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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出大槐村时,姜小豌正巧看见田春妮从村后一条小路上绕过来,担了一桶水晃晃悠悠地要回家,单薄瘦削的背脊几乎要被沉重的水桶压弯。
似乎不小心被路上的石头硌了脚,田春妮一个趔趄,扁担一歪,桶里的水霎时洒了一大半出来。她随后放下水桶蹲下来,皱着眉头揉了揉左脚的脚脖子,看情形可能是崴到了。
“师傅,麻烦停下车!”姜小豌忙道,跟着跳下车喊了一声:“春妮!”
这丫头还真多事。顾明堂翘着二郎腿歪在米袋上懒洋洋地瞧着,顺手把蒙脸的围巾拉下来透气。
田春妮对姜小豌叫自己没有半点反应,继续低着头按揉脚踝。
姜小豌拍了拍脑门,她什么记性,田春妮已经失聪耳聋,怎么可能听到她打招呼。她抬脚跑过去,伸手到田春妮眼前挥了挥。
田春妮猛地抬起头来,见是姜小豌不由放松下来,随即习惯性地朝她微微一笑。只是田春妮脸色有些苍白,也不知是痛的还是怎么的,脸颊比姜小豌几个月前见到的那次也消瘦了不少,显得笑容也有些惨淡。
事到如今,姜小豌也不好旧事重提,说田春妮愚昧犯傻之类的话,在她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只能指指田春妮的脚踝,以眼神询问她情况如何。
田春妮露出感激之色,开口道:“刚才有些痛,现在没事了。小豌,你说话慢一点的话,简单些的我大致能看懂。”
姜小豌释然,“那就好。”
田春妮又道:“小豌,对不住,我得再去河边挑一担水,然后赶回家做饭,就不跟你多聊了。”
说罢重新挑起扁担,刚一迈步就哎哟一声,脚下一个踉跄。
姜小豌连忙帮田春妮把扁担拿下来,蹲下身稍稍拉起她左腿的裤管,发现她脚踝处已经有些肿了,虽然不是太严重,但走路还是会有影响,何况要挑水。
她直起身,与田春妮面对面,放慢语速连比带划道:“春妮,你别去挑水了,直接回家抹点药,或者用热毛巾多敷几次也行,我帮你把桶挑回去。”
田春妮看懂了,却摇摇头,“不行,家里水缸都空了,桶里这点水还不够淘米洗菜的,我还是得去一趟,最多挑半桶回来。”
姜小豌劝道:“春妮,你别逞强了,当心脚伤加重。对了,你哥和嫂子呢,让他们去挑不行么?”
田春妮苦笑了一下,没有吭声,只是又摇了摇头。
姜小豌暗忖可能是田春妮的兄嫂现在不在家,没法去挑水,不行的话她帮田春妮去挑一趟好了。不经意间转头看到歪在马车上的顾明堂,姜小豌眼中霎时一亮,她怎么把这个壮劳力给忘了!
当即招手喊道:“明堂哥,你过来一下。”
顾明堂不明所以,下车走过来问:“什么事?”
姜小豌颐指气使地吩咐:“春妮的脚崴了,使不上力,你去帮她挑一担水吧。就沿着这条小路一直往北走,绕到村子后面的小清河就是了,很近的。”
顾明堂下意识瞥了田春妮一眼,后者看他人高马大,涂得一团糟的脸显得有些狰狞,不由受惊地瑟缩了一下,低了头往姜小豌身后躲了躲。
看出田春妮的胆怯,姜小豌索性自己动手把顾明堂的围巾重新拉起来遮住他的脸,“长得抱歉也就罢了,吓到花花草草就不好了。”跟着再不客气地推了他一把,“别磨蹭了,快去挑水!”
顾明堂没奈何,认命地挑了水桶走了。
姜小豌跟着难得为某人说了一句好话,以安抚田春妮,“你别怕,刚才那个是我义兄,前阵子刚来我家的,样子虽然看着有点凶巴巴的,但其实不是什么坏人。”
田春妮神色稍安,带着两分羡慕轻声道:“小豌,你和你义兄感情真好。”
姜小豌头摇得拨浪鼓一样,马上推翻了自己刚才说的那句好话,一脸嫌弃道:“哪里,他脾气臭得很,又懒又馋,还仗着自己长得牛高马大地老是欺负人,我和他天天都要吵上七八回嘴的。”
田春妮不觉莞尔,嘴上没说什么,心里暗想,即便有那么多毛病,每天吵上七八回,你们还是这般亲密默契,那也已经很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旁观者清哪~
☆、妖精打架
顾明堂动作很快,不一时便去而复返,挑着满满两大桶水稳稳当当,一滴也没洒出来。
姜小豌满意地点点头,跟马车夫打了声招呼,让他在原地稍等一会儿,随即扶着田春妮一道去了田家,顾明堂只能任劳任怨地挑着水在后面跟着。
到了田家门口,田春妮的嫂子刘氏正好出来,迎头见小姑子回来了,劈头便是一通埋怨,“你这丫头怎么挑个水去了这么久,不是躲到哪里偷懒去了吧?我和你哥半天连口水都喝不上,都快渴死了。咦,你怎么光人回来了,桶呢?”
姜小豌探过头来抢先答道:“嫂子,春妮刚才挑水不小心扭了脚,我让义兄帮着把水挑回来了。”
刘氏见是她,立即换上一副笑脸,“哦,是小豌啊,真是麻烦你和你义兄了。”一边说一边觑眼打量在门前放下水桶、身高气势都让人颇有压迫力的顾明堂。
田春妮的哥田大栓闻声从屋里出来,忙将姜小豌和顾明堂往里让,要请他俩进屋坐。
姜小豌摆摆手,“不用了,我还得赶着回家做饭呢。大栓哥,春妮的脚扭了,走路不能使力,这几天最好别让她干些挑水背柴之类的力气活了。”
她算是看出来了,刘氏待田春妮这个小姑子有些刻薄,田大栓又是个老实巴交的妻管严,田春妮性情柔弱不敢反抗嫂子的吩咐,只好她来出面争取一下了。
田大栓忙道:“那自然不会。”
刘氏却不以为然,“咱们庄户人哪有这么娇气的,去年我摔了一跤,腿上磕破了一大块,还不是照样下地干活。”
姜小豌还在措辞,顾明堂已经皱了眉一眼横过去,粗声粗气道:“既然你这么能干那就替她把活干了吧。”
刘氏被噎得直翻白眼,却又敢怒不敢言。
田大栓也有些讪讪的,搓着手不知道说什么好。
田春妮没看顾明堂的唇形,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只是敏感地察觉到气氛比较紧张,当即不安地看向姜小豌。
姜小豌瞪了顾明堂一眼,赶紧出来打圆场,“嫂子,我这义兄一向不会说话,你可别见怪,我代他向你陪个不是。”
刘氏勉强道:“那怎么敢。”
怕接下去越说越僵,姜小豌便道:“时候不早了,不打扰大栓哥和嫂子了,我和义兄先回去了。”
说罢朝田春妮挥了挥手,拉着顾明堂转身走了。
刘氏巴不得他们赶紧走人,也懒得再客套了,等二人一走便剜了田春妮一眼,转身气呼呼进了屋。
上了马车后,姜小豌这才开始教训某人,“你刚才说话也太不给人面子了,万一春妮嫂子生气迁怒于她,那我们不是反倒害了她。”
顾明堂不以为然,“那女人本来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就算给她面子她也照样使唤那丫头做牛做马。依我说就该来点狠的,吓一吓她她就不敢了。”
姜小豌鄙视道:“你怎么整天就会好勇斗狠,拳头不是万能的不知道吗?你得以德服人才行。”
顾明堂挥了挥拳头,一脸的嚣张狂妄,“谁敢不服,老子打到他服为止!”
姜小豌扶额,这就是个顽固不化的暴力狂,她和他没法沟通!
……
听到院外传来一声马嘶,姜宝山拄着棍子出了门,便见女儿与义子一前一后从一辆马车上跳下来,而那马车上各种大包小包堆成了一座山,顶上甚至还摞着一只装了四只鸡的鸡笼,不由惊呆了,“小豌,哪来的这么多东西?是玉书送的么?”
顾明堂立即否认:“当然不是了,是——”
“别啰嗦了,还不赶紧把东西卸下车,人家师傅还要赶回城里呢。”姜小豌又把话头抢回来,免得某人居功自傲,尾巴翘到天上去。
(马车师傅心声:我这是躺着也中枪啊!)
顾明堂悻悻地开始当苦力,先一样一样地把各类货物卸了车,再一一搬进厨房码放整齐。姜小豌在旁边当甩手掌柜,只管发号施令。
姜宝山估摸着这一大车东西没有大几两银子买不到,心里有些不踏实,等顾明堂进了厨房后便压低音量问女儿:“小豌,你跟爹说实话,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
姜小豌也小声回答:“爹,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这些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就是用卖熊得的钱买的。”
“那头熊卖了多少钱?”
“十两。”
姜宝山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卖了这么高的价?那熊是什么人买走的,出手怎会如此大方?”
以他事先的预期,能卖到三四两就算不错了,没想到竟然高出这么多,怎不叫人喜出望外。
姜小豌躲不过,只得将卖熊的经过有轻有重地讲了一遍,言下之意不是买熊的人大方,完全是某人太会忽悠了。
姜宝山听后完全没体会到女儿的用心,很有些感慨道:“你明堂哥不愧是在外面闯荡了这么多年的,眼界开阔,头脑活络,比咱们这些窝在山疙瘩里一辈子的人要强啊。”
姜小豌撇嘴,混了这么多年还是个光杆司令,强个鬼!
片刻后,顾明堂满头大汗地从厨房出来,姜宝山拍着他的肩膀不住口地夸赞,“明堂,真有你的,看不出来你还是块做生意的好料子。”
顾明堂得意地自谦:“义父过奖了。不过说实在话,要是我有本钱,做生意还真是难不倒我。”
姜宝山并不觉得他在吹牛,只打趣道:“行啊,以后义父要是挣了钱就给你当本钱好了。”
顾明堂一本正经地把胸膛拍得砰砰响,“没问题,绝对一本万利,义父您就等着数钱数到手抽筋吧。”
义父子两个相视一眼,一起哈哈大笑。
姜小豌撇了撇嘴,这笑话真冷。
……
接下来几天姜宝山安心养伤,顾明堂继续理直气壮地当甩手掌柜吃了睡睡了吃,姜小豌继续忙里忙外操持家务。
不经意间,似乎只是一夜风过,春天就来了,满目苍黄萧条的香茅山披上了一层新绿,光秃秃的树木绽出了粉粉的嫩芽,冰封了一冬的溪水河流又开始欢快地哗哗流淌。
姜宝山的腿伤恢复得不错,伤口已经完全愈合,只是右腿暂时还使不上力,尚需将养适应几天。
姜小豌终于脱下臃肿的棉袄,换上了轻快的春衫,拣了一个大好的春日清晨就挎着弓箭拖着顾明堂兴冲冲地上了山——有这么个壮劳力不用白不用,正好厨房的柴也快烧完了,今天除了打猎还可以砍柴。顾明堂还没睡够,尽管有些不情愿,也只能哈欠连天地被义妹驱赶着出了门。
春天的香茅山最富生机与活力,憋了一冬的小动物们纷纷跑出来撒欢打滚,野鸡野兔狐狸獾子什么的应有尽有。山道边树林里开着不知名的绚烂野花,随着吹面不寒的山风烂漫摇曳。桃乐一路蹦蹦跳跳东张西望,一时间连打猎都忘了。
顾明堂也不催她,懒懒散散地跟在后面,反正这些小玩意儿抓起来容易得很,不消他出手,姜小豌自己就能手到擒来。
走着走着,前面一丈开外处的灌木丛后突然滚出来两个大毛团,红褐色的皮毛犹如一篷燃烧的火一般,滴溜溜地滚到一片草窝子里。
姜小豌定睛一瞧,那是两只红狐狸,一只体型稍大,一只稍小,抱成一团你咬我我咬你,打得不亦乐乎,浑没注意到两个直立行走的两脚怪就在不远处。
她立时童心大起,躲到一株大树后打算旁观,同时朝身后落后几步的顾明堂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慢点,别把它们吓跑了。”
顾明堂朝那打成一团的两只狐狸瞅了一眼,随即咳了一声,“小豌,别看了,时候不早了,要么把这两只捉了,要么趁早去打别的东西。”
姜小豌摆摆手,“急什么,看它们俩谁能打赢,等会儿再捉也不迟。”
说话之间,稍大些的狐狸突然一个翻身将小些的狐狸压倒在地,小狐狸四脚朝天摆出求饶的姿势,大狐狸不为所动,威慑性地在小狐狸身上又抓又咬,口中发出尖利的叫声。
姜小豌皱起眉头,“那只大的真坏,等会儿就抓它好了。”
顾明堂嘴角抽了抽,抬脚就要冲上去,“那就赶紧去抓吧。”
姜小豌一把将他拉住,“再等等,说不定小的会奋起反抗反败为胜呢……”
话未说完,她便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大狐狸突然从后面爬到小狐狸身上,两只前腿搭在小狐狸背上,下、身一耸一耸地不断冲撞小狐狸的尾部。
若到此时姜小豌还不明白怎么回事,那她就白活了两辈子了,一万头神兽霎时轰隆隆从她心中的玛勒戈壁滩上奔过,开什么玩笑,刚才不是还在打架么,怎么转眼间,就,就变成了……妖精打架?!
作者有话要说: 咳,小豌忒CJ了~
☆、蠢蠢欲动
风中凌乱了一瞬后,姜小豌醒过神来,干巴巴地丢下一句“没什么好看的,我打别的东西去”,就转身蹬蹬蹬大步流星往前走。而在某人看不到的方向,一张脸已经红成一颗热气腾腾的喜蛋。
失策,真是太失策了!她怎么就忘了春天不单是万物复苏的时节,也是野兽们发|情交|配的时候呢?忘了也就罢了,为毛还偏偏要拉着顾明堂一起上山呢?拉了这位义兄也倒罢了,刚才顾明堂催她快走的时候,她怎么就是不听劝,非要呆在那里看什么狐狸打架呢!这下可好,两个人一起现场观摩了一出兽兽动作戏,真是窘死个人了!
姜小豌走得飞快,几乎要跑起来,好似在追赶什么猎物一般。其实,她只是担心某位一向粗俗痞气嘴上没个把门的义兄会上来说些没皮没脸荤素不忌的疯话罢了。他要真敢说,她发誓从今以后再不理他了!
跟在后面的某义兄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丫头怎么突然就跑了,是看懂了害羞了,还是没看明白不耐烦了?
不过,不管姜小豌明白不明白,顾明堂一想到方才的画面,心头就有些痒痒的,浑身泛起一股燥热。再看前面小姑娘起伏有致的身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