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人问什么她也不说，只有母后还与她说了一些话，但是，她还是要求见你。”
突然，阿蓝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皇上，琴妃她……她又来了。”
我朝着黎轩淡淡地说道：“皇上，你就让她进来吧，也许她真的有什么要与臣妾说的。”
“毓儿，你怎么？”黎轩的话里有着小小的惊异，他大概是在惊异我怎么突然换了一种口气与他说话吧，其实，这点我也不清楚。我只是想到了那个等着我的琴妃、那个可怜的女人了，其实后宫里的女人又有谁不是可怜的呢，即使贵为皇后又怎么样，哪个女人不想要一世幸福呢，只是，后宫里的女人谁都不可能得到完整的幸福——我原以为我的幸福是完整的，其实，我不过是想多了。
“你现在已经是皇上了，与往日的太子不同，而我也不再是以前的沈清毓了，我们肩上所背负的东西，早已不同于往昔了，不是么？”
黎轩沉默，等到门外阿蓝的声音再一次传来，他才说道：“好吧，琴妃那里，你自己小心。”说完，他就走了出去，然后一阵静默，再然后，琴妃走了进来。
“你身体不适，也敢让我进来？”
我轻笑一声，说道：“我自问尚可挡得了你，倒是你，竟然敢来找我？”
“呵呵，到了现在，你觉得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说着，她自顾坐在了房里桌边的凳子上，直直地看着我。
“你来找我，到底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我儿子黎旭。”
“哼，你来找我又有什么用？他犯上作乱，这个罪我想你不用我教也是清楚的吧！”一提到黎旭，我就想起当时在大殿之上，我们都差点丧于他与蒋丞相手下，这番仇恨，岂是那么简单就能消除的。
“人生在世，不过四个字，‘身不由己’，当年我来这皇宫之中是身不由己，我旭儿生于这帝王之家也是身不由己，这四个字我想你现在也该有所体会了吧。大殿之上，你的感触大概就是这四个字吧。”
“你……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即便身不由己，我也并不认为三皇子所犯之罪是一句身不由己便可以抵消得了的！”对于琴妃的话我觉得实在毫无道理可言，虽然，她的最后一句的确说的便是我在大殿之上的感触——我面对逼宫无能为力，我甚至只能将自己的丈夫拱手让人，谁又能说这不是身不由己呢——我身不由己，黎轩也是身不由己。
“太……呵呵，我想我该喊你皇后了吧，你也是一个女人，是一个妻子，是一个母亲，上次你与皇、与太后放过了我们，所以，我才来找你，其实，我不是来与你讲道理的，我是来求你的……”说着，她站起身来，轻轻地跪在我的床榻前，“我儿黎旭，我已经打断了他的双腿，他、他再也站不起来了，我知他其罪当诛，但是……”
“什么？废去双腿？哎呀，你……你快起来……”虽然我对眼前的这个女人没有什么好感，但是她毕竟也算是我的长辈，这大礼我还是受之不起的。
在我的坚持下，琴妃才缓缓地站了起来，她的眼眶早已湿润，而这下离我近了些，我也看见她的憔悴之色并不比之前的皇后了，“你说黎旭他……”
“嗯。”琴妃点了点头，“他不会再给你们带来威胁了，试问一个连站都无法做到的人怎么可能再谋朝篡位呢，所以，我来求你，求你放过他吧。”
“我……”我的语气顿时弱了下去，这所发生的事情真的超乎我的想象了，废去双腿这种事情，做出来是需要多大的决心和勇气啊，那时看见我的孩子身处危险之中我都焦急地不行，这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变成残疾，又是怎样的一番心境！
“旭儿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其实他不过只是蒋丞相的一颗棋子吧，在外历练这么些年，若不是一心为这黎国他又怎么能坚持地下来呢？谋朝篡位？哼哼，他所做的这些不过都只是为了我而已。说到底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争气，洛梦澜说得没错，长得像赵吟霜的确是我的悲哀，皇帝梦醒了，心也醒了，我所得到的恩宠也如过眼云烟，如果一切都这么结束也就罢了，我也不过在后宫里寂寥地度此残生而已。只可惜，皇上却留给了我旭儿，向来母以子贵，可是皇上看见他却令他想起他对赵吟霜的背叛……真是可笑，宠别的女人便是对的，宠我便是背叛，这种道理我真的无法接受，可是，我又不得不接受，谁让他是皇帝呢？后来，旭儿被他的亲生父亲一道圣旨送到了他舅舅身边，可怜我们母子分别这么多年，换做你们，又做何感想呢？”
对于琴妃的话，我真的无可辩驳，作为旁观者又怎么能懂得当事人的心理呢，这种冷暖自知的心境，着实悲哀。
琴妃苦笑一声，又继续说道：“你跟洛梦澜都是幸运的，甚至那早逝的赵吟霜都是幸运的，像我这样的心情，你们应该很难体会吧。你的夫君，当今圣上，自小深得皇宠，虽然那时体弱多病，却日日都被皇上挂在心上，洛梦澜也对他疼爱有加，那满朝臣子都尽力巴结着。而我的旭儿呢，虽然是皇上的三皇子，却看尽人的脸色，跟着无用的母亲尝尽苦楚，如今还……”
她说着说着抽噎了起来，而我也再也听不下去了：“你不要再说了！我会尽力帮你的，只是，现在的我，不知道……”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从外推开，打断了我的话。
“母后？”我惊异地喊了一声。
“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就不要起来行礼了。”说着，如今的太后已经走到了我们的旁边，坐在了我身边。
琴妃看着她，有些迟疑：“你……”
太后淡淡地说道：“我都听见了，琴妃，那样，你竟然也能忍心？”她所指的自然是废去双腿一事了。
琴妃苦笑，两行清泪缓缓滑落，“我是他的亲生母亲，怀胎十月才有了他，我怎么可能忍心，可是，如果不这样，又怎么能轻易放过他。我所希冀的，不过是能够把儿子还给我，而不是把儿子的尸体给我啊。”
“母后，我们……”
我话还没有说完，太后就点了点头，“我们都是做母亲的人，也都在这深宫之中待了这么些年，还有什么事情看不明白呢？旭儿，我会把他还给你的——皇儿，你进来吧。”
门又被人推开了，进来的人正是黎轩。
“刚才我已经下旨把他放了出来，无论如何，他也是我的三弟，我希望……”
“皇上，你放心，我会带他走的，回到我来的地方，我来这皇宫便是一个错误，虽然几十年过去了，我想，纠正也还来得及。”
“你们走吧。”
“是。”琴妃朝黎轩福了一福，也向我们道了别，这三皇子逼宫的事情也算是到此为止了，从此，皇宫里便少了琴妃这样一个苦命的女人，但是，皇宫之中从来就不缺苦命的女人，或者说，皇宫之中，又有哪个女人不苦命呢？
看着房门被琴妃关上，太后又将目光转向了我，“毓儿，好点了吗？”她眼里的温暖令我心头一热，鼻子又不自觉地一酸。
“傻孩子，别哭了，册封大典很快就要举行了，你可是我们黎国最美丽的孔雀皇后啊，眼睛哭肿了可就不好看了。”
“孔雀皇后？”
“对啊，这是百姓们给你的称谓，也不知怎么的，宫里的事情总是能传到外面。”
“我做了皇后，那、她呢？”将这句话问出口，我总觉得耗费了我的全部气力，“她是什么？难道她不想当皇后吗？难道哈赞没有要求你封她为后吗？”
黎轩看着我，咬了咬牙，吐出两个字：“贵妃。”
“我知道了，你走吧，我累了。”说着，我就作势躺下。
太后朝着黎轩使了个颜色，黎轩踌躇了一下，还是走开了。
“孩子，你的心思我明白，那时的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就像琴妃说的，我们后宫里的女人终归是‘身不由己’的。”
“哇……”我趴进太后的怀里，大哭了一番，“我知道，可是我就是不高兴，我就是难过啊。”
一只温暖的手轻抚着我的后背，“只要轩儿他还爱你不就够了么？有时候，要求少一些，会快乐一些……”渐渐的，那轻柔的声音低了下去，最后变成了喃喃自语，想必这些话是说给我听的，也是说给当年的她听的吧。
☆、第四十九章 不是我的花烛夜
册封大典，与那日的登基大典一样，只是旁边站的人少了几个，红毯上的人多了一个。
红毯之上，我与那个哈赞带来的妹妹哈伊莎分立黎轩两侧，我身着同黎轩一样的金黄色衣裳，而哈伊莎为新妇，身着大红宫服那红色没有她初来时身着的那么艳丽，却比那时庄重。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了我房里那被压在箱底的大红喜袍，那时的我与今日的心境实在是大不一样了吧。
慢慢地走在红地毯上，我都不知道我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不知道是不是在笑，不知道是不是面无表情……
我机械地转动着脖子，我看到了哈赞，他在笑，却笑得令我生厌——以为我不知道么，以为我不知道这是在报复我么，我知道那时他想带走的人是我却带走了昭君，我知道要来娶妻的人不是他的哥哥，而是他自己，在我未嫁给黎轩的时候、在那次宫宴之上我跳孔雀舞之后我就知道了。
好狠、好狠。好恨、好恨。
再恣意移动着目光，我又在红毯边看见了杨逸风，他面无表情、不，是微微皱着眉看着我——呵呵，我跟着黎轩从言风寨逃了出来，只因为不愿意穿上并不是真正为我准备的嫁衣，其实若我不走也许会比现在幸福吧，即使顶着与别人相同的容貌，却能获得你全部的爱，能够在那秀丽山水间逍遥自在……只可惜，我逃了出来，跟着我的皓哥哥逃了出来，最终也嫁给了这个我从小就喜欢的皓哥哥，但结果呢，我却看见在他的身边，有另一个人也穿着嫁衣，也许，以后还会有更多吧，我又是不是能够承受住呢？杨逸风，你的样子，是在怜悯我还是在幸灾乐祸呢？
前面的路好长，我的手边没有黎轩的手，我要怎么走？
前面的路好红，就像那日大殿之上被刀剑溅出的血，在更前面，是不是还有更多的血？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走到了大殿之内，里面已经不像那日我晕厥前的那样狼藉了，早已被恢复了原样，宫里人的效率还真是高啊。
黎轩伸出手来，我却一时没了反应，只会呆呆地看着那双白白的手，此刻四下寂静，大家都在看着场中我们三个人，特别是黎轩那伸出的手——哈赞，我这个样子是不是让你很满意呢，那两次被我躲过去，这次终究被你算计到了，我还是输了。
“唉。”我听见了黎轩轻轻叹息的声音，然后将手伸到我的身侧，一把抓住了我的手，那双手好温暖，好熟悉，却又好陌生——黎轩、不、我的皓哥哥，不怨你，我做不到，我不知道在今后的日子里会不会成为一个怨妇，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神经质到变态……
我木然地被拉到龙椅上坐下，这坐下的时刻，便真正是我成为这黎国皇后的时刻，只是，成为皇后又怎么样呢，坐在这样一个万人艳羡的高位又怎么样呢，我不过只想跟我身边的这个人一生一世一双人而已，这个高位、这个身份能够成全我吗？
一个宫女端着一个红色托盘走到了我的跟前，那个上面放着一个华丽无比的大凤冠，然后总管太监将凤冠拿起，严肃无比地戴在了我的头上，此刻的我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却只有我一个人目光懒散，似乎这一切与我无关。
接下来，太监总管又用他那独特的嗓音叽里呱啦地对着黄色绸子念了一通，那个东西貌似就是传说中的诏书之类的，我听见那最后一句是什么“大赦天下”之类的。念完之后，我的册封典礼便算完成了，接下来便是那个站在我与黎轩面前的哈伊莎了。
另一个宫女端着一个托盘走到了她的跟前，那上面放着两杯酒。
第一杯，敬黎轩，黎轩伸手接过，看了我一眼，然后慢慢地喝完了那杯酒。
第二杯，敬我，哈伊莎两手捧着酒杯递到我的跟前，我抬眼看着她，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楚地看着她。她跟哈赞长得很像，这种容颜男的俊朗，女的秀美，但还带有他们藏地之人特有的红润，不得不说，她的确是个美人，还是个有着异族风情的美人。我想，这种女子，如果我是个男人的话大概也会喜欢的吧。
哈伊莎那双美目流转着，我心里不自觉地浮起了一阵抵触，但是太后昨晚的话却悄悄响在了我的耳边，“毓儿，既然你已经身为皇后，在后宫之中就必须要承受一些别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即使皇儿他再爱你，但是今日不同往昔，身为皇帝的他会有很多的身不由己、无可奈何，你可能会看见他身边的女人越来越多，那种感觉我懂，然而，你是正妻，是这后宫之首，你必须要比别人更自信、更大度、也更有头脑。毓儿，我认为，你可以做到的。”
对啊，我可以做到的，即便我只是装作我做到了。
我努力勾起我的嘴角，努力使我的笑容一如我那舞动京城时一般模样，哈赞你不是想看我悲伤吗，我偏不让你看见。
笑着接过哈伊莎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再递还给了她。
这样便算是礼成了一半了，我知道，今夜便是我的丈夫与别的女人的新婚之夜，这才是太后告诉我的最难熬的时光了。
夜幕降临后，我独坐红烛旁，两眼看着那烛光在我眼前摇曳着，一滴又一滴的烛泪慢慢滑落，这从烛心里流出的泪是滚烫的，却又慢慢地变得冰凉。一支红烛……在那个地方，应该点着一对吧……曾几何时，这里也点着一双呢……
肖月的声音轻轻地从我的身后响起：“娘娘，您从回来就坐在这里，会着凉的，你要是有什么事情我们可怎么向皇上交代啊。”
我回头看了一眼肖月，淡淡地说道：“你放心吧，我的身子还不至于弱到那个地步。”说完，我就转过身来，可是肖月那张同样布满愁容的脸庞却映在我的眼里，唉，我轻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