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殿去求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的病情刚有了些起色就出了这样的事情,见到谢瑶的时候;她还是脸色蜡黄;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她也不瞒着谢瑶;直截了当的说:“哀家这边也没有消息;你可以用哀家的名义传你父亲入宫,问问你阿兄那边可有音信传来。”
谢瑶点头应下;太皇太后见她忧心忡忡,沉声道:“你身子重了;就放宽心等消息罢。你要记住;你是谢家的女人;无论何时都不能倒下。一旦皇上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你的孩子就是下一任的帝王。”
谢瑶沉着的点头,她不是理智到可怕,只是坚信皇帝一定不会有事。
得到太皇太后的首肯之后,谢瑶夜中急诏谢葭入宫。见到谢瑶之后,谢葭并未多言,只是奉上谢琅的家书。
谢瑶迫不及待的打开,只看到两个字——“安心”。
字迹非常潦草,却让谢瑶长长的松了口气。这是皇帝的笔迹。
“阿瑶,你且不要声张。”谢葭低声道:“这是皇上的意思。”
谢瑶颔首道:“阿父放心,女儿明白。”她的临产期在即,皇帝答应过要赶回来陪她,定然想要出奇制胜。不仅如此,在皇帝杳无音信的时候,才更能看出朝中众臣的态度。皇帝刚刚亲政,这样的试探十分有必要。
而知道内情的谢葭,显然已经被皇帝充分信任。所以谢瑶也叮嘱父亲,“阿父,皇上对我们恩宠有加,咱们不能辜负皇上的信任。”
谢葭温和的笑笑,“阿瑶,你放心罢。”谢葭是个读书人,本性温厚,胸中虽有几分抱负,却不会有过分膨胀的野心。“待皇上凯旋而归,为父定会助皇上一臂之力。”
见过谢葭之后,谢瑶静下心来,安心养胎,闭门不再见客。几日之后,传来翁幼雪平安诞下一女的喜讯。又过了些日子,就在前朝后宫都开始人心惶惶的时候,谢瑶的阵痛开始了。
预产期快要到了的时候,太皇太后就恩准常氏进宫陪伴谢瑶。常氏心细,又生过三个孩子有经验,从谢瑶开始阵痛就叫人把她抬到产房去,没有耽误一丝功夫。
可如太医所说,她年纪尚幼,又是头一胎,分娩时难免要艰难些。谢瑶心里紧张的不行,又怨恨皇帝食言,又哭又喊,常氏在旁听着也心疼的跟着掉眼泪。
太皇太后不顾身体不适,坚持等在产房外头,熬了一夜。三更半夜之时,空中突降暴雨,冬雷震震,电闪雷鸣,照亮了皇宫,恍若白昼。
这一夜,后宫中没有一人得以入眠。
人人都熬红了眼睛,目光一致盯紧了禅心殿。
直到天边传来第一丝曙光,喜讯终于传来。昭仪谢氏诞下二皇子,母子平安。
常氏出来报喜时,明明一晚都呆在室内,身子却像被汗淋透了一般,狼狈的匍匐在地。太皇太后欣喜不已,亲自扶起常氏,称她有功,叫人扶常氏下去休息。
次日一早,二皇子出世的消息瞬间传遍了皇宫内外。此后不出一个时辰,西北传来捷报,皇帝大获全胜,蠕蠕战败逃窜,北走数千里。圣上谕旨,封谢泓为安乐王,谢琅为正六品明威将军。
这一道圣旨看似给予了谢家无限的恩宠,有心者却能从其中发现文章。谢泓的封号“安乐”二字并不是像别的王爷那样的封地名,而是皇帝亲自拟的。有心人从中猜度,恐怕是皇上不满谢氏专权,暗示谢泓放权了。
可皇帝接下来的举措,却让人们更加迷惑。原本打了大胜仗,皇帝应该大大的松了口气,风风光光的班师回朝才对,可他却快马加鞭,日夜兼程,风尘仆仆的赶回了洛阳。没有让人们夹道欢迎,没有大费周章的庆祝自己的功绩,皇帝跑死了两匹快马,一路直奔洛阳皇宫。
他盔甲未脱,直奔禅心殿。门口的宫人听到消息,早早来报。谢瑶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坐起身望向门口。
明明只是分离了几个月,却像是经历了生离死别一样。
她听到他匆匆的步履,她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可他的脚步最终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屏风后停了下来。
“我想你。”谢瑶听见他说。
谢瑶急了,“那你过来啊。”
皇帝似乎是轻轻笑了一下,动人心弦,“身上脏,不敢见你。”
“快过来!”她有点生气了,“不然我下地了。”
她才生完孩子,皇帝不敢让她下地受凉,只得拿起旁边挂着的手巾胡乱擦了把脸,然后绕过屏风,向她走去。
谢瑶张开双臂,皇帝犹豫了一下,还是抱住了她。
她埋头在他怀里,突然间感到非常踏实,好像拥有了全世界。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苦笑了一声,极温柔极温柔的低声说:“这样是不对的啊……”
“什么是错什么是对,以后就要由我们来决定了。”她松手放开他,缩回被子里,眼睛亮晶晶的看他,“皇上,你说是不是?”
世人眼中的错事,他们做的还少吗?
皇帝笑了笑,宠溺的点头,“嗯,你开心就好。”
她没有错过他眨眼间的疲惫,推了他一把,“行啦,皇上快去休息吧。”
他们两个现在都累得够呛,谢瑶现在浑身都疼,其实一句话都不想说,刚才吵着闹着要见他,现在见了就觉得烦了,打发皇帝下去洗澡。
皇帝颇为无奈的看她一眼,出了房门才想起来,问一旁的安庆礼,“朕的儿子呢?”
安庆礼都要给里面那位娘娘跪了,真没见过这样比起儿子更关心自个儿老婆的皇帝。安庆礼战战兢兢的道:“回皇上,二皇子在隔壁屋呢,奴才领您过去瞧瞧?”
谁知皇帝却道:“不必了,朕先换身衣服。”刚才冲进去见谢瑶,其实他都后悔了,连续赶了好几天的路,身上实在脏的不像话。
按照规矩,谢瑶没出月子,根本不能见人。皇帝也怕打搅她休息,就一下午都呆在小儿子那里。他一边逗儿子,一边和奴才们说话,了解他离开的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不过皇帝跟别人不一样,他是倒着问的,先问谢瑶生产时的情况。
安庆礼颇为为难,但还是老老实实的汇报了谢瑶分娩时候的艰难。皇帝一听说她疼哭了,心里像烧着团火似的,煎熬的坐不住,站起来转来转去,想去看看她,又强行忍住,竭力做出冷静自持的样子来。
皇帝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结果第二天他隔着屏风去探望谢瑶的时候,又控制不住的情绪激动了。
皇帝默默的想,他真是越来越不冷静了。
第96章
一般的男人都以为;女人生孩子痛就是分娩那一阵子的事情;却不知月子里的头几天,产妇的疼痛根本不亚于分娩之时。
皇帝隔着屏风探望谢瑶时;就能时不时的听到她细细碎碎的呻…吟。等到下奶的嬷嬷来帮谢瑶按摩时;她更是叫的声嘶力竭。皇帝听不下去,好几次想要冲进来,都被安庆礼和诚实两个给拦住了。谢瑶也在里头哭着喊,“皇上别进来!”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元谦有点懵;他是真搞不懂女人;昨天命令他进去的是她;今天不许他进去的也是她;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皇帝耐着性子道:“好;朕不进去。你还疼吗?”
谢瑶在屏风那一侧没形象的翻了个白眼,根本不想搭理皇帝的废话。
元谦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犯了傻,焦急的在房中踱步,好半天才勉强想出一个主意来,“既然你这么疼,就叫嬷嬷先下去,你先歇歇?”
谢瑶无力的看了一旁的映雪一眼,映雪会意,上前替她擦了擦额上的虚汗和脸上的残泪,又用干净的棉巾沾了水润了润谢瑶干裂的唇。谢瑶稍作休息,才有力气继续道:“她要是不给我按,我更疼……”
她从不知道生完孩子后乳房会胀痛的这么厉害,嬷嬷手劲儿大,按起来是让人受不了,可据说揉开了就好了,这样堵着更难受。
皇帝只好道:“那你别哭……”无论是小声的呜咽还是嚎啕大哭,她的哭声都让他揪心似的难受。
谢瑶低声啜泣道:“可是很疼……皇上还是不要听了。”有他在,她好像有了依靠,又莫名觉得委屈,反倒哭的更加厉害,疼痛也加倍了似的。
皇帝道了声“好”,人却没有走。谢瑶身上难受,顾不得他,等嬷嬷做完了今日的功课,准备退下的时候,她才发现他竟然还没走。
他悄无声息的走进来,接过映雪手中的帕子,小心翼翼的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他看着她那可怜的小样子,心疼的不禁皱起了眉。
谢瑶很快就察觉到不对,他动作再温柔再小心,毕竟也是个男人,还是个没怎么伺候过人的男人。她睁开眼睛,有点不好意思的望着他。今天她大喊大叫全然不顾形象,着实有些丢脸。
却听皇帝哑声道:“都是做了母亲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这般爱哭?嗯?”他放下帕子,用手轻轻摸她的脸。
谢瑶长叹一声,只觉得呼吸都夹杂着疼痛。但在此刻,她忽然感到安慰。皇帝这样心疼她,让谢瑶觉得为了这个男人生孩子是值得的。痛在她身,却痛在他心上。
她把脸往他宽厚的手掌里贴了贴,低声道:“但求君顾。”
“傻丫头。”他掉过身坐在床头,一只手臂轻轻的搂住她,将谢瑶环在怀中。
她倦极却并不想睡,就闭着眼睛问他,“皇上怎么整日腻在我这儿?刚刚回来,前朝没有政事要忙吗?”
他低低地道:“不急。”
谢瑶一想也是,微微颔首道:“皇上英明,前些日子大军与朝中失去联系,那些心怀鬼胎之人没少做小动作……皇上不急着发落他们,反倒叫他们愈发提心吊胆,沉不住气。”
皇帝却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不管他是想放长线钓大鱼,还是放过一些还想用的人,这份海纳百川的胸襟与气度绝非常人可比。
好在,他的心机与智慧永远都不会用来对付她。
“叫你担心了吗?”他温柔的拍着她的手臂,像是在哄孩童入睡一般。
谢瑶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她想起皇帝通过谢琅转交给她的那封信,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动。他既然有意隐瞒行踪,给她报信就是极其危险的行为。一旦那封信被人截住,皇帝面临的很有可能就会是满盘皆输。可就算有这样大的风险,他还是舍不得让她跟着担惊受怕。
她抱住他的手臂,像只猫儿一样在他温暖的臂弯里蹭了蹭,低声道:“只要皇上没事就好了……阿瑶没关系的。若有下次,皇上还是以大局为重。”
皇帝笑道:“你放心,朕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言下之意即是,即使那封信被人拦截,他也有法子应对。
谢瑶安心的点了点头,想睁开眼睛看看他,眼皮却像黏住了一样,怎么都睁不开了。就在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忽听皇帝道:“朕在赶路途中,给咱们的孩子起了个名字。”
谢瑶一听他提起这个,睡意立马退去了一大半。她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既然皇帝也是重生的,那应该不会用前世二皇子用过的名字了吧?那时候二皇子是高寄云的儿子,并不是他们的孩子。
果然,皇帝询问道:“就叫他元恒如何?”
皇子这一辈的名字都是竖心旁,谢瑶很快就反应过来是哪个恒,点头道:“这个恒好。‘恒者,久也’。又对他寄予厚望,又能保佑他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那便这样定了。”皇帝垂眸道:“朕还怕你不喜欢,拟了好几个。那别的就下次再用吧!”
“先别提下次……”谢瑶现在一想起生孩子就头疼,“皇上可饶了我吧。”
元谦好笑道:“好。”他顿了顿,又道:“那朕叫人把名字报到泰安殿去,再问问老祖宗的意见。”
谢瑶笑道:“原来皇上还没问过太皇太后?皇上亲政了,就是不一样了呀。”
“胡说些什么?只是不想让她老人家费神罢了。”皇帝淡淡道。
提起太皇太后,谢瑶不免想起有关柳姑姑的猜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开口道:“皇上,柳姑姑有和您说过些什么吗?”
皇帝一愣,表情忽然变得难以捉摸。谢瑶半睁着眼睛,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却是在很认真的打量着他的神色。她做好了他会不悦的准备,谁知皇帝却笑道:“你都知道了?”
谢瑶松了口气,看来她没有猜错,皇帝知道的远远要比她多。她所能做到的,就是竭尽所能的坦诚,起码瞒不过皇帝的那些,她就不能傻乎乎的瞒着。
“我也只是胡乱揣度罢了。”谢瑶猜中了一个秘密,脸上却并没有多少喜色,“只是我倒宁愿猜不中。柳姑姑的胆子太大了,日后我恐怕要与她疏远一些,否则只怕太皇太后起疑。”
“你说中了一半。”皇帝微笑道:“柳榕的确是心急了。只不过,你并不需要特意与她保持距离。”
谢瑶奇道:“这又是为何?”
皇帝不动声色,却又高深莫测的道:“因为她所告诉你的,都是太皇太后想让你知道的。”
谢瑶心中一紧,好像隐隐抓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却又一闪而过,“这是何意?”
“太皇太后老早就知道柳榕有了异心,不再把她当成心腹。她所知道的,大部分都是太皇太后想要以一种隐秘的方式透露出来的。”
皇帝轻叹一声,“帝王之术,皇祖母言传身教,朕今日方能学之一二。”
谢瑶吃惊道:“莫、莫不是……是皇上你……”
皇帝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伤感,“柳姑姑毕竟是看着朕长大的。阿瑶,你会怪朕吗?”
谢瑶坚定的摇头,“当然不会了。柳姑姑虽然对我有知遇之恩,但说到底我们不过是为了彼此的利益才会暂时联手。身为奴仆,她与主子离心离德,以太皇太后的精明,就算不是皇上,只怕柳姑姑也早就暴露了。”
但无论如何,皇帝能把柳姑姑向他告密的事情告诉太皇太后,他的心……还是狠的下来的。这……就是帝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