,她知道萨维安·奥托里斯住在这里,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已经足够让她知道有关他的许多事情。
但是直接登门拜访,这还是第一次。
透过窗口,他看到空空如也的卧房,心下顿时一沉。
“他不在了?”
瑞瓦兰·坦舒尔已经开始对付他了?
一时间她心头充满了怒火,这股怒火让她恨不得将眼前的图书馆烧成粉碎,然而就在这股怒火即将爆发之时,她却看到一个她很熟悉的人推开这间卧室的门走了进来。
怒气一瞬间消散殆尽。
潘尼看到窗口外向内张望的那张脸,也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就打开了窗子,点头问好:“梅伊尔女士,您……呃……的造访真是让我感到惊喜。”
“你到哪里去了?”见到了目标,贝利亚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嘴唇嚅动一阵,只能如此询问。
或许是我太紧张了,瑞瓦兰要下手也不会这么快……女选民暗自想道。
她看到这个阴魂男人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很怪异的表情,好像对她的询问感到怪异。
“梅伊尔女士,我刚刚做完图书馆的工作。”潘尼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莫名其妙:“才到休息的时间。”
“哦……”贝利亚点了点头,旋即沉默下去,似乎已经无话可说,她可以在面对敌人的时候用尖锐的言辞尽情地奚落瓦解对方的坚持与自信,但是在面对眼前这个人的时候,却经常感到不知道应该用什么口吻和他对话。
这种感觉让她有一点点难堪,急匆匆地飞来,难道只是看他一眼,再飞回去?
他没事就好……
贝利亚想,但总会出事的,她心中始终认定瑞瓦兰必定会对付眼前的阴魂男人。
她不知道这位阴魂王子是否果真按照莎尔陛下的旨意行事,也不知道黑夜女王对这个阴魂人究竟抱着什么样的态度,她一时不想知道,她只知道他不能死。
因此她决定委婉地给予他一个提醒。
她微微蹙了蹙眉,开始想该如何提醒。
她总不能直接告诉眼前的男人“瑞瓦兰要对付你”这样的话语,这只是她的猜测,何况瑞瓦兰也是她的同事。
那该说什么呢?
这几天小心一点儿?
这样的提醒估计效用有限,她患得患失地站在窗户外侧,飞行术的力量不知何时消散。
“小心!”潘尼反应迅速,在贝利亚的身躯出现下坠征兆之时就上前两步,一把抓住女选民的手腕,随后慢慢地将她拉进了窗子。
贝利亚半卧在窗口下的床上,看着阴魂男人松开刚刚他握住的那只属于她的手腕。
气氛尴尬。
“对了。”似乎觉得如此的沉默令人难堪,阴魂男人开始寻找话题:“梅伊尔女士,明天,我可能不能去你那里了……”
“为什么?”贝利亚马上反问。
“因为我刚刚收到调令,加入防卫部队做一名随军巫师。”
没等阴魂男人说完,贝利亚立即打断:“不能去。”
阴魂男人语音一窦,惊讶地看着表情有些紧张的女选民,片刻才摇了摇头:“梅伊尔女士,北地联盟和两大王国的军队已经到了山脉南麓,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进行抵挡。”
“这是让你去送死。”在阴魂男人说出这件事的时候,贝利亚几乎立即就能肯定,这是瑞瓦兰的诡计。
借刀杀人而不自己动手,这一直都是瑞瓦兰·坦舒尔的行事风格——他不会亲自参与到那些血腥的活动之中,作为城市内除了至高王子之外的第二大精神领袖,大主教瑞瓦兰必须时刻注意自己的形象,莎尔虽然是经典意义上的邪神,但却不像蛛后或黯日那样混乱,保持清洁,也是夜之女士对信徒的要求之一。
“梅伊尔女士,保护阴魂城,这是每一个阴魂子民都应尽的义务,比我法力低微得多的巫师学徒们还有一些战斗技巧都没训练好的年轻人都上了战场,作为一名正式的奥术师,更应该在战斗中舍生忘死……为了阴魂城而牺牲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又怎么会是送死呢?……”
啪!
贝利亚皱着眉头听着阴魂男人说话,一股火焰在心底慢慢升腾……听到最后再也忍耐不住,一巴掌狠狠地甩在萨维安·奥托里斯的脸上。
“那你就去死吧。”恶狠狠的声音从咬紧的牙齿缝里挤压出来,她发动灵能,托起那妖精般的身姿,在夜空中远去消失。
巫师揉了揉脸,虽然并不怎么疼,但是一股疼痛感却传递到了他的心里。
这个女人已经动真感情了,虽然这说明潘尼的计谋得逞,但却并没能让他开心起来。
现在要考虑的是以后如何收场。
如果她知道这一切都是骗局的话,必然会崩溃的。
难道她就活该被骗,活该崩溃,活该去死吗??
潘尼不断地询问着自己。
至少在他身为萨维安·奥托里斯的时候,她没有任何被坑害的理由。
“坏女人真坏!”亚莉克希亚从天棚上跳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