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的谢瑶时而翻身,时而吸吸鼻子,时而皱眉呢喃。
床头袅袅升起的沉水香,让时间显得安谧而宁静。
皇帝见她睡熟了,慢慢的掀起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轻手轻脚的下地穿鞋,然后放轻脚步,向门口走去。
门扉轻响。见皇帝走了出来,当值的映雪正要说话,就被皇帝用眼神制止。映雪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映雪闲来无事,忍不住瞧了一眼,只见皇帝向东配殿的小佛堂走去。
等到皇帝的背影消失在映雪的视线中后,她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刚转过身,就见面前站着一个人,几乎要贴在她身上,不是谢瑶是谁?映雪吓得就要尖叫,谢瑶眼明手快,赶忙捂住了她的嘴,悄声道:“好姑娘,皇上去哪儿了?走了吗?”
映雪动了动身子,示意谢瑶先放开她再说。
谢瑶嘱咐道:“我松了手,你可别大声嚷嚷。”
见她点头,谢瑶方放了手。只见映雪喘了两口粗气,低声道:“没呢,去小佛堂了。”
谢瑶颔首道:“你只当没瞧见我。”说罢便踮着脚尖,往东配殿走去。
她觉着皇帝也有心事,说不定能从他那儿听到些什么。她说过了,他是个虔诚的佛教徒,许多不好和她说的事情,他都会向佛祖倾诉。谢瑶过去是从来不和他一起去佛堂的,一是对宗教没什么兴趣,最主要的还是她明白,不是所有的秘密都可以偷听的,有时候知道的越多,反而越危险,她只要知道皇帝想让她知道的就够了。可是这一刻,在谢瑶察觉到他起身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想挖开他的心思,看看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谢瑶脚步轻快,看起来十分镇定,一颗心却扑通扑通的乱跳,紧张的不行。
她浑身都紧绷起来,脑中还在乱想,只觉的人的潜力当真是无限的,她好像越来越会演戏了。
谢瑶一向眠浅,又有心事,所以皇帝轻轻一叹,她就醒了,却并没有睁眼。她装睡装的像,连皇帝都骗了过去。练得这么个本事,倒不知是好是坏。
思绪纷杂间,她已经来到了小佛堂门口。皇帝屏退了所有下人,四周空无一人,都守在了禅心殿外头,倒便利了她行事。谢瑶凑近房门,慢慢的蹲下来,侧耳倾听着屋内的动静。
元谦果然在说话,只是声音很低。好在周遭万籁俱静,只要她屏息凝神,还是能听个大概。
只是皇帝所说的内容,叫她有些意外。
她不知皇帝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
第79章
皇帝先向佛祖坦白了自己的罪过;说自己是元家的不肖子孙;子嗣单薄,让祖母担心了之类云云。他说的一本正经,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那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倒叫谢瑶不知作何反应是好。
就在谢瑶听得有些不忍的时候;皇帝话锋一转,突然道:“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弟子祈求您的加持。法华经说;‘若设欲求男;礼拜观世音菩萨,便生福德智慧之男。设欲求女;便生端正有相之女;宿植德本,众人爱敬’。弟子祈愿观音大士,千眼照见,千手护持,加持弟子能求得福德智慧之子。弟子以后将去恶从善,发愿每天念普门品五部功德,持续一年,同时布施供养菩萨。祈愿菩萨梦中加持,净除弟子业障,得福德智慧之子,将来能利益众生。”
他竟当真如她玩笑时所说,是在求子呢!谢瑶忍不住捂嘴偷笑,皇帝就是这么假正经,死要面子。
她笑话他之余,不免有几分感动。他独宠她一人,想来承受的压力也很大,明明心里很想要一个孩子,却从不在她面前提起,给她施加压力。
谢瑶心里暖暖的,正起身打算离开,却听皇帝说了一句,“愿这孩子托生在弟子之妻谢瑶腹中。”
任何被人提到自己名字的人,都会下意识的侧耳倾听,谢瑶也不例外。她站定脚步,只听他说:“弟子曾经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有一个孕育我们二人骨血的孩子。”
谢瑶如遭雷击,脑中轰的一声,顿时一片空白。
元谦还在说:“弟子愿折寿十年,完成夙愿。”
皇帝说完,默了一默,却是又后悔了。他一想不对啊,自己总共就活了三十来岁,再折岂不是明天就要死?于是皇帝改口道:“还是折五年吧。”
不然他就这么死了,谁来照顾她。
谢瑶听他在那里自说自话,有些想笑,可嘴角刚刚翘起来,却尝到了咸涩的泪水。她用手摸了摸脸,才发觉自己哭了。
她听到皇帝起身的声音,连忙抹了把眼泪,猫着腰踮着脚,风也似的跑了。她来的时候怕声音太大,没穿鞋就溜了出来。如今逃跑,倒也方便,只是狼狈的很。
人在危机关头总会爆发出自己从未意识到的潜能,谢瑶从来都没跑过那么快。好在东配殿距离暖阁并不是很远,谢瑶很快便回到房门口,气喘吁吁的对映雪吩咐道:“进来服侍我洗漱!皇上若问起,就说我刚醒。”她现在的心跳还快的不像话,根本没办法再装睡。
映雪点了点头,扶着她钻回被窝里,这才发现谢瑶没穿鞋子。映雪向来关心她的身子,一看就急了,皱眉道:“主子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这天儿虽热了起来,可也不能不穿鞋子走路呀!寒气若进了身子,可不好调养。”
谢瑶急道:“好姐姐,容后再教训我罢,可别叫皇上听见了。”
谢瑶话音刚落,就听皇帝在门口笑问,“什么事儿不让朕听见?”
映雪倒也是个忠心的奴才,闻言忙替谢瑶找补,“主子踢被子呢,奴婢给盖上,就不乐意了。”
皇帝走过来,亲手给她盖上被子,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的。谢瑶不敢再说什么,耷拉着眼睛不去看他,嘴上却问:“皇上不睡了吗?”
“朕睡不着。”他淡淡的道。
谢瑶瞥他一眼,小心翼翼的说:“皇上难得得闲,不如……不如去大皇子那里看看吧?”
皇帝不说话,谢瑶就大着胆子道:“小孩子嘛,犯错是难免的。他毕竟是您的长子,能多教他一些,也是好的。”
平日里谢瑶当然不敢说这话,她是想着皇帝前几天那么愧疚,心里头又喜欢孩子,这才这么说的。
果然皇帝并没有十分排斥这个提议,只是考虑了一会儿就道:“那朕去了,你再睡一会儿。”
谢瑶点点头,乖乖的缩在被子里,看着他离开。直到院子里当值的小鲤进来,告诉她皇帝走了,谢瑶才松了口气。
她现在是真想一个人好好的静一静。她的脑子实在太乱了。
元谦方才虽然没有明说,可他话中的意思,结合他这些日子以来的反常之处,谢瑶基本可以推测出,皇帝和她一样重生了。
她之所以敢这样大胆的猜测,而不是拼命用反证法否定这个可能,就是因为这是她本人亲身经历过的。自己身上都有可能发生这种事情,为什么元谦不可以?
谢瑶忽然想起,就像她偶尔会怀疑皇帝的异常一样,许久之前,皇帝好像也怀疑过她好多次,只是每次都被她搪塞过去了。
现在想想,谢瑶突然感到十分后怕。
她是绝对不会说出这个秘密的。
皇帝或许不怕曝光这个秘密,可谢瑶不敢。
她宁愿做他眼中不谙世事傻乎乎的小姑娘,也不要让他知道,她是个那个工于心计的坏女人。
他是对她好,可若知道了她的秘密,会不会把她的一颦一笑当做算计?会不会对她心生警惕,不再信任?
谢瑶不敢深想,只要一想到可能会发生的状况,她就惊的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光着脚跑了一通,又发了汗,谢瑶身上难受的很,就叫映雪她们去给她准备洗澡水。
沐浴过后,身上是干净了,可谢瑶还是隐隐的觉得不舒服。去后边儿一看,原来竟是月事来了。映雪知道了又急又气,“哎呀,怎的早了几日。主子下午还着了凉呢,这可怎么是好!”
“你少小题大做,吵的我头疼。”谢瑶扶额道。
映雪只好把她扶回床上去,又跑去小厨房熬姜糖水。映霜陪在谢瑶身边,谢瑶不想说话,就打发映霜去一趟大皇子那里,告诉皇帝晚上不要回来了。
映霜见她疼的微微皱眉,心疼道:“主子这是何必,您来月事又不是一次两次了,皇上哪次嫌您不干净避出去了?还不照样是同床而眠。皇上都不介意,您又在乎什么。”
谢瑶只觉得肚子那块像压着块大石头似的,双腿却轻飘飘的像要浮起来,这种感觉真是说不出来的虚浮。映霜见她不说话,只好起身取了个暖手炉塞进被子里,依言去报信儿了。
等映雪熬好了红糖水,回来喂她的时候,谢瑶张开嘴刚要喝,泪珠儿却先砸了下来。映雪吓了一跳,忙问:“是不是烫着您了?”说着又试了试温度,奇怪道:“不烫呀,我都试过了……”
谢瑶摇摇头,看着那碗黑漆漆的糖水,带着哭腔道:“这个月又过了,还是没孩子……”
映雪还以为是什么事儿,松了口气道:“主子别难过啦,日子还长着呢。只要您以后好好保养身子,留住皇上,还愁没有孩子?”
谢瑶不想让她们跟着操心,点点头道:“嗯,你说的对。回头你再去厨房嘱咐一下徐姑姑,厨房一定给看紧了,别叫人趁虚而入。”
映雪心想,自打徐姑姑进了宫,禅心殿就跟铁桶一样,外人根本进不来,主子真是多虑了。却也能理解她的处境,满口答应了下来。
等喝完了一碗热腾腾的红糖水,谢瑶也累了,头昏沉沉的,却是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了许久,谢瑶又爬了起来,往佛堂去了。
谢瑶不让皇帝过来,不是碍于宫中的规矩,只是她一时不知道,如今的自己该如何面对他……
她恍恍惚惚了一下午,心中又是慌乱又是感动。知道她做过那么多不堪回首的事情,这一生还对她这样好,元谦他……一定下了很大的决心吧。
可是她没有脸让皇帝知道,她也重生了,她就是那个恶毒的谢瑶。
不是每个人都像她这样幸运,可以有机会重来一次歪掉的人生。她想好好珍惜如今来之不易的幸福。
所以她必须隐瞒到底。
这是谢瑶平生第一次,主动的去了佛堂。她跪在一脸哀悯的佛菩萨面前,一遍又一遍请求佛祖宽恕她的罪过。
不知不觉中,天渐渐的黑了。下人们一次又一次的来劝她,谢瑶却好似闭了六识,全然不知了。
直到一个好听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笑吟吟的问她,“你怎的跑到这里来?”
谢瑶惊讶的回过头去,见他站在门口,长身玉立,面含微笑,如同上天派来拯救她的神祇。她一时紧张的不能呼吸,只是不言不语。
皇帝就道:“不是从来都不爱来这儿的吗?”他走近了些,俯身摸摸她的头发,然后把她拉了起来,“还不叫朕回来,真是让人操心的小东西。”
他抓住她的臂弯,温暖的体温从他双手直传到她心里去。谢瑶顺势张开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呼吸着他的味道,她好像一下子安下心来,所有的焦躁不安,都在这一刻化解。
皇帝一愣,不知所措的拍了拍她的背,还当她是生理期期间的反常,也没大当回事儿,宠溺的安慰道:“好了,别撒娇了。朕抱你回去躺着吧?”
谢瑶在他怀里,闷闷的说:“皇上,下个月来的,一定就是孩子了……”
皇帝闻言好像想到什么,好笑的道:“你先长大了,再说孩子的事儿吧。”
第80章
皇帝把谢瑶抱回榻上;替她盖好被子,正要起身去换衣服,却被谢瑶勾手揽住。他询问的看向她,就见谢瑶十分认真的说:“皇上;我会对你很好的。”
“好啊;朕很期待。”他浅笑着应了一句;也不知往没往心里去。
谢瑶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的笑。
如今她知晓了他的秘密,那么她便是占了上风的那一个。
晚上二人早早睡下,第二日皇帝依旧早起上朝,谢瑶又赖了一会儿;便起身上妆;到太皇太后那里请安。
她身上倦怠;到的晚了一点儿。旁人都没说什么,就连昔日的惠妃、如今的文昭仪都只是对她视而不见,谢瑾却怪声怪气的说了句,“莲婕妤当真是圣眷正浓,连信期都能侍寝。”
谢瑶就知道,以谢瑾这副德行,根本装不了几天规矩的样子。不过她现今这样,已经比以前那副泼妇样好上许多了,起码看起来没那么难看。
估摸着她是以为自己的皇后之位坐稳了,所以迫不及待的露出了尾巴?
谢瑶淡淡的笑了笑,在魏南珍身侧坐下,不卑不亢的答道:“贵嫔娘娘言重了,阿瑶不过是尽心尽力的侍奉皇上罢了。昨儿个阿瑶倒当真是力不从心,劝皇上去别处走动走动,比如您的长禧宫啊。可惜啊,皇上他……”
她话没说全,故意停在这里,可谁都能听明白她的潜台词:可皇上他不乐意呗!
谢瑾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满腔怒火,正要发作,就听太皇太后咳嗽一声,出来打圆场道:“行了行了,你们姐妹两个有什么悄悄话回头再说。这回端阳节的宴会办的不错,你们两个都辛苦了。哀家这里得了两只精细的钗子,就赏了你们罢。”
谢瑾和谢瑶便同时噤了声,出列向太皇太后谢恩。
赏给谢瑶的是一支烧蓝点翠凤形钗,谢瑾的则是一枚金累丝衔珠蝶形簪。谢瑾那只看着富贵,寓意却不及谢瑶的好。谢瑾看着有点儿眼红,却想起太皇太后之前的叮嘱,只得强行忍住和谢瑶抢凤钗的冲动。
早上的请安礼结束后,太皇太后一反常态,没有留下谢瑶和谢瑾,竟把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林贵嫔单独留了下来,让林贵嫔陪她用早膳。
谢瑾走出泰安殿的时候,心中显然十分的不痛快。她不好在人前发作,就对自己的贴身丫头抱怨,“你说太皇太后是不是老糊涂了,怎么突然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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