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五六个兵士。
“冷……冷死了……”惊魂未定的士兵打着寒战,开始嘀咕起来,王显冷冷望着他们,当树上人越来越多,不少人开始想办法挤在一起取暖时,王显仍旧孤零零在树梢之上。
“不能再上人了。”他忽然道,“这棵树再上人便要倒了!”下面的士兵都怔了一下,这棵树是他们立命之所在,若是倒了下来,谁也没有把握自己能再从水中活着出来。到了危机关头,人之自私便展露无疑了。
“不许靠近!”当一个抱着块木板的士兵挣扎着游了过来之时,不待王显吩咐,底下的士兵便厉声喝道:“靠近大家都得死了!”那士兵在危难之中挣扎,哪里想得到那么多,仍继续向树游了过来。就在他要接近之时,树上的士兵们便觉得这棵树颤了一颤,似乎已经不稳,树上的兵士更是大恐。
那抱着木板的士兵满怀希望地向树上的士兵伸手道:“救我,救我!”但迎接他的却是当面一脚,他被踹得手一松,那块木板便自他手中溜走,他双手在水面上挥舞,人随波浮沉了片刻,便消失在远处。惟有他那偶尔浮出水面时呼出的惨叫声,在树上众人耳前环绕不绝,让每个人都想到等待自己的将是何等的命运。
“将军,你说我们当如何?”士兵绝望地看着王显,他们早已认出了王显,虽然此刻王显已远没有平时那般威仪凛然,却让他们生出一线希望,作为将军,他应能想到办法才是。
“等,贼寇会派人来的。”王显艰难地吐出这几字,此时此刻,他只恨不得仍躲在京城之中那温暖的将军府中,仍以醇酒美人打发时光。
当这轮冷月终于在天际摇摇欲坠时,东方已经泛白,和平军战士撑着木排,开始搜索被水所困的苏国官兵和百姓。连日里这附近战事不绝,董成早以可能遭受兵燹为由将百姓迁走,但少数顽固者也陪同苏国官兵一起遭了这大水之灾。这一战苏国二十万大军大多成了鱼鳖之食,被俘者不过三千余人,生还者不过两万人,十折其九,主帅王显更是为董成擒获。
败讯传至柳州,满朝大哗,便是已连继数年未曾上朝的天子李构也破例上朝,一时之间群议沸沸,矛头所指尽是王显,却没有一人敢论及选用王显的吴恕。最终以李构接受董成上表,任命董成为清桂都司,从而默认了李均对清桂这鱼米之乡的控制而告终。王显全家尽被系官,男为奴女为娼,王显本人的首绩,也传送至狂澜城。
影响更为深远的,是李均用凤九天之计,将十余万具苏国将士遗体打捞归还给苏国。这不仅让和平军得了“敬重死者”的“仁义”之名,也让苏国朝野大为伤神,十余万具尸体的安葬,十余万家庭的抚慰,再加上失去了重要财政支柱的清桂与良港溪州,本来充盈的府库为之一空,两三载内是无力再发动大规模的军事攻击了。
“他可曾招供了?”
霍匡斜倚着书箱,颇为不满地问道。
“因为大人吩咐不得用刑,小人确实无法让那小鬼招供。”军法官躬身立于霍匡身前,言语间又是敬畏又是爱戴。
“对那样的小鬼用刑,非智者所为。”霍匡微微一笑,“将他带到我这来,我要亲自审问他。”“这……”那军法官面有难色,道:“大人身系全军重望,这等小事还是不必大人躬亲吧?”
“放心,放心,你不是说过那小鬼不会任何功夫么。况且你们将他全身上下都剥得精光仔细搜过,也没有发现什么名堂,嗯,这样吧,你再请萧广来,有他护着我,你总该放心了吧。”“如此,小人这就去安排了。”军法官再次行礼出去,霍匡在灯光下露出温和的笑容,随手自书箱中拿出本书翻了会儿。
过了一阵子,萧广先打着哈欠走了进来,他丈八的身高一进屋子便使得这屋子徒然显得矮了些。见了霍匡,他施了个大礼,道:“大人有何吩咐?”
“今日细作抓了个小鬼,据说与孟远有交往,孟远见过他之后便愁眉尽展了。”霍匡慢慢道,“我倒要看看这小鬼说了什么能让孟远高兴起来。”“哦。”萧广哦了声,迟疑了会儿他又道:“不会打他吧,他只不过是个小鬼。”“哈哈,你们羌人,白长这么大的个子,心眼倒是善得很!”霍匡大笑起来,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的萧广挠了挠头,自言自语地道:“在大人手中,怎么会受刑,我也太糊涂了。”“若是十恶不赦之徒,或者是为了个人野心而置百姓于不顾者,我会毫不迟疑给他上大刑的。”霍匡慢慢地道,“比如那李均和孟远,乱了余州还不罢休,先入我陈国,如今又入苏国,若不尽早除去,迟早是天下人的祸害!”“可是我听说他们到了余州,余州百姓过得挺开心,那里的羌人也不象在陈国一般受人歧视。”萧广又挠着头,困惑地道:“他们同大人为敌,当然是坏人,但为什么坏人对我们羌人也不错?”
霍匡怔怔看了萧广片刻,无论如何他也没料想到这羌人脑子里也有如此的念头。自己要杀李均与孟远,真的是为了替天下人除害么?若仅仅是为了二人的野心,那么陈国便没有野心家么?一手将自己提拔起来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柳帅……
想到这他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再想下去,无论柳帅如何去做,自己都只有替他尽心尽力才是。他轻轻叹了口气,道:“有些事情,不是用理由可以解释得清的,要想解释,便只有看结果。”“大人越说我越糊涂了。”萧广不满地道。
“那就算了,哈哈……”霍匡禁不住又笑了起来,正这时,军法官与几个刀手押着那少年进了屋子。
“你叫什么名字?”眼见少年看到萧广那粗壮的身躯时吓一大跳,霍匡心中的疑窦越来越浓,少年的反应,分明是一个从未见过羌人的乡下常人少年的正常反应,莫非他真不是什么奸细?
“小人陆七。”那少年道,言语中也甚为恭敬。
“他们没打你吧。”少年的名字是再普通不过的了,家中子女多的常人家庭,常常以排行为子女之名,因此霍匡越发奇怪了。
“这些大叔虽然吓唬我,但倒没打我。”少年显然比较聪明,说到此处甚至向军法官啮了啮牙,似乎嘴里在咬什么似的。军法官脸色一红,霍匡不允他们用刑,却没有不允他们用吓唬。
“你坐吧,不要怕,我们只是问你几件事,问完你便可以回去了。”霍匡笑吟吟地道。
“大人只管问,小人不敢隐瞒。”“你今日是不是去了枫林?”霍匡问道。
“去了,就是在那被几位大爷抓来的,小人还不知犯了什么错。”“你有没有见到孟远,哦,就是那个年轻的,个儿不算高但很结实的将军。”“见了,小人还同他说了会话,他还给了小人一袋钱,钱给他们收走了,大人,我走时能不能还我?”
“你同他说了什么他才给你钱?”
少年陆七皱眉似乎在回忆什么,接着恍然道:“我想起了,我给那位孟将军一样东西,好象是一副图什么的。”那军法官听了腾地站起,吼道:“我问了你半天你为何不说?”
少年似乎满脸委屈,道:“你只问我是不是替那孟远做事,不是这位大人告诉我那个将军就叫孟远,我认都不认识,如何回答啊?”
“别嚷,别嚷。”霍匡摆手令军法官坐下,接着问道:“那副图画得什么样?”
“好象是地道什么的。”少年努力想了想,摇头道:“上面是些字,我可看不懂。对了,我的竹子呢?”
“在这呢。”军法官从一个刀手身旁拿过少年的那根竹子,却没有给少年,道:“你的东西都在这,你要这根竹子做什么?”
“我可以画给你们看,那副图上的字我不认识,但图我却还记得一些。”少年伸手欲接过那竹子,军法官嘿嘿笑了声,忽然一出力,将竹子折为两断,他仔细看了看竹子,发现尽是空心绝无异处后,才将细的一段给了少年。
少年蹲在地上,用竹子画了几笔,然后又将竹子含在嘴中似乎在想什么,萧广侧目看了会儿,觉得少年画的东西他根本看不明白。但霍匡却看出这应是枫林渡镇的地图。
“莫非枫林渡镇有什么地道,细作探明之后让这少年报以孟远?”霍匡心中一动,“那细作定然还在镇中,他自己不便进出,便寻着这小鬼帮他,那他究竟是谁?”
“这个大个子叔叔,你挡着我光了。”少年一边闷声说话,一边低下头去,继续在地上开始画,萧广闻言向一侧挪了一挪。少年画了几笔,似乎又遇上麻烦,将竹管含在嘴中,抬起头来向霍匡一笑。
霍匡见他一笑,也不由微微一笑,便是这一笑间,那少年猛然吸了口气,将在嘴中含着许久的毒针吹了出来,那毒针细如牛毛,若非在这屋中威力便微不足道,但在这屋里,毒针迅捷而出,没入霍匡腮部。
“啊呀!”霍匡捂腮便退,那少年长身而起,但他那未训练过的动作无法同萧广相比,相广足有他腰粗的腿已经撞了过来,“喀”一声响,少年胸腹间骨骼寸裂,但那少年脸上浮出奇诡的笑意,紫色的血顺着他嘴角鼻孔丝丝外冒,原本纯朴的面容有如苍鬼一般凄厉!
“我做到了!”少年咬牙道,身躯挺了挺,便栽倒在地,抽了一抽便不再动弹。霍匡捂着腮,旁人未见他身上伤痕血迹,正疑惑间,霍匡缓缓坐了下来,道:“请军医来。”萧广抢到他身前,霍匡将手移开,只见他腮上露出一根短短的针尾,军法官扑通跪了下来,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该死的不是你,而是指使这孩子舍命刺杀之人。”霍匡闭上眼,他可以感觉一丝麻意从自己腮处向脑部蔓延,无需多久,自己的智力便会丧失吧。他长叹息了声,自己满腹韬略,却做了十余年的小县令,只在柳光手中才得以施展才华,没料到却会如此下场。古人语“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替我磨墨。”霍匡道,脸上的麻意越来越浓,他知道这针上定有慢性这毒,虽然不至见血封喉,但迟早自己也逃不脱一死了。毒针应在少年的假牙之中,他方才对军法官做鬼脸,其实是咬破了假牙,此后他便说话不多,直到骗萧广让开来,然后再猝然发作,这个计划,定是那心思极为缜密,能在千里之外揣测人心意者策划的吧,柳帅应需提防,李均军中有这等不择手段之人啊。
脑子里一面想,手中一面写着,自己时间不多,当为柳帅尽那最后一丝力才是……
此时枫林渡镇外,一个人影悄悄站着,纤细的身体在夜风中轻轻颤了颤,然后消失在枫林之中。她停留之处,有谁也无法留意的用脚磨出的四个字:“陆门死士”。
“李均哥哥,孟远哥哥,我能帮你们的便是这个了,若是你们也要来让这苏国的百姓不得安生,那么,我能给你们的也只有这个了。”迎着落月,她悄悄行去,在她的眼中,也闪闪如两轮落月。夜风将一声“小七”的轻叹带走,消失无痕,宛如这满地上的枫叶,随着时光,消失在泥土之中,再也无人记得。
第十章 时光
一、
凤九天神色虽然镇定,但不时瞥向远方的眼神,证明他仍在担忧着什么。
远处的喊杀声渐息渐止,在玄机车正面强攻之下,再加上和平军主力相互配合协同攻击,本已经被惊天爆炸毁去了无数精锐的陈国官兵,不得不开始后退。
“传令下去,不得追赶,只要逼得柳光退后,我们便是胜利了。“柳光吩咐道。他身旁的雷魂袖着手,冷冷站在一旁,凤九天瞄了他一眼,又加上一句道:“迅速让纪苏小姐退回中军。“
军令传下不久,先是鸣金之声,再过了片刻,混身浴血的纪苏奔了过来,雷魂见她双目中杀意盎然,似乎仍未厮杀够,嘴角边微微抽动了一下,但终究什么也未说出来。
“刷!“
凤九天只觉眼前一花,纪苏的马刀已经贴上了他咽喉,而她那比刀锋更犀利的目光盯在凤九天双目之上。
“你是不是要将我也一起炸死?“纪苏几乎一字一句的质问道。
“我已经同你说过,那些地方埋有炸药,只需你不接近那些地方便不会有事。“凤九天脸色有些发白,勉强笑道。
“那么,你是不是本意要将我置于敌军哀兵之中?“
凤九天沉默了会儿,然后缓缓道:“确实如此,我本意是让你战死在柳光哀兵之中。“
纪苏缓缓收顺了那马刀,凤九天在她手下根本没有任何躲闪的机会,若是要杀,一百个也早已杀死了。她摘下了自己的头盔,因为失血,她的脸色极为苍白,她微微闭上明眸,似乎有一些晕眩,紧接着便奋力瞪着凤九天:“你真的能如此不择手段?“
凤九天垂下头,没有与她对视,道:“那一日我们在会昌城外遇见了柳光,他说的话你还记得么?“
“每一个人都并非天生好杀者,每一个人都有他不得不去做一件事的理由,每一个人夜深后都会有扪心自问之时?“纪苏几乎一字不差地将那日柳光的话语重复了一遍,接着便大吼道:“就为这个,你便要我与我五百族人尽皆死在此处?“
“我确实应让你和你的五百族人都战死于此的。“凤九天在心中暗道,但他脸上浮现的却是一丝苦笑,事到临头的那一刹那,自己终究改变了心意,派出原本作为对付柳光的最后杀招的玄机车前去接应。但此时解释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纪苏脸色越来越白,全身的力气也似乎都使尽了,她喃喃道:“为了目的,甚至不惜将自己人也派去送死,你们如此行事,与柳光之流还有什么差别?“
凤九天长长叹了声:“错了,此事与他人无关,全是我一人策划的。我之所以选此时行事,便是要乘李统领不在之时便于施行,没料到他虽然远隔千里,仍旧查觉到了我的布置。若非雷先生及时赶到,我便不会改变心意。“
“为何你脸上毫无羞愧?“纪苏盯着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