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同时,严阵以待的洪国士兵发射出能遮挡住月光的箭雨抛石。一波一波的箭矢从半空中飞了下来,象毒蛇一般寻找陈国阵势中的缝隙,堆成墙壁一样的盾阵也无法将它们完全遮住,不时有受伤阵亡的士兵倒下。而抛石对于布成密集阵势的士兵杀伤力更大,没有什么盾牌能够挡得住巨石的重击,如果不是抛石器无法进行精确瞄准,地上将有更多碎成一团的肉块。
马济友站在城头,冒着箭雨向下观看。对于薛文举的疯狂进攻他始终心存疑窦,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这都是反常之举。他几乎可以肯定下令进攻者并非自己对面的薛文举,而是不知藏在何处的柳光。
“大将军,此处危险,请大将军速速离开!”身傍的偏将用剑拨开半空中落下的一枝雕翎,再次催促道。马济友没有理会他,他此刻心已不在雾台城,而在柳光的处所。
“若我是柳光,当会如何?”他心机百转,“雾台城易守难攻,大军难以展开,不能以兵力上的优势克服地利上的困难。既是雾台城不能破,那便要另寻薄弱之处,我的薄弱之处不在正面,而在身后。不克雾台城,柳光便不能收复我身后的玉湖地区,也即是说,我的弱点已经被我保护起来。”“但是……但是!”他猛然想起,“柳光若只是想收复失地,我的弱点自然是在身后的玉湖,但若柳光是想击败我大洪国,那我的弱点……应在大洪国本土才是!”这一刹那,他心中便闪过数个念头,个个都可以让他自己由胜转败乃至全军覆灭。
冷汗透着内衣凝结在铠甲之上,让他觉得透骨的冰寒,薛文举的异动他已经明白了。
“用八百里快马紧急传递军情!”他转过身去,大步离开城头。
“臣伏案叩首:自进兵陈国以来势如破竹,今与陈寇对峙于雾台,连战连胜。臣观陈寇异动,料知柳光老贼将避实就虚,不攻雾台而转攻中山。中山小国,兵微将寡,必不能挡柳贼兵锋。臣恐老贼自中山猝然发难,攻我故土,因此传大将军令,擅调边军屯于赤岭,以备不测。请陛下恕臣专权之罪。再叩圣安。”虽然他深得国君钱涉烨信任,但马济友深知古来君王要么昏溃无能,要么刚愎自用。钱涉烨虽对自己宠任有加,但为人其实自大多疑,自己兵权在握,正合他犯忌之心。陆翔柳光前鉴不远,若不能让钱涉烨继续信任自己,那便是自己灭门之际。因此虽然调发兵马本就是他大将军职内之事,他仍上书国君,以求免于钱涉烨猜疑。
奏书墨迹尚末干却,一个带着箭疮的士兵奔了过来跪下道:“大将军,敌军上城了!
“马济友将这个士兵扶了起来,似乎并末将他带来的消息放在心上,只是替他检察了伤势,见并无大碍便长出了口气,道:”放心,你且去包扎,城上之事便交给我吧。“那士兵热泪盈眶,单膝又跪下施了个礼退了下去。马济友爱兵如子,原本就深得士兵爱戴,但在这军情紧急之际,他仍然挂念着一个区区战士的伤势,足以令得知此事的将士为之效死力。
见众军士目光,马济友微微一笑:“诸位放心,上城便是陈贼的极限了,我料经此一战,陈贼不得不退兵。”众人随他又上了城墙,只听得东面城楼之上杀声一片,两军交错于一起难以分辨。
登云梯冲上城头的陈国士兵拼力想守住几个垛口,却被优势的洪国将士不断冲击挤压。一个陈国士兵缩在盾后,格住刺来的枪矛,右手大刀自盾下伸了出来,胡乱劈砍在对面洪国士兵的大腿之上。那个洪国士兵疼得抛开了兵刃,抓住对手的盾沿,用尽最后力气将盾掀开,紧接着便是几枝矛穿透了那个执盾的陈国士兵。
马济友哼了声,陈国将士作困兽之斗,倒也颇为勇猛。他转过头去,忽然发觉己军之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往来冲突,原本合围将陈国士兵挤成一团的已军被他扰乱,竟然有向后倾溃之象。马济友一皱眉,道:“羌人?”只见那羌人也没有什么兵刃,凡是被他抓住的便成了他的兵刃,此刻他手中揪着的便是一具洪国士兵的尸体,身着重甲的尸体在他手中轻若无物,被他轮得发出呜呜的风声。周围洪国士兵无法与他对抗,只能步步后退。
那羌人忽然将手中尸体抛开,沉重的身躯向前扑了过去,他速度并不快,但那逼人的气势惊得面前的洪国士兵根本忘了逃走。羌人一手扼住那洪国士兵的咽喉,洪国士兵扭了几下,只听到自己颈部发出清脆的骨碎之声便失去了知觉。那羌人张开大口,月光下他牙齿发出冰冷的白光,有如择人而食的怪兽。
“呃!我是萧广,谁与我决一生死!”他咆哮着将手中的尸体又掷入敌军之中。霍匡在他护卫之下被刺杀,让这原本坦诚宽厚的羌人变成了猛兽,迫于霍匡遗命他不得不退回陈国,却将这口怨气发到了洪国士兵身上。
一员洪国悍将排开慌乱的军士而开,大喝道:“羌狗,我来取你性命!”马济友再次皱眉,摇头道:“传我将令,让这不知死活的家伙回来。”但两军混作一团时,他的将令如何传得出去!萧广已经扑向那洪国悍将,他几乎未将对手的兵刃放在眼里,迎着对手的长剑便抓向对方咽喉。那洪国悍将也是两军之前视敌如草芥的勇士,倒未被萧广的杀意压倒,挺剑刺向萧广胸口。
洪国将士眼见剑已刺中萧广胸铠,都是齐声欢呼,但那声音一出口便成了惊怒的吼声,原来那剑虽然刺中萧广,却只不过刺进两寸便被羌人结实的骨头卡住,萧广一手握住剑,也不管手被剑刃切开流出殷红的血,只是双目尽赤地盯着眼前的洪国悍将。
“咯”的一声,那剑被萧广折出两段,洪国悍将此刻才觉得畏惧,转身想逃走之时,萧广另一只手已经揪住他后颈,众人惊呼声中,这员洪国悍将被萧广抛起足有两丈,马济友见势不妙,大呼道:“救他!”但为时已晚,周围的洪国将士已经被萧广的勇力所震慑,无一人敢上前去。那洪国将领身体落了下来还不等他爬起,萧广踏了起来,重重踏在他身上,他只觉得胸口一阵奇异的麻木之后便是刺骨的痛楚,这一踏便将他踏得鲜血狂喷,命归黄泉。
萧广仍未放过他,在这具已经没了气息的尸体上连蹦了几蹦,将之跺成了扁平的一块方才罢休。他再次扑向洪国将士,这时却没有人敢应战了。
薛文举在城下看着萧广如虎入羊群,也不由得升出一股寒意,这般疯狂的勇士,足以决定战场的局势。他环顾左右,若是自己手中再有两万人马,便可以夺取雾台城了。
但就在这时,城上一阵擂鼓声传来,洪国将士齐声大喝,一队执圆盾弯刀的士兵自藏兵洞里突上城楼,城上的洪国士兵人数立刻便又多了起来,“残月军残月军”的呼声不绝于耳。
薛文举吃了一惊,难道自己攻了几日,马济友连他的主力都没有派出么?马济友帐下嫡系部队之中,残月烈日暴雨狂风四军威名远播,近战的刀盾手残月军,阵战的铁甲烈日军,远程弓箭手暴雨军,突击骑兵狂风军,各有所长,每军都有一千五百人之众,到现在凭那羌人勇士的威猛,才逼出马济友的主力!
“下令,鸣金!”薛文举定了定神,断然下令,如果再攻下去,便是不知进退驱士兵去送死罢了。
郭云飞漫步在洛郢街头,宽敞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似乎繁华更胜于往昔,并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虽然柳光实际能控制的陈国版图,较之以前减了不少,四周既有残余的莲法宗乱贼,又有夺取了玉湖地区的洪国大军,但就柳光能有效控制的领地来看,百姓生活水准较之以往反倒略有提高。
“老板,今日里粮价如何?”他含笑走进一家米店,向老板作了个揖。
“三百文铜币一石。”那老板似乎对他挺熟,呵呵笑着道:“郭老板,我说了我这便是全洛郢最便宜的了,若是你要大宗进货,我还可给你折扣。”郭云飞伸手捻起一小摄米,塞进嘴中嚼了嚼,道:“这米是陈米,只怕已经放了几年吧?”“你是行家,我不瞒你,我店里的米是来自官仓。自柳帅执政以来,他每年都以官仓中陈米换民间新米,因此你想收大宗新米并不容易。”郭云飞点点头,象个商人一般地盘算了会,才道:“老板,玉湖迟迟未复,这米价只怕不稳吧?”那老板脸上的神色有些迟疑,向门外张望了几眼,然后低声道:“此时莫谈国事,免得节外生枝。”“不是柳帅有令,开放言路,不禁民间议事么?”郭云飞诧然道。
正这时,大街上传来了哭喊之声,大队的人马慢慢走了过来,不时还有敲锣的声音。郭云飞心中一动,来到门口,只见是一群士兵拥簇着犯人走了过来。哭嚎之声,正是这群犯人发出的。
“看着没有,郭老板。”粮店老板低声在他耳边道,“这是前左相韦达家人,韦达虽然不过五十许,却当了三朝相国,在京城之中呼风唤雨,无论大王是谁他都能巍立不动,但这一次终于还是栽了。”郭云飞吸了口气,这几日里洛郢城看起来风平浪静,集市商贾也没有什么异常,却不知连位高权重的韦达也被柳光不动声色地收捕下狱,看来过不多久,连小王这傀儡也将完蛋了。
“改朝换代就这么回事,好在柳帅比起先王要宽厚得多,他治下这两年来虽然战事不断,百姓却不觉比以前要苦。”那粮店老板摇着头,口气中对这些被打倒的高官们似乎没有同情,“郭老板此次要进多少米粮?”“我想进一万石米粮,但三百文铜币一石仍嫌贵了,我还得同合伙的商量商量。”郭云飞微吁了声,也不顾那粮店老板的挽留便告辞了。
行在大街之上,他的心却不知飞往何处。此次入陈国,一则是挑动莲法宗残党接连起事,以牵制柳光给余州的压力。会昌城一战柳光在末分胜负之时不得不撤军,这第一个目的便已达到。二则是来洛郢,看看能否挑动陈国朝中大臣暗算柳光,却不想柳光借秦千里刺杀之机大加株连,便是韦达这样的重臣也不免入狱,自己此来还是晚了一步。
如今看来,柳光虽然不能如李均一般有重大改革,却也算政治清明,而且洛郢百姓对他甚为尊重,更胜过统治这里三百余年的裴家王室。更重要的是,百姓对柳光极有信心,并不曾因为局势不佳而人心浮动。即使是失去了玉湖这产粮重地,米价上涨得却依旧有限,这足以证明陈国实力犹存,并不象外表看来那般危险。
“看来柳光果然是李统领大敌。”郭云飞皱了皱眉,若非亲自来洛郢,只怕是不能体会到柳光真正可怕之处的吧。
“李统领大婚已过,回去业已迟了,不如再去看看那个凌琦是何许人物。李统领曾言与他见过一面,但多了解一下他治政可更有利些。”当郭云飞目光停在那些远去的士兵身上时,他拿定了主意,要南下淮国,看看那让淮国死而复生的淮王凌琦是何等人物。毕竟,市井中纷纷传闻柳光竟然不顾占去大片陈国江山的马济友而不顾,却去对抗那凌琦去了。
“老爷,外头有人击鼓。”苏白斜倚着书箱,一卷闲书握在他手中,身旁的衙役弯着腰恭敬地等着他的命令。
但衙役心中却远没有表面上那表恭敬,这个三郡总督上任也有五日了,整日里却只见到他饮酒赋诗,四下游玩,虽然名士风流,却同与往苏国任命的官吏一般无二,都是吃白饭的货色。
苏白长长伸了个懒腰,拍了拍自己略显臃肿的肚子,若有所思地道:“不见,让他们该去哪便去哪。”“老爷,这次是个人命案子,只怕不见不好吧?”这叫况涯的衙役终究年轻,禁不住还在的那么一滴半点热血激荡,多了一句嘴。
“麻烦……”苏白叹了口气,目光中闲过一丝狡黠,这个衙役看来还是可以任用的,与他相反,那些在这几日来不断奉承自己陪自己玩乐的都须斥退才是。
“好吧,我去大堂。”苏白起了身,整了整身上的袍服,和平军协区体制较乱,因为名不正言不顺,故此既有郡守留守这样的苏国地方官称呼,又有总督这样凤九天创制的官号,唯独官服却是不论大小统一的素绢。
“何事喧哗?”苏白眯着眼看跪在面前的一群人,“站起来说话,以后记着,见到官长只须作揖,最多不过鞠恭,不得行跪拜之礼。”“小民不敢,小民不敢!”那群百姓却没有一人敢站起来的。
“砰!”苏白一拍木案,道:“让你们起来你偏不起来,你们不知跪拜之礼在和平军中只允许对战死的将士行么?你们是不是咒我死啊?那个人是怎么回事?”百姓们被他的话语所吓,连忙站了起来,惟独有一个人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一个男子大声道:“老爷明查,那张家占了小人的地,还打死了小人儿子!不动的就是小人儿子,还请大人严惩凶手!”苏白目光一凝,离开案堂来了人群之中,也不管另一伙人纷纷辩白,向那躺着的人额头摸去,只觉额头尚温,再一摸脉搏,苏白怒吼道:“来人,把两伙人全给我抓起来关着,把这个人送进里面去,快去请最好的大夫,还有,派人守住房间门口,除了大夫和我外不准任何人进去!”大夫请来之后便立刻给那伤者进行治疗,苏白回了内堂,况涯见了他嘴动了动,似乎想问什么却又不敢问。
“是不是想问我为何不审案子便将人抓起来?”苏白一反这几日里对他爱理不理的神色,微微笑着道。
“小人不敢。”“况涯啊况涯,请记着,我不是苏王任命的官员,而是和平军李均统领任命的官员,和平军中向来是没有什么老爷大人的,便是李统领也是最讨厌旁人叫他大人向他行礼下跪的,你知道为何么?”“小人……属下……”那况涯连换了数种自称,都觉不适,干脆道:“我不知道。”“一个人若是被别人拜习惯,便会忘记自己究竟是什么了。”苏白慢慢道,“你看古往今来多少英雄难保晚节,知道原因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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