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碍。”云溶摇了摇头,虚弱道:“她好不容易才睡下,莫太大声惊了她。你扶我去书房吧。”
林束上前扶住他,到得书房中,林束忽然跪在云溶面前,哽咽道:“主子您不能不顾惜您的身子啊!说什么万净,普天之下只有一颗,您却早已将它给了夫人,而如今您更是不曾积极求医,甚至日夜不停地照顾夫人,主子再这样下去您的身子撑不住啊!”
“求医?”云溶躺在榻上苍凉一笑,“连我师叔都没了法子,我这身子已是时日无多了。如今我只希望能时时在她身边多待会儿。是我不好,擅自将她拉进这个残酷血腥的世界,让她受了这么多的折磨,最终却连最普通的陪伴都做不到……”
“嘶……”云溶的表情突然痛苦起来。他捂着胸口,全身痉挛,苍白的脸上尽是涔涔冷汗。
林束大惊,慌忙上前制住他的穴位,转头大呼:“王爷毒发!快唤御医来!”
施过针之后,云溶的身子已像水捞出来的一样。林束命人为他换了衣物,转身看向太医:“大人不妨直言,王爷这身子……还能撑过几日?”
“皇上赏赐的药材虽有助益,但终究治标不治本,只能勉强再延些时日而已。若还找不到真正的解药,王爷……怕是熬不到明年开春了……”
林束大恸,看向云溶,末了,只沉沉叹道:“还请大人务必要尽全力为王爷医治,让他毒发的时候能少些痛苦,王爷这一生……太不容易了,至少要让他走的时候能轻松一点……”
“那是自然。”
夜已深。
云溶突然从冷汗中惊醒,他急急惶惶跌下塌子,往秦音屋中而去。
看到床上依然安静睡着的人儿,他提着的一口气才总算松了下来。他轻手轻脚地卸下鞋子,翻身上床,直到将那具柔软的身体拥入怀中,云溶才有了几分欢喜的真实感。
她还在,幸好她还在。
云溶将脸紧紧贴上怀中女子的面颊,蹭了蹭,这才放心地重新沉睡过去。
翌日清晨。
秦音睁眼醒来,她怔怔地看了脸侧那张沉睡的面容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爬起来。
桌上摆着一盘水果,秦音走过去,目光落向瓷盘一旁那把明晃晃的水果刀,弯唇一笑……
“秦音!”身后传来云溶惊痛的呼喊。
秦音转头看向他,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
一刀,又一刀。转眼她的肩膀、胸前已经布满了渗人的伤口,有血哗哗地往外流,染红了整件衣裳。
云溶一跃而起冲向她,狠力将她手中的小刀夺下来,惊得声音都变了调:“你在干什么!”
他揽住她,一边查看她的伤口一边朝外面大喊:“来人!快来人!”
“红裳……红裳……红素以前最爱穿红裳了……”秦音笑着,双手施力想要推开云溶的臂膀,“你走开,把刀子还给我。我要为红素做一件红裳,她会开心的……”
“秦音!”云溶又是惊怒又是心疼,触上秦音悲伤无错的双眸,却终是放软了声音,“乖,我现在带你去包扎伤口好不好?你要红裳是吗?我下午便让人做十套送来。”
“不要!不要!”秦音突然疯了一般挣扎起来,“红素很痛,我要陪她一起痛……红裳,我要给她做红裳……我要给她做红裳,你快放开我……”
看她挣脱的时候又有几道伤口崩裂开来,血流得更快了,云溶不敢再用强,只得放开了她,另一只手却是趁她不备之时往她脑后一点,秦音的身子软下来。
正是此时,下人领着伤药赶到。
云溶将她抱至床上,从来人手中接过药膏,轻轻褪去她的衣裳,入目那斑驳的伤痕让他的心狠狠一疼。
她说红素?难道她当初失踪的时候是跟娄红素在一起的?
若真是如此,那娄红素人呢?当时他们搜遍了这座林子并无发现其他什么人。那么,失踪的娄红素到底上哪去了?
云溶疲惫地叹了口气,若娄红素真为此事所累,他该怎么向那人交代……
红素之死(三)
“夫人,这是您回来那日从怀中掉出来的。”
全身包着红纱的女子愣愣地看了她一眼,既而视线落在那个小小的包裹上。
“啊!啊!”秦音突然咧着嘴大哭起来,这撕心裂肺的哭声使得那婢女一惊,手中的包裹已被秦音抢过去。
“王爷!王爷!不好了,夫人不知怎的情绪又开始不稳定了,您快去看一看!”话音一落,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云溶的身影已消失在了大堂中。
“她如何?”云溶一进门就急急问。
“奴婢该死!奴婢只是将那日捡到的包裹还给夫人,谁想她见了那包裹之后却开始大声哭喊起来……”
云溶一进门见到的就是那个瘦弱单薄的人儿蜷成一团躲在桌下。
他走近她,蹲下,微喘着气向她伸出手:“秦音,乖,伸出手来。地上凉,我抱你回床上好不好?”
秦音却突然一脸惊惧地往后缩去,她用手胡乱挡住脸,嘴里含混不清地哭喊着:“看不见……看不见……红素,他们看不见我们。我带你躲起来,别怕别怕……”
“秦音!”
下一秒,在场的所有下人都惊呆了——他们向来高贵骄傲的王爷居然伏低了身子,低头钻进那矮桌底下……
“王爷!”
“你们先出去吧,没本王吩咐不准进来。”云溶在桌下淡淡说。待众人离去后,他转身轻轻碰了碰秦音蜷起的小手,柔声道:“好了,他们都不在了,不怕,我带你出去好不好?”
秦音更加紧密地护住怀里的包裹,摇头道:“不要,我不相信你们……你们都是坏人,红素……我要带红素走……不准你们伤害她……”
云溶看向她手里的包裹,微觉几分古怪,但他心知此刻绝不是从她手里夺出查看的好时机,故只是退后了一点,凝着秦音的眼睛说:“我发誓,没有人可以再伤害你们了。而且你现在身上的伤口还未好,怎么好好保护红素呢?相反,她知道了还要为你担心不是吗?乖,听话,出来,我带你回床上休息。”
“红素会担心……”秦音呆呆地重复了一遍,她看了看手里的包裹,突然咧嘴,似笑似哭道:“她不会为我担心了,她肯定很恨我,是我害得她,我害得她……”转瞬她又开始惊惧地大喊:“红素,我带你躲起来,你别怕……”
云溶只觉得心似刀剜般得疼,他多希望上天可以把降临到她身上的苦痛通通让他一并承担。可恨他却连自己的生命也保不住,如果连他也走了,这样的她该怎么继续生存下去……
“秦音……”云溶手覆上她的面庞,悲凉道,“你心里就只想到红素吗?那我呢?你便不知道看到你这样,我会有多痛苦吗?还是……”云溶苦笑一声,“你在怪我,怪我没有早点找到你,让你受了这么多伤害……”
秦音却似没听到她的话般,只是不断地用手抚着怀里的包裹,口中喃着红素的名字。
云溶长叹一声,长臂一伸强硬地将她抱起。秦音在他怀里不断地挣扎指甲将他的脸和脖子划伤,他也不管。
云溶强行将她塞进被子里,嘱咐下人送上了药。她那日在自己身上割的伤口虽不深,但还是要喝些药防止感染。
秦音折腾了一日,加上药里多少有镇静的成分,她喝完药就疲惫地睡了过去。云溶仔细地帮她掖好被子,才起身往外走。
到达书房外的时候,灌木中突然传来细微的响动。
云溶的脚步停了停,轻道:“出来吧。”
身后的人一跃而出。
“娄相最近可能有动作,你须小心。”
了
“呵,狗急跳墙了吗?太子被废之时,他选择了弃之不顾,明哲保身,因为云昊一直以来都只是他的一个傀儡。而他很清楚,新储云睿绝不是他能掌控的人,他想对付我,目的恐怕只有一个,便是我手里的兵权吧,他想依此和云睿对抗!”
“王爷猜得不错。”
“你寻的那东西有着落了吗?”
蓝衣男子摇了摇头:“未曾。娄相对我还是有戒心,要寻到它怕是不容易。”
“嗯。”云溶点点头,嘱咐道,“切勿操之过急,我知你报仇心切,但最重要的还是保住自己的命,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王爷……”沈让踌躇了下,还是开口问道,“听闻夫人已经回府,不知她可曾提过红素的消息?”
云溶沉默了下,才叹息道:“你须做好心理准备。红素姑娘她……可能已经遭遇了不测……”
沈让身体猛地一震。
“具体细节我也不知,只是从秦音的支言片语中,我猜测她此次的失踪应是和红素一起的,但我们发现时确是只有她一人。那间林子我已经派人搜遍了,都未寻到红素姑娘的身影。秦音回来之后精神状态一直极差,极有可能是因为目睹了什么悲惨的事情而受到了打击,而这悲惨之事,也许便是发生在红素身上……”
“不是说没找到吗?”沈让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那就说明她还活着,或许是因为什么原因和夫人走散了也说不定,她那么乐观坚强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出事?”
“沈让,你……”
“王爷若没其他吩咐的话,那我先告退了。”似是怕再听到什么无法接受的事实,沈让急急转身,仓皇地消失在夜色中,只余下身后云溶一声长长的叹息。
此后几天,沈让突然以家中老母去世为由告假还家。只有云溶深知,沈让的父母早已在六年前遭娄相迫害致死,哪还有什么家中老母。他这一告假,只怕是为了去寻那失踪的娄红素吧。
“唉。”云溶沉叹一声,对身后的林束道,“派些暗卫跟着他,关键时刻一定要稳住他,切莫让他因情绪失控送了自身性命。”
沈让日赶夜赶,终于在一个日夜之后赶到了红素失踪的那片深林。
他翻身下马,只身入了林。
天色已晚,树丛间几乎毫无光亮。沈让用剑砍去那些四处横生的树枝,目光在林中急促地逡巡着。
不知怎的,他冥冥中有种预感,丑丫头一定还留在这林子里。
这里这么冷这么黑,丑丫头那么喜欢阳光的一个人,怎么忍受得了?他一定要快点找到她!
越往深处走,草木便越多,几欲将整片天空遮蔽住。沈让的脚步突然一顿,因为他听到了那呼啸的风声中似乎还夹杂着几声野兽的嚎叫声。
心里突然涌起巨大的不安,沈让加速往前走了几步,突然他的视线凝住了。
泥土的掩埋中,隐隐可见一抹明亮的红。
沈让踉跄着上前,他疯狂地将泥土往两侧挖,一双红色的绣鞋渐渐现了出来,跟着出现的,还有一些破碎的衣角,沈让握着那鞋,脸色苍白地瘫坐在地上……
静安王府。
“夫人,奴婢来伺候您沐浴。”
秦音怯怯地点了点头,跟着那侍女走到浴帘后。
“夫人,这手上的包裹奴婢先帮你保管好不好?就放在浴池边上,您沐浴完了马上还给您。”那婢女轻声哄道,这几日来,每次夫人沐浴时分她都如临大敌,先不说夫人不喜人触碰,在沐浴的时候会突然大哭大闹,单是劝她将手里的小包裹放一旁都要费好大的力气。
意外的是这次秦音并没有像前几次那么激烈地抗拒,只是犹豫了一会儿便将那包裹放向一旁。
“王爷!王爷!快过去,夫人……夫人她……”
云溶赶到的时候秦音正全身赤裸地蹲坐在地上,抱着那个小包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云溶忙上前去抱住她,心疼道:“怎么了?”
站在他们身后的侍女立刻回答道:“刚刚夫人沐浴完毕,起身的时候不小心将那包裹碰入了池底,夫人下水捞起来之后就一直抱着它哭了。”
云溶往她手里的包裹看去,外面的那层布料果然已湿透,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着水。
“乖,不哭了。没事的,我现在帮你拿到暖炉上去烘干好不好?”云溶说着正欲将她手上的东西拿下来。
秦音却动作剧烈地躲开了他:“不要!不要碰她!你们谁都不可以碰红素!”说着她又抱着它哭起来,“红素……她在里面肯定很冷……”
云溶微微生疑,他上前哄道:“你要找红素是不是?乖,我已经派人去找了,一定将红素给你带回来好不好?现在我们先把东西放下,去穿衣服好不好?”
“你说什么呢?”秦音古怪地看着云溶道,“为什么要去找红素,她明明就在里面啊。喏,不信你看!”她说着将手里的包裹小心翼翼地展开,下一瞬,包括云溶在内的所有人都白了脸。
被水染成深色的布料上,凌乱错落着的,竟是……森森白骨,有些许上面甚至还粘着皮肉的碎屑,经过这么多天,那些碎屑早已腐烂发黑。
“啊!”身后的侍女惊呼出声,捂着嘴竭力忍住涌上来的呕吐感。
“你大声叫什么!”秦音转头不满地瞪她一眼,收紧怀里的东西道,“小心吓到红素!”
“这是……红素?”云溶闭了闭眼,想起沈让,只觉得满心悲凉。
“嗯。”秦音点点头,又垂下脸和手里的东西低低地说起话来。
在场的众人只觉得一股寒凉之气止不住地从心底升腾起来——夫人她……当真疯了。
“沈让沈让!你起来!”
午后的阳光暖和熏人,沈让懒懒地从躺椅上睁开眼:“又怎么了?”
“嘻嘻……”面前的红衣女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饿了,带我出去吃东西呗。”
“又没钱了?”
“这个……上午闲逛的时候看到一个在街边乞讨的姑娘,说是家里发洪水,在逃难的时候摔断了腿,真的,你没亲眼见到不知道她有多可怜!”女子一脸认真道。
“唔……”沈让无奈地揉揉额头,“是不是脸瘦瘦长长的,满脸麻子的那一个?”
“咦?你也知道?说!是不是平时没事就在街上瞅姑娘了?”女子忿忿。
“没……上次见到她突然从地上站起来,跑去茶肆了要了杯水,就震惊了一下,然后不知不觉就记住了……”
“走吧,不是说饿了吗?这次想去哪一家吃?”拍拍兀自懊恼着的女子的头,沈让叹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