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他还怎么舍得生气,无奈地上前揽住她,云溶轻声问:“可有伤到哪儿?”
秦音使劲撸起衣袖,露出两截白花花的胳膊,笑嘻嘻道:“你看,一点事都没有。”
“他们说是你在屋内点的火,又是怎么回事?”云溶一叹。
秦音一咕噜从他怀里钻出来,捡起地上一截已经烧得发黑的树枝,仰头道:“我要放烟花呀。”
“就是那种长长的,一点燃就能嘶啦一声飞向天空的烟花,你见过没?”
一旁的婢女听了她天真的话语忍不住笑出声来——长长的?莫不是夫人以为凡是这种形状的东西都是烟花棒,所以便找了根树枝来,想着一点就能飞上天空?
“怎么突然就想看烟花了呢?”云溶揉揉额角,继续问。
秦音跳起来,兴奋道:“红素喜欢烟花呀,以前呀,无论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只要看到烟花,她就会原谅我。她这么久不来,肯定是我做了什么事让她不高兴了,只要看到烟花,她就会来的!”
“你若想要看烟花,下次告诉我,我让人放给你,只是,莫再这样自己在房间乱点火了,很
容易伤到自己。”
一旁笑着的婢女这时忍不住插嘴道:“王爷,明日正好是永济一年一度的烟花节呢,不如您带夫人出去看一看?”
“好呀好呀。”秦音闻言激动道,“我要去我要去!红素一定会出现的!”
次日晚,用过晚餐后,在林束的陪同下,云溶带着秦音出了府。
他们来到的是京城最繁华的永平街。一路上,秦音只要见到穿红衣服的姑娘就会扑上去喊红素,每次在看清对方的面容时,她脸上露出来的那种失望落寞的神情让云溶的心一阵一阵的抽紧。
那日跟着沈让一同而去的暗卫后来回报,从密林里的一些痕迹可判断出,红素确实已丧命于林中野兽之口。有时他看着她,甚至还会庆幸,还好她精神失了常,如此,她的心里起码还能留有希望,不必去清醒地面对这一个冰冷的事实。
永济的烟花节实际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情人节,街上来来往往的大部分是手挽手着相互依偎的情侣。秦音走到半路的时候突然嚷着想吃边上的糖人儿,林束掏了钱袋上前去买,云溶则站在原地,用双手护住秦音,防止她被过往的人群挤到。
一对情侣从他们身边走过,女的一只手里举着糖葫芦,另一只手紧攥着身侧男子的手,笑得像一朵花一般灿烂。
秦音怔怔地看了他们许久,直到云溶将林束买来的糖人儿塞进她手里,她才回过神来。
云溶正环着她想继续往前走,怀里的人却突然一挣,然后他的手里被塞进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
云溶很明显地一震,看着秦音,竟一时忘记向前走。他们之间连最亲密的事都曾经做过,然而此刻,当她一脸懵懂地将手放进他掌心里,他竟像一个情开初窦的少年一样不知所措。
目光扫过林束嘴边的笑意,云溶轻咳一声,反手紧握住秦音的手,三人顺着人潮往前走。
为了视野更好,云溶带秦音上了一间茶馆的二楼,从这里眺望出去,可以看到一整片明净的夜空。
秦音一路上走得累了,一落座就举着杯子咕噜咕噜地喝起水来。
云溶宠溺地看着她,手一动想从从她手里抽出来,好给她拾掇一些糕点。
秦音却从杯子里抬头瞪了他一眼,手又顺着他的指尖攀上来,牢牢握住。
云溶无奈轻笑:“乖,先放手,我夹些你爱吃的糕点给你吃。”
秦音摇摇头,煞有介事道:“他们好多人一路上都是手牵着手的,肯定是因为松开了就会不好的事情发生,我才不要放呢。”
身后林束的嘴角抽了抽,秦音敏感地抬起头,也瞪了他一眼。
“好,你说不放便不放。”云溶却仿佛越加高兴了,他抬起左手,略微笨拙地将盘子里的梅花糕夹进秦音的碗里。秦音看得开心,也夹起一枚糕点放进了他的碗里,笑嘻嘻道:“你也吃。”
林束看着二人,心里既有欣慰又有辛酸。有多久了?从夫人失踪以后,他有多久没从王爷的脸上看到这么开心的笑容了?
烟花乍响的时候,秦音嘴里还塞着满满的食物。她急忙咽下,然后拖着云溶站起来,跑向栏杆边。
五颜六色的烟花一树一树地从夜空中绽放,刚才还沉寂的夜幕此时亮得如同白昼。茶馆里,楼下面,不断地传来人群的欢呼声,有小孩攀在父亲的肩膀上,伸着小手咿咿呀呀地往夜空乱挥着,像是要抓住那转瞬即逝的烟火。
结局
“你以后唤我红素就好了,老是红素小姐红素小姐的叫着多拗口啊!”
“就算……就算只是把她关起来……也没事……这样,她便伤……伤不了……你……”
“秦音,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只信你。”
“秦音……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对你说那些话的……我只是……我当时好生气……你骗我……其实我知道的……你喜欢孔泽……不喜欢王爷……”
“没事了,没事了。秦音,不管有什么事,我都会帮你的。”
“走!我现在便带你出去!你去找孔泽,再也不要回来。我们现在就走,谁要敢拦我就杀了谁!”
“秦音,新年快乐。”那个落满烟花的夜晚,那个一身红衣的女子,朝她张开了手,给了她一个毫无芥蒂的拥抱。因为是朋友,所以无论她做过什么,她从来选择的都是相信她,原谅她。
只是这次,她要上哪再去找到这样一个包容一切的拥抱?
漫天烟火落进秦音的瞳孔里,她睁大了眼,连一秒也不曾眨动,然后慢慢地,泪水溢满了她的眼眶。终于,她抬手捂住脸,失声痛哭。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红素她,是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身后有温暖的气息涌上来,云溶用劲将她环得紧紧的,他湿润的吻不断落在她耳际:“秦音,你还有我,你还有我……”
秦音在他怀里不断地颤抖着,终于,她转过身,也紧紧环住了他。
我知道的。你一直在。
这样的夜空太璀璨,这样的拥抱太温暖,就像那转瞬即逝的烟花,美好得太不真实,仿佛夜半醒来,就会随时消失不见。
永定二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三,静安王云溶病逝,葬于东陵。
那日大雪茫茫覆盖了整片大地,秦音举着伞从王府内一步一步走出来,远目而眺,一个黑袍男子长身立于梅花树下,她脚一顿,继而走向他,鞋子在雪地里印出一串长长的脚印……
永定二十七年二月初二,娄相被查出十九年前曾指密谋杀害六皇子,且其为相十多年,曾主导多起陷害朝廷忠良的事件,皇帝大怒,判其当街处斩。而此事最大的功臣,即亲手将娄相犯罪证据上呈的沈让沈大人,却于事后拒绝了皇帝的封赏,辞官回家。京城流言四起,皆言沈大人曾为娄相的秘密男宠,此次虽选择大义灭亲,但终觉心有羞愧,故才有辞官之举。
永定二十七年三月二十九,已殁静安王之如夫人秦音于王府中离奇失踪,自此王府众人死的死,走的走,盛极一时的静安王府终究成为了一个无人问津的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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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末,春光正好,杨柳低垂,这是一个适合告别适合启程的季节。
“秦音,你真的决定要走吗?”淩相一脸不舍道。
“嗯。”秦音握了握淩湘的手,点点头,“该做的事我都做完了,再留在京城也没有什么意义,守着那座空荡荡的王府,只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和他有关的一切。他死前最大的愿望就是我能开心、自由地过活,他总爱说我不听话,但这一次,我会好好听他的,连他的份,一起活下去。”
“秦音……”小叶子此时也是眼泪汪汪,“你走了我和小姐都会想你的。”
“想我不回来吧!”秦音没好气地回她一句,“就算我走了,淩姐姐心里最喜欢的也是我,对不对,淩姐姐?”
淩湘许久没看到她如此轻快的神情,一颗心终于放下,道:“出去走走也好,只是偶尔也记得回来看看我,知道吗?还有,你身上的钱带够了没?出门在外千万要小心,要不我让我爹派个人在你身边保护你吧。”
“不用啦。”秦音摆摆手,“别忘了我从小就是在市井街头打滚着长大的,哪那么容易遇到危险。我最怕穷了,这次出门身上带的钱多着呢。淩姐姐你要是真派了个人天天跟在我身后,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我腰缠万贯,反而害死我吗?”
“呸呸呸,出门之前说什么死字!”淩湘瞪眼道。
“淩姐姐。”秦音脸上的笑容一敛,她上前抱住她,轻声道:“谢谢你,以后阿露无论到了哪里,都会日日为你祈祷的,淩姐姐,你一定要快乐!”
说罢她转身,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街角。
“便这样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想走了吗?”
秦音一惊,抬头,继而脸上有几分讪讪。
“这不是想着你日理万机的不好打扰嘛,反正跟淩姐姐道别也是一样的。”
云睿轻叹口气,走近她:“一定要走?”
“嗯。”秦音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想去找他?”
秦音不语。
“所有人都以为静安王已死,却不知那日其实他已被人偷偷带走,秦音,他当时早已药石难医,你便不怕用尽心力去寻找的,其实只是另外一个死亡的讯息吗?”
秦音摇摇头,道:“不管他死了还是活着,他一直在我这里……”她指了指胸口,“找不找得到已经不重要了,我只是想按他所希望的,去好好活一回,这样的话,不管他在或不在,我想他都会开心的,这样就足够了。”
秦音顿了顿,又抬起头看着云睿,语带真诚道:“不管怎么样,还是应该同你说一声谢谢。若不是你的帮助,娄相不可能这么快就垮台。”
“最重要的还是你提供给沈让的那一份证据。倒是可惜了那娄家小姐,想不到她竟为了沈让做到如此地步……”
“嗯。”想起红素,秦音心里还是针扎一样疼。她回头最后再看一眼京城这繁华的街市,微微恍惚,似乎她和红素、云溶的相识还在昨天一样,只是此刻,他们再也不会陪在她身边。
没关系。秦音紧了紧身上的包袱,她会带着他们曾经给过她的,那些沉甸甸的爱,一直走下去。
看着那个头也不回一直往前的身影,云睿眼中有几分黯然,却终是释然一笑。
这次真的是彻底放手了。
他转身往回走,遥遥看到袅袅垂柳下,那个注视着他的眉眼弯弯的蓝衣女子。
云睿嘴角的笑容加大,大步走向她——满目山河空念远,何不惜取眼前人。
古镇
这是永济国靠近边陲的一个小镇,名唤古遥镇,往东以去便是黄沙茫茫的沙漠。秦音在一个傍晚路过这里,被那大漠孤烟、黄沙落日的壮观景象深深震撼,便决定在这里停留一阵。
她住的是当地招待外旅的一个客栈,叫悦时客栈。客栈老板姓吴,吊着一双细长的眼睛,生意人的狡猾吝啬展露无遗。他先是看了看秦音那不起眼的装束,撇了撇嘴,令小二将她带到二楼靠东的厢房去。
这处厢房的位置临街,隔音明显不好,客栈里人来人往还有街上的吵杂声清晰可闻。但秦音从小便练就了无论在多恶劣的环境里都能安然入睡的本领,所以她很快洗去一身风尘,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秦音寻思着早餐就不在客栈吃了,到街上去逛一逛,正好尝尝当地的小吃什么的。
洗漱完毕后,她很快拎着钱袋出门。
客栈里住着的大都是赶路的旅人,所以一大早,客栈一楼便已有不少人在匆匆地用着早餐。
秦音出客栈大门的时候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正踮着脚站在阶梯旁,脸带焦急地往前方看着。应是在等着心上人吧。
秦音落寞地一笑,抬脚离开。
几乎是她转入街角的同时,身后响起姑娘轻快愉悦地唤声:“阿泽,你终于来啦!”
秦音的脚步一顿,随即急急转头,客栈门外已空无一人。
她怔了怔,随即敲敲自己的脑袋,自嘲一笑。
阿泽,这世上唤阿泽的人那么多,只是她的阿泽,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说什么不需要去找他,其实只是她心里在害怕,害怕得到的是他已死的讯息。他当时毒已蔓延至全身,纵使她后来知晓了之后立刻将那万净让他服下,也是为时已晚。当最后一刻,他在她怀里停止了呼吸的时候,她心里全是绝望。
她多恨,恨自己没有早点清醒,恨自己总是不停的伤害着他,让他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都未能开心展颜。
是林伯突然出现,带走了他。当时只有她一人在场,事后她让林束伪造了云溶已死的讯息,只有如此,才能让娄相那只老狐狸放松警惕。
之后她秘密去见了沈让,本意是想完成红素的托付,将那枚簪子还给他。岂知那枚银簪却是中空的,里面竟藏了娄相当日谋害沈让一家的犯罪证据。秦音想起红素死前所说的她曾偷偷记下了娄相密室内的两本册子,原来,这另一本的信息就藏在这枚簪子里。沈让当时的表情她至今还清晰在目,宛若生命力在一瞬全部流失,满满的都是空洞与绝望。
而后,不过两月之长,娄相入狱,被斩。太子云睿成功击败了所有皇权路上的踏脚石。云昊和云溶的事对皇帝的打击很大,几乎是云溶病逝消息传入宫中的那日,皇帝一夜之间头发全白,那之后他就一直缠绵病榻。三个月前,也就是秦音离京后的四十多天,京都传来消息,皇帝驾崩,举国同悲。至此,云溶的大仇终是报了,曾经伤害过他母亲的人,都已得到应得的报应。
只是秦音想,即使云溶知道了这个消息,也一定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吧。复仇就是一把双刃剑,将这把剑□□自己亲生父亲的胸膛的同时,他何尝不是在伤害着自己?云溶这一生过得太辛苦。有时秦音也会想,或许他像自己一样,也在某个时空重生了,过着全然崭新的生活,没有仇恨,没有悲伤,这样,即使她再也没办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