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姜小豌不想被他特别关照;提出抓阄决定攻打对象以示公正时;除了姜小豌手下的人,顾家军全体上下差点一起作揖恳求她别这么公正,否则大家伙儿都不能安心作战了。这姑娘可是顾家军的宝;要是万一有个闪失,那损失可就太大了;大家承受不起。没办法;姜小豌只能接受了群众的一番好意,带着人去了银杏县。
急行军两个时辰后,天边微现一抹鱼肚白时,银杏县城郭历历在望。
姜小豌左边是厨子朱大胖,腰里别着杀猪刀,一脸肃穆地执掌着一杆黑底红字的“顾家军”大旗;右边是她的徒弟李小猫,背后挎着弓箭,神气活现地高高举着另一面绣了一个“地”字的金色旗帜。
时值夏日,晨风送爽,两面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姜小豌在激动自豪之余,也微微有些出神,想起了头一天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
因为要攻打四个不同县镇,为作区分,姜小豌将四支队伍分别命名为“天”“地”“玄”“黄”,顾明堂率领的为“天”字军,她自己的是“地”字,张宽的是“玄”字,潘二蛋则是“黄”字——姜小豌私下里觉得这个字眼真是太贴切也木有了,很衬这位带头人的气质。
当时李小猫就在姜小豌旁边,小少年和其他土匪一样都没读过什么书,搞不懂这四个字有什么深义,为了显示自己不是那么的愚不可及,便自作聪明摇头晃脑道:“天为父,地为母,真是玄之又玄,黄之又黄啊!”
顾明堂脑子转得最快,管它什么玄又玄黄又黄的,只前面天地父母半句话就听得他喜不自禁,自己是天父,姜小豌是地母,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龙心大悦之下,他抬手在李小猫肩膀上重重拍了一掌,赞道:“好小子,说得好,看来最近学问见长嘛。”
被顾老大冷落多时的李小猫激动万分,歪着半边身子呲牙咧嘴笑得象朵烂棉桃,“大哥过奖了,嘿嘿嘿嘿……”
不等他嘿嘿完,面红耳赤的姜小豌便一个爆栗敲了过去,“有学问个鬼,师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这次事了之后,你给我每天写五张大字,不写完晚上不许睡觉!”
在越龙山时,自从做了李小猫的师父,姜小豌偶尔也会教自己的小徒弟读书写字。然而李小猫学射箭很勤快,对学习却半点不上心,总是找由头偷懒逃避。由于当时姜小豌自己也忙,没功夫天天监督,三个月过去这小滑头写的几个烂字连狗刨的都不如。
此时听了李小猫狗屁不通害自己几乎无地自容的一句话,姜小豌哪里还能姑息纵容,必须要动真格的了!
李小猫登时垮了脸哀号起来,“师父,五张大字太多了,我写不完啊,能不能打个商量减个两张?”
姜小豌柳眉倒竖,“还敢顶嘴就再加五张,一天写十张!”
李小猫都快吓哭了,一天十张大字,还不得把他的爪子写断了!
本想向刚刚夸过自己的顾明堂寻求救援,转头一看,自家老大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得不见影了,只得转回头来哭丧着脸道:“不敢不敢,五张就五张,徒儿一定完成任务。”
师父,你好狠的心啊。大哥,你好没义气啊。我的命好苦啊,呜呜呜呜……
想到最后,姜小豌不觉莞尔。
李小猫见了摸不着头脑,“师父,你笑什么?”
姜小豌清咳一声,“没什么。小猫,等会儿进了银杏县和官军打起来,你别蒙头往前乱冲,要一直跟在我后面,知道么。”
李小猫是降龙寨也是顾家军中唯一一名未成年人,姜小豌这回本不想让他出战的,架不住这家伙先是满地撒泼打滚地哭闹,接着又当着众人的面露了一手自己相当不赖的箭法,姜小豌才不得不带上了他。不过出于爱幼和护徒心理,她免不了还是要叮嘱一番。
李小猫不以为然地撇嘴,脸上露出一副与年纪不符的老气横秋来,“师父,你也忒小看人了。别看我年纪不大,跟着顾大哥闯荡已经有五年了,杀过的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我才不怕呢。等会儿你跟在我后面才是,我来保护你。”
说着挺了挺精瘦的胸膛,文的他不行,武的他可不含糊!
姜小豌哭笑不得,心里却也有些感动,“行,不愧是师父教出来的好徒弟。”
李小猫那个高兴得意啊,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朱大胖故意在一边逗他,“小猫,你忘了,你第一次杀过人后怕得尿裤子了。”
李小猫羞得脸红脖子粗,气极败坏地辩解:“谁,谁说我尿裤子了?我只是喝水的时候一不小心打翻了碗!还说我呢,胖大猪你当初第一次杀人之后还不是怕得要死,切菜的时候差点把自己的手指头给剁了,你当我不知道么!”
“嘿,你这小兔崽子怎么净会睁眼说瞎话呢!”这下轮到朱大胖一张大胖脸涨成猪肝色了。
眼看两人乌眼鸡似地就要跳起来啄对方一口,姜小豌连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别吵了,第一次杀人害怕是正常的,不怕的才有问题呢。我当初吓得差点魂都飞了,后来连着做了一个月的噩梦,总是半夜被吓醒,你们说惨不惨。”
李小猫和朱大胖立即偃旗息鼓,对视一眼后一起同情地点点头,“真惨。”
顿了顿后,李小猫又压低声音道:“不过,师父,你还不是最惨的。我有回无意中听到顾大哥和宽子大哥闲聊,顾大哥说他第一次杀的人是个喜好男扮女装涂脂抹粉唱戏的恶霸,他杀了那个恶霸后足足倒了三个月的胃口,见到再漂亮的女人都那个,嘿嘿,硬不起来。师父,这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千万别说给顾大哥听哦,不然我可就惨了。”
“……”
姜小豌满脸黑线,那个没节操的混蛋,一辈子硬不起来才好呢!
或许是因为装了一肚子的气没处发泄,其后攻打银杏县时,姜小豌如有神助大发雌威,一箭双雕结果了银杏县县令与县丞两名狗官,看得其余官军魂飞魄散尽皆胆寒,还以为天降神女来取自己性命了。
☆、临终遗言
打下银杏县后;姜小豌便得了个十分威风的绰号——神箭铁娘子。自此以后;百姓们提到这位顾家军中巾帼不让须眉的女首领时均以“铁娘子”的简称来亲昵而敬慕地称呼之;至于姜小豌的真名反倒渐渐被人们淡忘了。
银杏县之战从发动到结束不过短短一个时辰,然而后续的扫尾工作却比较纷繁复杂,让姜小豌脚不沾地地忙了大半天,包括慰问战斗中负伤的地字军子弟,安置归降的官军战俘,指挥地字军井然有序地开仓放粮,以及接受为亲眼目睹神箭铁娘子的真容而争相涌来的成千上万银杏县老百姓的围观、感谢和夸赞等等。
与此同时,不断有专门的传信兵飞骑而来通报顾家军其余三支队伍的战斗情况,并且捷报也在陆续传来;先是张宽的玄字军;接着是潘二蛋的黄字军;最后天擦黑时才轮到顾明堂的天字军。
天字军攻打的是四座县镇中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相应官军数量也是最多的青桐县,会有一番苦战也在情理之中,好在最终还是打下来了,姜小豌提了许久的心也总算放了下来。
姜小豌刚想让那名叫周小六的传信兵坐下来喝杯茶好好歇息一下,不想周小六根本不敢坐,又白着脸惶惶然地报出了一条噩耗,天字军虽然打下了青桐县,但老大顾明堂却在战斗快结束时意外受了重伤。
李小猫和朱大胖等人闻言大惊失色,姜小豌脑子里顿时就蒙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有些干涩的声音,“他,他是怎么受伤的?现在伤势如何?”
周小六费了半天劲才讲述清楚,原来天字军一开始攻打青桐县时,狡猾的县太爷便闻风带着老娘、几房姨太太和一干儿女躲进了县衙后院的一处秘道里。等战斗结束清点俘虏时发现少了县太爷一家子,顾明堂本想派人出城去追,后来转念一想狗官应该不会这么快就逃出去才对,便令手下人围了整座县衙掘地三尺细细搜索,后来果不其然找到了。
那县太爷一上来便摘了乌纱帽朝顾明堂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涕泪横流地哭诉自己上有高堂下有稚儿要抚养,求顾明堂网开一面饶了他的狗命。
顾明堂土匪当了这许多年,对贪官污吏们最是铁石心肠,自然不会因那县太爷的惺惺作态而动了恻隐之心。就在他打算抡起大刀削了县太爷的狗头时,县太爷却猛地使力在自己女儿的背后推了一把。那姑娘站立不稳,直直跌进了顾明堂的怀里。
顾明堂这辈子什么人都敢杀,唯独不杀女人,因此被县太爷的女儿撞了个满怀后也没动怒,只是把人推到了一边。
就在那时,在顾明堂的视线暂时被那姑娘所挡时,跪在旁边的县太爷的大儿子骤然发难,兔子般从地上窜了起来,将藏在袖中的一把匕首狠狠扎进了顾明堂的腹部。
周小六最后结结巴巴地表示,现在顾老大伤势如何他也不清楚,只是流了很多血,出来报信时人已经在青桐县衙里昏迷不醒了,大夫说可能凶多吉少……
姜小豌闭上眼睛,身子摇晃了两下。
“师父!”李小猫赶紧上来搀扶。
姜小豌睁开眼睛稳住身形,随即将李小猫一把推开,自己翻身上了一匹马,缰绳一摆喝了声“驾”,马儿立时撒开四蹄疾驰而去。
打马狂奔一个时辰后,姜小豌终于赶到青桐县衙。
此时衙门前面聚了很多人,个个坐立不安神情焦虑,姜小豌一进来见此情形心里便是一沉,急喘着哑声问:“顾明堂现在哪里?”
众人乍一见到她都怔住了,片刻后才有一名土匪伸手朝后面一指,“老大在,在后院。”
姜小豌又风一般奔向后院,耳听左厢房里隐约传来张宽说话的声音,冲过去“呯”的一声推门而入。
张宽被这不小的动静吓了一跳,两人转头见是姜小豌,赶紧站了起来向她招呼道:“小豌妹子,你这么快就来了。”
姜小豌充耳不闻,对他视而不见,只是盯着床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躺着的某人,双腿犹如灌了铅一般慢慢走了过去。
一向生龙活虎的顾大当家头一回显出病弱的苍白,强健赤|裸的胸腹间缠裹着厚厚几匝白布,中间洇出一片鲜红的血渍。
一种前所未有的痛楚缓缓袭上姜小豌的心头,令她一时间艰于呼吸,半晌才颤声问道:“他,他会死么?”
张宽面色沉痛地答道:“大夫说情况比较凶险,恐怕……”
姜小豌双腿一软,扑通一下跌坐在床头,脸色瞬间惨白。
张宽见状不忍,迟疑着劝道:“小豌妹子,你,你也别太难过,老大福大命大,说不定能挺过去的。”
姜小豌不语,只是呆呆地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顾明堂,明明只是一天没见,她却觉得像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这个人身体不是比牛还壮,命比石头还硬么,那么多大风大浪刀山火海都闯过来了,应该至少还能祸害人间五六十年才对,怎么他也会如此轻易地受伤,也会流这么多血,也会生死不明地躺在那里么?
这个人明明有一身的毛病,她明明很讨厌的,可是,现在心里为什么这么难受?
眼睛里渐渐聚集了一些东西,又酸又热,很快就要掉下来了。
张宽瞪大双眼吸了口气,接着轻手轻脚退出房外,再反手把房门掩上了。
现在,一室安静,针落可闻。
姜小豌轻轻抽了抽鼻子,心里一阵恐慌,只怕面前之人就此与自己天人永隔,连忙抓住顾明堂的手臂一边摇晃一边带着哭腔叫道:“顾明堂,醒醒,你快醒醒啊!”
片刻后,顾明堂竟有了回应,眼皮颤动几下后慢慢睁了开来,虚弱无力断断续续地吐出一句:“小豌,你来了,哥哥真高兴……”
姜小豌喉中哽滞,说不出话来。
顾明堂继续艰难道:“小豌,恐怕哥哥以后不,不能再照顾你了,你自己要,要多多保重。”
姜小豌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扑簌簌地砸在顾明堂的胸膛上,抽泣着语无伦次道:“顾明堂,你,你不要死……我不许你死……”
顾明堂犹如回光返照般眼睛一亮,神情间带上了两分急切与希冀,说话也比刚才利索了许多,“小豌,有句话我很早就想说了,但一直没敢告诉你。不过现在我也快死了,再不说就来不及了,我,我喜欢你。你呢,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
突如其来地被表白,姜小豌睁着一双朦胧泪眼,一下子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堂锅终于表白了,撒花!
不过他能不能听到他想听的话呢?这是个问题~
☆、穿帮
姜小豌知道这位义兄对自己一直存着不可告人的念头;可是亲耳听到对方临终前笨拙而又明确的表白却还是第一次;一时间心里又酸又甜;又羞又慌,莫可名状。
喜欢他么?她也第一次在内心明确无误地问自己。
这个人有那么多毛病,专横霸道,臭屁自大,不学无术;粗俗痞气……要在以往,任何一条都足以让姜小豌否决这个男人;可是如今她却全都容忍了;时而还会为他偶尔表现出来的温柔体贴而欣慰,为他不经意间流露的粗犷悍勇的男子气概而心动,为他此刻身负重伤脸色苍白而心痛……
这些患得患失深沉复杂的感情她以前从未体验过,如果这便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那就是吧。可是,她没想过这个时候听他表白的,更没想过这么快就坦承自己隐秘的情愫,这一切太过突然了,让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她下意识地就想否定,可是看某人一副满脸紧张可怜巴巴不听到肯定答复就会死不瞑目的样子又有些于心不忍。
倘若他撑不过这场劫难,她这份不知何时开始萌动的心意不是就要随之彻底埋葬了么?
一念及此,姜小豌心中就一阵阵的抽痛。
罢罢罢,他都已经伤重至此,她就说一句好听的话让他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