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佳羞愤欲死,因她是官家小姐,进了秦淮河,老鸨只将她当做花魁人选,百般奉承她,不曾叫她这般被人羞辱过,此时恨上心头,极力挣扎,心思百转,脱口道:“休得放肆!我是凌王府傅相公的家人!再这般轻薄我,你们两个都得不了好。如今是有女人嫉妒我,容不得我留在傅相公身边,才收买你们——”正说话,却见几匹马慢悠悠走过,马上的人都纷纷看她,一张脸涨红,簌簌落泪道:“惊鸿哥哥救我!”
傅惊鸿虽没将施佳的话听个整个,但意思已经清楚了,“施姑娘何时成了我的家人?青天白日的,我跟你没甚干系,我的女人又为何嫉妒你?施姑娘要脱身,何必诽谤我未婚妻子的名誉?”
傅振鹏原是要救施佳一救,毕竟相识一场,但人总有个亲疏远近,慢说是施佳,就算是他的娘子都比不得傅惊鸿、商琴两个“知根知底”的人亲近,待听见施佳 “急中生智”的话,冷笑道:“凌王府有两位傅相公,你这是说谁?亏得我娘子还跟你好,回头我说给她听,总之惊鸿是还成亲的,说的必定是我了。只是施姑娘是张长史的四房姨太太,我可不敢你有什么瓜葛。”
施佳并不分辨这些,忙求道:“两位好哥哥且救我一救。”
街上围观之人不明就里,但见一会子四五个爷们跟这姑娘都有瓜葛,便起哄道:“果然是从秦淮河上出来的,竟然到处都是好哥哥。”
施佳涨红了脸,不信傅惊鸿那般侠肝义胆的人会弃自己与不顾,只是可怜兮兮看他,不想,傅家兄弟只是丢下两句话,便慢慢悠悠地骑马走了。
施佳登时眼泪汪汪,几乎瘫倒,暗道傅惊鸿为何绝情至此?瞥见几个熟人,那熟人也不肯多事,只装作看不见的走了。
万幸这两人也心虚,依稀猜到施佳当是哪位老爷的妾,不敢得罪人,只胡乱地抱着亲了两下,便赶紧走了。
施佳一路低着头,噙着眼泪,闷不吭声地带着丫头疾走,没进门,便被邻居家的小儿、还有张长史的小厮随从缠住。
“四姨太太大喜!”
施佳见那两三个小儿伸着手问她要赏钱,嘴里咬出血来,推开小儿就进去了,不理会那几个随从小厮。
等进去,便见施太太诧异道:“张太太没用轿子送你回来?”再看施佳一脸泪,“快将脸擦干净,傅家两位公子才带着几个老爷走,张老爷、你父亲醒了又醉了。”
施佳红肿着眼睛,愕然道:“傅家两位哥哥是从这边走的?”
“那可不是。”施太太道,又拉着施佳的手,“张老爷是知道你早先对傅惊鸿一往情深的,你快别这么着,赶紧用井水将眼睛捂一捂,不然张老爷醒了不高兴。”
施佳道:“母亲,怎地父亲会……”
施太太道:“我也不知道,吃了酒,突然就传开你父亲将你许给张长史的事了。”
施佳怔怔地点头,又见外头有人来道恭喜,施太太忙着去应付,便进了堂屋,就见屋子里满地鱼刺、鸡骨头,桌子上有张纸,却是施老爷许亲的契书,竟是作价五十两将她卖给张家的,这契约虽不成体统,因没有中人算不得卖身契,但施老爷如何绝情,又委实像刀子一般割着她的肉,听到屋子里鼾声如雷,踱步进去,只见张老爷在一旁的暖炕上躺着。
施佳心中无限恨意,弄不明白商琴跟傅惊鸿两个原是亲如亲生兄妹,怎地冷不丁地就定了亲,又想难怪商琴早先不肯替她说,竟是两家早早商议下来的,只瞒着她一个;今日的事少不得是傅惊鸿从中作梗……将众人都恨了一回,到底是念着昔日的恩情,不敢在心里毁谤傅惊鸿,只恨了商琴,又将张太太恨了一遭,今日的事明摆着是张太太做下的,又看了眼身边这俗人,暗道张太太说的是,木已成舟,既然如此,她只能跟张太太争一争。于是抖擞精神,回房洗了脸匀了面,又弄了醒酒汤来亲自喂给张长史。
张长史醒来,见施佳这么柔情蜜意,先还诧异,见施佳娇嗔着给他看了契约,虽不知自己何时写的契约,但看拇指上一片嫣红,又看施佳欲语还休模样,不觉心中一动,暗道莫不是有人算计他?就算醉了,他也该有两分清醒,这施佳原是用来拿捏傅惊鸿的……又想就是算计又如何,先将美人得手,再翻脸不认就是了。
施老爷未醒,施太太又见事已至此,也不好过来打搅施佳,便由着施佳施展,自己回避了。
“老爷好糊涂的人,竟然叫小厮立时送了玉佩给我。如今玉佩被太太得了,太太又将我撵出轿子,叫我一路上被人看了个遍。”施佳先下手为强地告状。
张长史待要去抓施佳的手,又被她避让开,醉后还有些糊涂,便道:“那婆娘是有些不容人。”
施佳低声道:“那玉佩……”
张长史伸手向身下摸去,见自己随身的玉佩没了,又看施佳羞红了脸,一双眼睛因有些红肿越发显得含情脉脉,他原是花丛老手,料到施佳这情形不过一时片刻便能哄得她宽衣解带,于是假模假样道:“我立时叫人将玉佩要来。”
施佳只管跟张长史虚与委蛇,“既然要,怎不差人?”一个眼光流转,立时叫张长史酥到骨子里,张长史只觉还差一步就能将施佳弄到手,立时叫了小厮来去要。
施佳焉能不知张长史这是在做戏,于是只是满含风情地敷衍张长史,一心要将玉佩要来,给张太太一个下马威。
☆、56长嫂为母
大抵傅惊鸿不救施佳;施佳依旧会成为秦淮河上敢爱敢恨的一代名妓。
张长史大盘算着吃了不认账;施佳决心虚与委蛇;二人周旋半日,张长史不曾得了什么好处;施佳也并未将玉佩讨回来。
张长史心中暗道:好个小娘子;往日只听人说她聪慧,不想聪慧至此;竟是磨了半日也没叫他上手。因张太太叫人来请;只得起身离去;路上又去想这其中的蹊跷;半日想定是傅惊鸿不愿意纳妾才推给他的,又觉不过是个女人,得了还是他占便宜呢,于是当真回去叮嘱张太太纳妾的事宜。
张太太要用施佳进过秦淮河的事阻挠,张长史却道:“他老子写了卖身契了,怕个什么?好不好,领她出京卖了,谁能知道?”
张太太听说有卖身契,忙将卖身契拿来,又去找中人去官府里登记,然后租了一顶轿子将施佳接过来就算了事。
张家女人们才因施佳这新人的到来有些着慌,隔了七八日,就听到凌王爷要处置张长史替人匿丧之事。不过三四日,张家人尚未来得及替张长史打点上下,就已经判了张长史摘去乌纱帽,流放云南。
张太太一番哭天抢地,要随着张长史去云南,便变卖家当奴仆,因二房小妾有子必要跟着,三房小妾家人来求张太太施恩,张太太便将三房小妾放了出去。施老爷、施太太有样学样,也来求骨肉团圆。
张太太余恨未消,看施家人敢来求,便口口声声说不舍得施佳,不肯放了她,等张长史被押送出送,便携家带口地跟着去,离京城远了,才将施佳发卖出去。
商琴听闻这事,不由地感慨许多事终难逃注定一说。
转眼便到了毓秀郡主出嫁那一日,商琴不好相送,只能在心里默默为她祈福,因毓秀郡主新婚,她又有婚约在身,也不好出门,见谢家的事之后,商家的买卖很有些不好,只能尽了自己的绵薄之力,越发费力地画些精致首饰叫人打造出来卖。
等到了院试之后放榜,商阐、商释还有杨文松三个中了秀才,商家才重新鼓舞起士气。
虽是秀才,但商家一家就有三位,且往上追溯几辈子,商家也不曾有过这样“出息”的子弟,因此商家人不免兴高采烈,先燃放了鞭炮,随后去自家祖坟上上坟禀告祖宗,最后又摆下宴席,请亲近之人来吃酒。
那一日,前院□里热热闹闹,处处都有人恭维贺喜。
商琴先听说傅惊鸿、傅振鹏兄弟二人来了,才纳闷为何傅振鹏之妻冯茝兰不一起来,便听人说冯茝兰自己上门了。
商琴依着规矩,回避到了阆苑,在阆苑屋后潭水边山石上倚着,拿着菜叶逗了一回白鹅,听人说冯茝兰过来了,便忙去相迎。
冯茝兰原本自持是凌王妃身边的婢女,很有些傲气,又觉傅振鹏没有根基,越发生出要将傅振鹏降服住的心思。原本新婚燕尔,傅振鹏对冯茝兰的话无不遵从,冯茝兰也因此越发有恃无恐,只当傅振鹏在巴结她。又觉傅振鹏一直被傅惊鸿压制住,该鼓励傅振鹏不再唯傅惊鸿马首是瞻,于是接着施佳的事试探傅振鹏,不想原本对施佳满口称赞的傅振鹏一听冯茝兰说要将施佳说给傅惊鸿做妾,立时不答应,随后又听冯茝兰说了几句诋毁傅惊鸿的话,丢下几句狠话,竟是虽同在一个府里,也不肯跟冯茝兰同吃同住。
冯茝兰先笃定了傅振鹏会服软,于是照常吃吃喝喝,待过了几日,看他还是不理不睬模样,不觉低了三分士气,叫人去凌王妃面前一说。
凌王妃身边嫁出去的丫头前前后后也有不少,她哪里去管这些丫头嫁人后的琐事,只字也不曾回她。
自此,冯茝兰才清醒过来,明白自己不过跟傅振鹏一样是个没有根基之人罢了,于是便又温柔小意地讨好傅振鹏,不敢再踏雷池一步。傅振鹏孤苦惯了,好不容易成家,也不愿意才成亲就夫妻反目,于是夫妻二人一番交心后,冯茝兰便立时自责自己糊涂,听傅振鹏言下之意,竟是傅惊鸿将功劳让给傅振鹏,傅振鹏才能有今时今日。于是冯茝兰不觉动了脑筋,暗想若是傅振鹏、傅惊鸿分散开,各干各的,日后少不得傅惊鸿为了自己的前程要弃傅振鹏于不顾,合该一直叫傅惊鸿扶持傅振鹏才是,这扶持的最好的法子,自然就是令傅惊鸿去做了傅振鹏的智囊。
冯茝兰虽不敢跟凌王爷抢人,但她也有迂回的妙法,那法子便是借着骨肉兄弟的缘故,待傅惊鸿与商琴成亲后,叫他们二人也住在他们那几进的大院子里、
于是,冯茝兰这次有备而来,春风满面地向商琴走来,商琴向她走一步,她便迎上去三四步,等握着商琴的手,便上上下下打量她:“我说小叔多少年不提成亲的事,怎地一日急赶着叫人来提亲。竟是这么个神仙一样的人儿。”
商琴故作羞涩,心里纳罕这冯茝兰怎跟她所想的不一样?她原料想冯茝兰该是个“狐假虎威”惯了,见人总有两分威风的人,如今这人满脸堆笑,当真是和气的很。继而又想无事不登三宝殿,冯茝兰若没事,不当不留在前头跟商老太太、商大姑说话,反而来了这边。
冯茝兰携了商琴的手向屋内去,将屋内摆设扫了一眼,又随着商琴在里间炕上坐下,便道:“好妹妹,你素日里都做什么?”
商琴道:“操持些小买卖。”
冯茝兰原等商琴说针黹,她便接口说她也做这个,如今不好接话,便道:“妹妹好能耐。可惜我却不能,原本在凌王府,一群姐姐妹妹在一起说话做女红,当真是有趣的紧,如今偌大的院子里就我一个,实在孤单。”
商琴道:“嫂子该想原本的人和院子都不是你的,如今偌大的院子都是你的了。”
冯茝兰叹道:“我没有个兄弟姐妹,好容易振鹏有个亲兄弟,偏因上头没有长辈,不好叫惊鸿一起住。如今可好了,等你过了门,我就有伴了。”
商琴顿生警惕,笑道:“只怕嫂子要失望了,我虽消息不通,但姑姑说,惊鸿哥哥叫人收拾了落花巷子。”
冯茝兰收敛了脸上笑容,眼眶一湿,“原本我才嫁来的时候糊涂的很,看振鹏跟惊鸿亲密的很,竟吃了莫名的醋,说错了几句话,惹得振鹏不高兴。后头几个多嘴的跟振鹏同僚家的太太奶奶们说我连夫君唯一的兄弟都容不下,前儿个鲁编修家太太生日,我去了,一屋子的太太、奶奶都拿我取笑。”
“日久见人心,嫂子不必太过介意。”商琴借着将榛子、杏仁、核桃等果子推到冯茝兰面前将自己的手抽出,自己捧着茶碗慢慢去品。
冯茝兰道:“话虽如此,一则是我不好见人,二则你振鹏哥哥也有个不孝不悌的名,他不照看惊鸿,一对不起地下的父母,二也有愧这么些年患难与共的兄弟情分。”
商琴笑道:“这些风言风语原在官场里就没少过,嫂子若当真了,才中了那些人的计。”
冯茝兰看商琴只是一味平和的笑,半分怜悯、义愤填膺也无,暗道自己小看她了,小小年纪,竟是这样连条缝也不给人留,“惊鸿性子倔,我是年轻嫂子,又不好去劝她。琴妹妹是大方的……”
商琴讶异道:“嫂子叫我去劝说惊鸿哥哥?”
冯茝兰忙道:“我怎会是那么没规矩的人?是请琴妹妹过去跟我一起求商老太太、商大姑说情。我们又不是旁人,也算不得住在旁人家里。白日里惊鸿、振鹏两个出去公干,咱们两个也有个伴。”
商琴忙做出大惊失色模样,骇然道:“嫂子竟是叫我去前头那么多人面前絮叨傅家的事?这事我可做不来,羞死人了。”说完,用帕子握着脸,有意做出羞愤模样。
冯茝兰并不觉自己失言,认定了商琴有意“胡搅蛮缠”,笑道:“琴妹妹这话说的,我哪里不懂得你这小女孩儿听到夫家的事就害臊,更是规矩得不得了,不肯早插手一步。等到了前头,咱们请老太太、大姑单独说话,你只坐着,听我说话就好。为了你振鹏哥哥的前程,算是嫂子我求你了。”说着,便低声下气地冲商琴鞠躬。
商琴脸上胀红,“我不干!嫂子太会埋汰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没过门,就要降服惊鸿哥哥呢!”说完,连连跺脚,一扭身就出去了。
冯茝兰怔住,这边立时过来两个妈妈圆场。
“傅太太,姑娘就是这么个性子,你大人有大量,千万莫怪。幸亏姑娘嫁的人家没有公婆,不然可怎么着呢?!”
冯茝兰听这婆子话里的意思是自己虽是嫂子,可也管不着商琴的事,面上带笑,心里恨傅惊鸿、商琴二人难缠,嘴里说了句“是我说话没个轻重,惹得她如此”,便又去前头跟商老太太、商大姑说话。
商琴等冯茝兰走了,便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