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士道频频叩首,道:“上师容禀,小人这双膝,上跪大神,下跪教中各位大人,怎能向李均那黄口小儿小跪?李均并不是真的看重小人,而是想牺牲小人来实现他的阴谋,如果他阴谋得逞,上师闭城自守不去救援原定与宝山,等原定与宝山陷落后上师知道中计,定然会斩小人以谢罪,李均根本置小人生死于不顾,怎能算看重小人?至于小人得知李均战术,原本是他大胜之后酒后失言,而且为了防止小人怀有二心,他专门令武士在小人帐外守了一整夜,见小人无异动才相信小人。他要利用小人,自然要放小人归来,否则他的狡计如何实行?”
薛谦在室内踱了几步,这蒋士道分析事情有条有理,也颇有辩才,看来倒真有三分才学,他轻轻嗯了声。蒋士道见他面色转缓,偷偷出了口长气,又道:“上师不妨令人沿着小人来路去探,如若李均真地跟踪而来攻打怀恩,必然掩旗息鼓以避我军耳目,如果他虽派兵前来,却大张声势,那便是为了配合小人,要上师误以为他将主攻怀恩。”
“哼,我如何会中李均的诡计?”薛谦冷哼一声,心中却觉得这蒋士道言之有理了。
“来人,去向宁望的路上沿途详察,定然要察出李均的真实目的来。还有,迅速报知宝山与原定城的祭酒,要他们小心防范!”
第三章 破竹
第一节
细作带回的消息证实了蒋士道所言非虚,李均军中粮草充足兵强马壮,而且源源不断自后方还有粮草补充上来。他们自然不知,这看似一天一批的粮草补充,其实每三日才到一批,每批也不过够宁望城百姓与和平军吃上四五日的。余州本身收成不好,李均又免了农民的田租,这巨量的粮食绝大多数要靠进口,因此调运起来速度便始终不理想。
当然,落入细作眼中的,却是大批粮食源源运抵的景向。城中倾向于莲法宗的百姓亲眼目睹和平军的军粮堆积如山,而且也眼见和平战士大张旗鼓跟在蒋士道之后出了宁望城,而且仿佛是有意要让莲法宗知道此事似的,一路上大吹大擂,甚至连宝山、原定的守将也被惊动,派信使来询问是否需要增援。
“看来你说的没有错。”薛谦将蒋士道召来道,“李均果然虚张声势,以攻我怀恩为饵,诱使宝山与原定守军来援。”
“上师以为当如何是好?”蒋士道见他神情轻松,想来已经成竹在胸了,便问道。
“哈哈哈哈,自然是将计就计了。”薛谦仰天大笑,“李均之所以要施放各种烟雾,目的不过是为了让我以为他的主攻目标是怀恩,既是如此,我便下令让宝山、原定城守军前来支援。”
蒋士道露出会心的微笑,道:“上师果然妙计,原定与宝山之军也虚张声势赶来支援,怀恩守军再待机而动,如此则李均必然受我军夹击。”
“正是!我们同李均来个你虚我也虚,看看到底谁更棋高一着吧。”薛谦大声道:“来人,为我向宝山与原定传令!”
“是吗,宝山与原定的守军已经出城了!”
李均得到这个消息时心中一阵欣喜,虽然从表面上看不出他的内心世界,但那极短时间内在他眼中闪过的一丝亮光,能足以让熟悉他的人明白,他的某个计策已经得手,而若是给纪苏看到他唇边那丝似讥似讽的笑意,心中只怕立刻便涌起复杂的情感——半是欣赏,半是轻嗔。
“看来蒋士道起了作用了。”孟远哈哈笑着道,“现在该进攻了吧?”
“传令中军,即刻进兵。告诉蓝桥,要他慢些向怀恩移动。”对于中军与前军,李均下了截然不同的两个命令,如果说战场是一个舞台,那么这舞台中的每一个角色每一个布景,他都应了如指掌,也都要按他的指挥来表演。现在,他自己的军队是可以按他所想的而动,但敌军呢?
在得知和平军终于全军出动,直逼怀恩之后,薛谦心中又开始迟疑起来,他的判断是李均以攻怀恩为幌子,实际上是攻取宝山与原定中的一处。但从和平军中军主力直指怀恩的气势来看,却又不象是佯攻。
“和平军的前锋呢?就是一开始大吹大擂逼向怀恩的那队人马?”蒋士道在一旁问细作,因为带来了李均的作战计划,他颇受薛谦的重视,此刻他也能约莫猜到薛谦心中的犹豫,因此才会问细作,这其实也是在提醒薛谦。
“奇怪的是和平军前锋动作却放慢了,是乎有意在等中军赶上来。”细作的回答让薛谦略略放松了点,李均也已经得知宝山与原定守军出击了吧,之所以让前锋放慢攻击速度,不过是为了让两路援军多赶几步罢了,说来也有趣,四座城池之间距离不过两到四日路程,双方却以一种奇怪的速度前进,看似飞快,其实却是在原地绕圈子。
“蒋祭酒,我给你一万人马作为机动。”对于蒋士道的提醒,薛谦还是颇为感激的,现在他已经绝对信任这位败军之将了。“你领这一万人偷偷埋伏在距此一百里外的‘恶风岭’,等和平军攻向宝山或原定之时,你便从后掩杀过去,我为你作后应。”
出于谨慎,薛谦并没有倾巢而出,而且自己没有离开怀恩,只是将怀恩三万五千守军中的一万拨与了蒋士道。怀恩与宝山、原定三城之中,怀恩守军最多,有三万五千人,宝山次之,三万人,而原定只有两万不足的守军。若三军合一,则对和平军占有数量上的优势,李均若是正面攻杀损失必然大,这三城又成犄角之势,无论攻击其中哪一座城,另外两城必然来援,这也正是李均为何迟迟不能决定攻打哪座城池的原因。
薛谦认为,李均之所以要故布疑阵,为的就是将拥有最多兵力的自己牵制在怀恩,然后再凭借局部上的兵力优势去攻打宝山与原定中的一城。而他故意让宝山与原定的守军作来援怀恩,就是要让李均以为他中了计,现如今李均的细作定然将军情上报,和平军前军缓慢后军加速,目的便是聚集后突然折向宝山或原定城,在局部形成优势一击破城,然后再寻隙歼灭来援的莲法军,最后将这三城一一吃下。
“哼,李均啊李均,你的如意算盘这次是打错了。”他冷冷地想,在战场之上,知己知彼而后料敌先机是至关重要的,李均的如意算盘已经被自己所洞察,那么战场的主动权就不掌握他的手中了。
蒋士道依薛谦之令,领着一万莲法军埋伏在恶风岭。这个地方正处于宝山与原定之间,距怀恩城也不过百里,进可夹击和平军,退可回守怀恩城,选择这个地方作为机动兵力的埋伏之处,薛谦上师真是个心思缜密的人。
在恶风岭驻扎不久,他便又接到薛谦的急令,细作已查明和平军主力果然转向宝山,他应该立刻赶在身后追过去。为了激励他,信使还带来了薛谦的口谕,如果此战获胜,定然向教宗举荐他为上师侯补。
被这种激励所鼓动,蒋士道驱使士兵加速前进,而到信使的回报之后,薛谦也满意地笑了。紧接着他便下令城中尚在的军队整装等发。
“上师,怀恩乃我军资重粮草重地,让那个蒋士道领一万人出去已属不该,如今上师还准备亲自出军,实为智者所不为也。上师千万要以大局为重,不可旧这个险啊。”
拦住他的马劝谏的是魏展,这个人尚未加入莲法宗,而只是慕名来投者。薛谦也曾劝他加入莲法宗并许以祭酒之位,但他只是一笑拒绝,神情之中对于莲法宗似乎有些不以为然。对于魏展这样极为信奉莲法宗的人来说,他的这种态度便决定了他不能被重用。让他在自己帐下保有谋士之位,已经是颇有容人之量了。
“这我自然明白,但若坐视李均将原定宝山一一击破,只余我怀恩一座孤城,又如何能守?”薛谦按住心中厌恶,淡淡地道。
“我料李均必定不会攻打原定与宝山,其目标应是我怀恩。”魏展抬眼牢牢盯着薛谦,连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也没有错过,这种咄咄逼人的目光,让身居高位的薛谦颇为不喜。
“先生多虑了。”薛谦道,“李均虚张声势,指向我怀恩城,其目的却是宝山。细作已经探明他的动向,战机可失不可再,如若放任李均一一击破,这责任即便是我也负担不起。”
他言语之中也经渐有不满之意,但魏展不但没有退,反而张开双手,言语也变得更为激烈起来:“上师既是知道负不起这个责任,为何又要将城中主力拿出去支援可有可无的两座城池?上师急令蒋士道回军,再让宝山原定守军弃城来怀恩城,只要全力守住怀恩,岂在一城一地的得失?”
“魏展!你让开!”薛谦也毫不客气地真斥其名,“莲法宗的每一座城都是大神的城,怎能轻易让出?你一介书生,既不忠于大神,又无拳无勇,也敢言兵事?”
“兵法有云:弱则示之以强,强则诱之以弱!”魏展冷笑道:“我书生不懂兵法?李均有意让蒋士道这无知无识之人见他粮草充足兵强马壮,这便是他外强中干的证据,若是集中兵力到这怀恩应机而动,让李均进不得进,退不敢退,我军则必胜无疑,此乃上策,再不济则坚守三城,闭门不出,让李均如虎食猬,无处下口,只乃中策,最不济才是将战场摆到宝山或原定去,这才是真真不懂兵法者用的下下之策,智者所不为也!”
他的大声叫嚷令全军将士都不由气沮,薛谦面色一沉,怒道:“放肆!我大军将发之刻,你竟敢乱我军心?来人,拉下去斩了祭旗!”
力士拥了上来,将魏展拉住,魏展一面挣扎一面喝道:“薛谦,你这愚夫!大事必然坏在你手中,可惜我原以为这义军举事能成大业,是我自己有眼无珠!你杀便杀了吧,我也不想亲眼见你的下场!”
“且慢!”薛谦听了怒极而笑:“既是如此,我倒真地要让你看看我得胜归来!将也押入牢中,不可让他死了,等我大军得胜归来,我要当众羞辱他!万能的大神会保佑我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力士将兀自骂不绝口的魏展拖了下去,扔进了牢房之中,进了牢房,魏展却安静下来,冷冷笑了。
“看来你是疯了。”牢房的狱卒见他不惧反笑,不由得道,“等上师得胜归来,你只怕会死得很惨。”
“你以为薛谦这无谋匹夫还能活着回来不成?”魏展冷笑之色更为明显,道:“我料他前脚离开怀恩,后脚李均便会进入怀恩,到那时怀恩一失,莲法宗在大陈东部的军粮便会告急,崩溃不远矣。薛谦刚愎,会先斩杀蒋士道而自刎,那时上师一死,军心涣散,连扭转战局的机会也都要葬送了!”
“少胡说了。”那狱卒的冷笑声比魏展还要大,“若是你真能料事,为何不能料到忤怒上师的下场?你就在这牢里乖乖等死吧!”“哈哈哈哈……”魏展不屑地瞪了他一眼,道:“在怀恩这座大牢房中等死者,又岂只我一个?你的下场我已经看到了,不过是身首分家罢了,你的那个大神也绝不会用醇酒美人欢迎你的,等待你们的必定是炼狱之苦!”
“叭!”一声,狱卒用皮鞭狠狠抽在魏展身上,疼痛让他颤抖着弯下了腰。“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到了这里还敢猖狂,大爷可没有上师的肚量,看大爷如何收拾你!”
若非薛谦有令要活着的魏展,只怕在狱卒们的暴虐之下魏展已经毙命了,不管他承认不承认,薛谦的命令还是救了他一条命的。待他从长达一日的昏迷中清醒之时,睁开双眼自己已经不在牢狱之中,而是在一张柔软的床上,一双关注的目光望着自己。
“醒了,醒了。”那双目光的主人道,“幸不辱使命,统领大人,魏先生醒了。”
魏展将目光移向房门,门帘一掀,一个全身被甲、带着龙首头盔的年青将领大步进了屋,先是向屋内那人颌首道:“谢谢郎中了,在下略背薄礼,郎中大人请随卫士去取吧。”
“如此太感谢大人了,说实话,这半年来还是老朽的第一笔生意,莲法宗在时生病是不许找郎中的,而是喝什么符水,真是荒谬,不平衡阴阳调解元气,如何能让病人好转……”一面絮絮叨叨,那老郎中眉开眼笑地随着卫士出去了。
“先生躺着无妨。”李均制住魏展的起身,道,“先生之事,在下已经听百姓说了,幸好那薛谦匹夫未用先生上中二策,否则在下也不可能在此得拜见先生。”
“李均……李统领?”魏展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只见他皮肤略有些黑,想来是饱经风雨日晒所致,两道不浓的眉下,双眸炯炯,射出似乎有着无限智慧与透视力的光芒,只与他对望一眼,魏展便觉自己似乎什么都被这年轻人看透了一般。
“正是在下。”李均行了个军礼,脸上绽开了笑容,唇边的伤痕破坏了他整张脸的和谐,原本有七分英俊的脸,这下便只余五分了。但在英俊之外,也为李均增了几许其他的味道,是坚毅是刚强或是粗犷,总之是那种在战场中出生入死者特有的成熟与自信。
“魏某……魏某得其主矣!”魏展忽然觉得心中心潮澎湃,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从李均的态度,从李均的气势,从李均那自然而然的笑容里,他便看到这一点。这个人,才是他这样想在乱世之中建功立业者效力的明主,与他比那莲法宗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统领大人,请即刻退军回余州!”他按住心中的情感,也不顾两人初次见面,便直截了当地将心中想了许久的一个结论说了出来。
“哦?先生此言何指?”李均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虽然他自己明白,这好奇有一半是装出来的,但看在魏博眼中却完全不同,李均对于与自己战略战术安排相左的意见,竟如此重视,与之相比,那薛谦却什么也容不下……
“统领大人当务之急,在于余州内忧而非陈国之患。”对于余州与陈国的形势,显然魏展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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