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腊月中,眼看年关在即,年假在望,马上就可以从这忙碌的工作中解脱出来,太医院里紧张了月余的气氛终于有了一个缓解,放假在即,太医们的心头好似轻松了许多,不再抱怨忙得连喝茶的时间都没有。
腊月二十日那天,午后,天气晴朗,温度回升,香茹用手绢垫在游廊栏杆上,脸朝院子坐着,一边晒太阳一边倚着廊柱打瞌睡。院子里没什么人走动,出外差的太医有的还没回来,回来的太医都在屋里歇脚和整理诊籍,不出外差的疡医和兽医才不在外面吹风,宁可在温暖的屋子里看书聊天。
角门处走进来一个穿正五品官服的中年男人,欣长身段,白面长须,气质平和,除了官服不同,此男人跟别的太医没什么两样。
脚步不紧不慢地踱到食医上房这边,一眼就看到坐在门口游廊上打瞌睡的香茹,男人略停脚步,淡淡一笑,迈上台阶来到香茹身后,拍拍她的肩唤醒她。
香茹被人打扰迷迷糊糊醒过来,还以为是邵太医找她,一边问安一边转身,可一抬眼看到的却是陌生的官服和陌生的人,惊吓之下,香茹差点尖叫,好在她及时捂住自己嘴巴,想起这里是太医院,不是别的什么公共地方,就立刻冷静了下来。
男人把香茹的慌张惊吓冷静镇定都看在眼里,心里有丝赞赏,觉得这丫头素质的确不错,是个好苗子,就是太年轻,处事不知道利害。
“这位大人中午来此有何贵干?是要找哪位太医么?婢子进去给您传唤。”来者是客,香茹镇定下来后立刻开口。
“是啊,我来找邵太医。”
“邵太医刚出差回来,正在屋里歇息,大人请随我进去吧。”
“不了,就几句话,不打扰里面其他太医休息,你替我请邵太医出来说话吧。”
“呃,那婢子应该怎么回话呢?”
“就说向少繁请老师出来说话。”
“啊,向御医?”香茹愕然无语,邵太医的正牌学生来了,这个一直只听说过从来没见过的师兄大人。
“请向大人稍候,婢子这就去请邵太医出来。”香茹可不敢自称是向御医的师妹,始终行奴婢礼,随即匆匆进屋回报邵太医。
才回来不久的邵太医正喝茶歇息,一听香茹报告说是向御医来了,赶紧出来见面。
“哎呀子简,这大冷的天你怎地来了,来了怎么也不到里面坐坐。”邵太医嘴上埋怨脸上却笑。
“学生请老师安。”见着邵太医,向少繁恭恭敬敬执了学生礼,这才上前拉了邵太医的手走了几步,到游廊上坐下。
香茹见状就要退下,但向少繁却制止住,没让香茹走,反倒屏退一旁值守的小太监,空出了一个单独说话的小空间。
“学生知道入冬后老师公务繁忙,不敢到家中叨唠,这才拣了午休时间过来。”
“子简特意过来是有事?”邵太医看看香茹,又看看向少繁,见着久违学生的高兴心情渐渐平复,等待下文。
“其实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想请教老师是否知道有此事。”向少繁边说边瞟了一眼香茹,香茹顿时一阵莫名地心慌。
“哦?怎么说?”邵太医脸色更沉三分。
向少繁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抖开来递予邵太医,“这是学生偶然从家中下人手上得到的膳方,从纸张上认出是出自宫中之物,但这笔迹稚嫩,笔力不足,像是初学写字不久,所以特地来请老师看看,是否认得。”
邵太医一看到膳方上的字迹就认出是香茹写的东西,教了她半年,对她的笔迹邵太医早已熟悉,不发一语地招手唤了香茹到自己身边,把方子给她看。
“呐,你写的东西落到你师兄手上了。”
“呃……京城真小……”香茹看着自己开的膳方憋出这么句话来。
“子简,这方子怎么到你手上的?”
“说起来也是偶然,那名下人没拿住,被风吹跑了,正好吹到我的脚边,就这么让我捡到了,等那人寻来时,我藏了起来没给,不然可能没好事。”
“怎么说?”邵太医有丝惊讶,而香茹却紧张得心中直擂大鼓。
“那名下人是家仆中有名的碎嘴子,最喜欢嚼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刚告诉他的事,转身他就能加油添醋说给十个人听。他求到了这宫中开的膳方,谁知道他会把这事宣扬到什么地步去,幸好这方子被风吹跑让我捡着了,不然还真麻烦了。”
听完向少繁的说明,邵太医小松口气,香茹却愈发紧张,因为她不知道向御医接下来还要说些什么,若是不让她再这么干了想来也是应该的。
“香茹经厨子们的关系给宫外的人开膳方的事我是知道的,卫公公这事不瞒我,我也多次交待他敲打那些厨子,在外面别乱宣传,时刻把宫规记在心里,没想到还是有了这事,幸好幸好,没出大错。”邵太医这话又叫香茹吓了一跳。
“搁在一般的医徒,给病人开些简单的膳方作为练习本来就是必修功课,可是香茹身份不同,她做这事时必须小心谨慎,不可在外面留下马脚,尤其千万不能用宫中之物来给外面的人写方子。现在我知道了这事,外面的事自有我去清理,那些厨子们的关系很好查,我会把这事弄干净。”
“嗯,就交给你了。也是我大意了,没能及时提醒香茹注意纸张的问题。”
“对不起,老师,都是我的错,给您和向御医惹麻烦了。”香茹诚恳道歉,不说不知道,一说香茹头皮都发麻了。
要是让人拿着这膳方告发宫女与外聘的男厨子来往密切,她岂有不死的道理?
“好在事情还未被人揭发,补救还来得及。我得到方子的当天就已经做了安排,后续的事都在掌控之中。香茹,你可以继续给外面的人写方子,但不要再用宫中物品,这样才不怕被人发现。”向少繁和颜悦色道。
“是,向大人教训得是,香茹记下了。”
“嗯,全部的笔墨纸砚都要换掉,明天我就从家里带些给你,你用那个写就是了。”邵太医道。
“这倒不必麻烦老师了,我来预备就好了,就当是我送给小师妹的见面礼罢。”向少繁笑道,刚才的紧张气氛在他这一笑中随即云消雨散不复存在。
“那也好,说来你俩这还是第一次见面呢。香茹,快谢谢师兄,你这师兄最喜欢收集文房四宝,他说送你的一定是好东西。”
“谢谢师兄。”香茹立马打蛇随棍上。
“别,叫我什么都行,千万别叫师兄,我当得起,你师傅谢医婆可当不起,你这一叫不要紧,辈分可就全乱了。”向少繁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啊?”香茹不解。
旁边邵太医略一沉吟,哑然失笑起来,“是呢,子简不说,我都忘了。子简的大外甥好像就是你师傅谢医婆的未婚夫,你果然不能喊他师兄。”
“啥米?!”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一下就盖掉了方才的那件事,香茹张着嘴巴大笑,“未婚夫?天呐,我完全不知道,谢医婆她们从来没讲过。”
一层关系,她是谢医婆的徒弟,也就是谢医婆的晚辈。
二层关系,她是邵太医的学生,是御医向少繁的师妹,与向少繁平辈。
三层关系,向少繁的外甥是谢医婆的未婚夫,是她的长辈。
四层关系,她是向少繁的师妹,是他外甥和谢医婆的长辈。
于是矛盾出现,辈分混乱,这声师兄当真叫不得。
不过,香茹倒是想起件事来,貌似中秋那天,小夏医婆讲了句什么话,好像什么和什么是亲戚之类的,惹得谢医婆满面飞红追着小夏医婆满屋子跑。
看来,讲的就是这事吧,未婚夫。
那么,既是向家的亲戚,又和谢家是姻亲,这位未婚夫先生家想必同属大户人家喽?十成十的把握都是医药行当里的,同行间知根知底,好处一起得,风险共同担。
不过话说回头,这京城之中的医药行当到底有几家大户啊?
入门 第82章
三人就辈分的话题说笑一阵,绕来绕去,最后还是定了当着谢医婆的面只唤官职尊称,谢医婆不在则还是叫师兄。毕竟香茹来学习的第一天是当着前院使大人和袁顾问的面,正正经经给邵太医磕头拜师的。邵太医现在只有他们这两学生,向少繁就是香茹的正牌师兄,师妹见着师兄还得喊官职,这未免就太生分了。
香茹满心欢喜半是撒娇地连唤了几声师兄,逗得向少繁和邵太医哈哈大笑,感情急剧升温。
聊到午休将止,向少繁与二人道回御药房做事,邵太医与香茹目送向少繁走远后,两人进屋看书的看书工作的工作自是不提。
下午散值香茹回到女医馆,给谢医婆请过安后,冷不妨的往前一蹦在谢医婆反应过来之前,她先凑上脸,调皮地笑问道,“师傅,请教您一个问题。”
谢医婆被香茹这突然的动作唬了一跳,没好气地拍了香茹一下,“有话就说,这样做什么。”
“呐,很简单的问题。就是想请教一下,向御医的大外甥姓什么呀?”香茹不紧不慢地道,眼睛睁得大大的仔细观察谢医婆的表情。
果然,谢医婆听完问题后,脸上就慢慢地飘起一层绯红色,眼里隐隐含有一丝春意。
香茹咋舌,谢医婆脸红起来还很漂亮。
“你这死丫头,从哪听来的,向御医的大外甥姓什么我怎么会知道~”谢医婆心中羞意过后,总算反应过来,立马羞恼地站起身薄斥香茹。
“哦?师傅不知道啊,那就没事了,以后我见着向御医喊他一声师兄想必也无关辈分什么事了?”香茹见谢医婆羞成这样,也不逗她了,直起身向茜草走去。
茜草完全听不懂香茹和谢医婆两人在说什么,目光在两人身上游来移去,满是好奇不解。
“香茹,你说什么呢?什么外甥师兄的?”
“那个啊……嘿嘿,你想不想知道?我说给你听哦……”
“香茹不许说!”谢医婆急奔过来,一把拽开香茹,不让她再说下去“好不知羞,这种事是能当人说的么。”
“哎,师傅,话不是这样说的呀,这事不当人说出来,难道还自己呆在屋子里对着墙说呀?师傅,要不您给我们说说?那个大外甥是个怎样的人呀?”香茹忍不住又凑上去打趣,还拿肩膀去顶谢医婆。
“我进宫这么久,我哪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呀。”谢医婆想到那个人,脸色红得几欲滴血,几乎烫得心上都要燎起泡来,又不好意思面对两个徒弟,只好把脸藏在手帕底下。
“也对哦,师傅进宫这么久的确是不太清楚外面的事了,那要不要徒弟去帮着打听打听呢?师兄今天来了哦,说下次要送我一套文房四宝呢。”
谢医婆刷地抬起头,紧张地望着香茹,“你今天见着向御医了?”
“嗯呐,见着了,他来找邵太医聊天,我们三个一起聊了一会儿。师傅您真的不想知道那位大外甥的近况么?我想您家里的来信上这种消息应该很少吧?您难道对他不关心么?好歹,您明年就要出去了呢,要是他不再是当年那个人了,怎么办?”
“都十年了,有变化才是应该的,没变才不正常呢。”谢医婆垂下眼帘强自嘴硬,手上不停地扭着帕子。
“那师傅到底想不想知道人家的近况呢?下次师兄来,我顺便问问就是呀。”
“哎呀,你知不知羞啊~这种事是你这女孩子家家的开口问得的么~真是~”谢医婆又是跺脚又了手帕遮脸,师傅的尊贵形象此刻荡然无存。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呀?”茜草脑袋上飘着个大大的问号,她快好奇死了,香茹和师傅这是打的什么哑谜呢?【。 ﹕。电子书】
“哎呀,你还没听懂?来来,我跟你仔细说。”香茹坏笑着伸手去牵茜草。
谢医婆以飞快地速度一把拍开香茹的坏手,把茜草拉到自己身边,“你别听她跟你乱嚼舌根,都不知道她在外面听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回来学给我们听,不许听,知道不?”
“师傅,香茹听说的事好像和你有关哎。”茜草又不是笨蛋,谢医婆的不对劲她完全看在眼里。
“哪有,你看错听错了,不许打听。”谢医婆用强制手段不让年幼的茜草遭受香茹的无情污染。
“那好吧。”茜草听从了谢医婆的话,可一转眼。就看到香茹给她使眼色动口形,茜草嘴角迅速一弯又赶紧耷拉下,转脸又是一副乖巧模样。
“好了,天色不早了,香茹你忙你的去。”
“是,师傅。”香茹福了一礼,转身往外走。
“师傅,我去茶水房打壶开水上来,没热水喝了。”紧接着茜草拿起桌上的茶壶跟谢医婆打了声招呼也走了。
茜草下楼来直奔香茹房间,香茹正在屋里等着她,见茜草进来赶紧拉着她到床前,把谢医婆有未婚夫的事细细地说给了茜草听。
茜草一听谢上医婆有未婚夫,一开始也是很惊讶,再想到刚才谢医婆那一连串奇怪表现,终于也忍不住扑倒在床上大笑起来。
“师傅原来是害羞了,那等明年师傅出宫后应该不久就要嫁人了?”
“应该是的吧。等到我出宫的时候,师傅的孩子就会满地跑了,再等你出宫,那些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对呀对呀,几年后我们就要有一堆师弟师妹了,可到时候我肯定是已经回家乡看不到了。”
“哎呀,笨呐,你要嫁到京城,不就能看到了么?”
香茹的无心之话成功闹了茜草一个大红脸,“香茹,现在说这事还太早呢,我家离京城要走半个多月,这么远,家里不太可能会把我嫁到京城去。”
“这可难说,也不想想,明年我们就是太医的学生了。求太医做个媒,难道还比不上家乡的男人?你想要个什么样的?我出去后帮你打听打听?”
“才不要你找呢,谁知道你找个什么样的?”茜草越说脸越红,脸贴着被子就是不抬头。
“你说个大概出来。我照着给你找呗。说说,想要个什么样的?太医们手上可有不少优质好儿郎哦。”
“别说了,人家都羞死了,才不像你没脸没皮的,这种事都说这么大声,传出去惹别人笑话。”
“谁笑话?你以为她们没想过?不过倒是有不少人想了白想。
“喂,你今天真不是在外面听说了什么事回来消遣我们吧?哦~我说你今天怎么说这个呢,该不是你春心动了?这年还没过,你就萌了春心未免太早了些吧?”茜草不堪被香茹捉弄,开始反击。
“哎哟,说这话,我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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