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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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只要你跟我走
天朝,建元十年。
涿州。
芫荽山,芫荽村,东头,老槐树下。
“你今年多大了?”身着湖水色祥云缠宝相花锦衣,眉目慈祥的妇人轻声问着李夜如。
李夜如抿了抿嘴角,忽闪着大眼睛,细声细气地答:“十四岁。”
妇人满意地点点头,又问:“芫荽村人吗?”
李夜如想了想,点头,“是的。”
妇人看了看她身后瘦瘦小小的李夜茗,又问了一句:“家中除了妹妹,还有什么人?”
李夜如摇了摇头。黑黑的瞳仁,除了茫然,还是茫然。
“那么……你们跟我走吧!”妇人说。
李夜如握了握身后妹妹的手,略带着防备地问:“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去……有锦衣华服穿着、绫罗绸缎堆着、山珍海味供着,能够呼奴引婢任你施为的地方……”
“真的有这样好的地方吗?”李夜如不信。
“有呀!那是这全天下的女子争破了头都想进的地方呢!”
“那为何你没有进去呢?”
“我?”妇人笑,“我老啦!纵是想进,也进不去啦。”
“那我妹妹呢?”
“你妹妹呀,我给你养着,只要你肯听我的话,我便保证你的妹妹这一生都衣食无忧。”
“那……那里到底是哪里呀?”
“那里呀,是皇宫。”
朱漆斑驳的红色大门紧紧闭着,就像一只张着巨口的猛兽,门上两个大铜环像是猛兽的两只眼睛。锦段贴着宫墙忐忑不安地站着,她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还是该打开这扇门,进去里面看看。
她的心在好奇与恐惧之间不停地徘徊。
她不明白云台仙殿一般的皇宫之中怎么会有这样一处荒凉的所在。凄冷冷的荒草遍地,一片又一片的颓塌雕梁,残垣断瓦虽了无生机,却也宣示着它曾经是怎样的煊赫繁华。
锦段苍白着小脸,睁着一双黑湛湛的大眼睛,安静而又带些恐惧地扫视着这些不带生气的建筑,小小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细细的线。
就在这个时候,门突然开了,出来的是一名白头发的老宫女,手里湿淋淋地拎着一只破旧的马桶。
看到锦段,她愣了一下。
“孩子,你是哪个宫的?”
锦段又紧紧地抿了抿唇,不答。
那嬷嬷笑了笑,放下马桶,将手在身上的灰色旧衣上蹭了蹭。
“是迷路了,才跑到这儿来的?”
锦段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那嬷嬷打量了她几眼,脸上突然出现了惊诧的神色,她问锦段:“你是……福明宫里的宫女?”
锦段小心地往后退了一步,神色之间带着些许防备。
嬷嬷撩了撩散落在脸颊两边的灰白头发,沉沉地叹了口气,突然喃喃自语:“原来是福明宫里的啊……福明宫……那一池荷花,也该开了吧?嗯……就是这个时节,热热闹闹的。唉!不知道开得还有没有那年好看?唉……”
锦段看着嬷嬷苍老的脸,突然细声细气地问:“您也是福明宫的吗?”
嬷嬷笑了笑:“我不是!我曾经是……”说到一半,后半句话却咽了下去。
锦段不怎么害怕了,向前迈了一小步,又问:“那您怎么会在这里?这里……”她再次打量了一下四周,“是哪里呀?”
“这里呀……”嬷嬷抬首四下扫了一遍,参天的大树遮挡了碧色的天空,荒草蔓延处有着诡异的凄凉之色。她笑道:“这里是冷宫。冷宫你是知道的吧?”
锦段“啊”了一声,看了看身前的朱漆大门,扣在袖子里的手瑟了瑟。冷宫啊,她自然是知道的,是这座皇宫里最荒凉悲戚的地方。
“害怕了吗?”嬷嬷看着她的样子,轻笑,“可是啊,嬷嬷都在这里住了十年了,你明白十年有多长吗?”那声音幽幽的,仿若黑夜里最沉重的一声叹息,忽然就压在了十四岁的锦段的心头,沉甸甸的。
锦段点了点头。
她明白的,十年,比她跟妹妹分开的时间还要长许多。
“孩子,你进宫多久了?”
锦段想了想,答:“一个月零十一天。”
嬷嬷“呀”了一声,笑道:“记得可真清楚呢!你叫什么?”
“锦段。”
第2章:锦家的长女?
“锦……段……”嬷嬷细细地念着她的名字,突然惊讶:“你是锦家的孩子?太尉锦础元与崔夷光的长女锦段?!”语气之中,竟有些许的颤抖,也不知是惊恐,还是欣喜。
锦段的眼睛眨了眨。
这时候,嬷嬷的身后突然跑出来一个灰衣女子,她的头发绾着髻,穿得倒还整洁,只是蜡黄干瘦的脸上颧骨突起,看着锦段的眼神让她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这里是整个皇宫里阴气最重的地方!你想逃离这个囚笼吗?你想不想离开这个活死人墓?”
锦段又退了一步。
“我跟你说呀……”女人环顾四周,捣着嘴叽叽咕咕地笑,用手指着周围,悄悄道:“这里有死人呢!你看你看,她就在这里飘着呢!你知道她是谁吗?她叫阳玉人!你听到了没有?她说,她死得冤!”
锦段的脸色变得惨白,她吓坏了。她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恐惧,这种感觉就如同一只虫子一点一点地蚕食着她平静无波的内心,心底的不安慢慢地扩散到胸腔,再至五脏六腑、四肢百脉……
嬷嬷拉住了女人,口中叫着:“娘娘!娘娘!”
女人盯着锦段,问她:“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你知不知道这是一个人间地狱?你知不知道所谓的情义在这里是一文不值的?告诉我,你想不想回到人间去?想不想离开这个阴气森森的鬼地方?”她突然靠近,一把抓住了锦段的肩,锦段立刻尖叫了一声。
“我悄悄告诉你啊,你要想回人间,就从那里出去。”她指着不远处的一道门,“穿过那道门,有一个小小的狗洞,爬出了狗洞,那里会有一条河,你只要沿着那条河一直走,一直走,再翻过两座山,就可以回到人间了。”
锦瑟吓呆了,嬷嬷拉着女人轻声哄着:“娘娘,她是个孩子,不懂事的。您别乱说了,回头给那些人知道不好。外头风大,您回屋里去吧。”
女人仔细地瞅着锦段,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问:“你不是长信吗?”
嬷嬷理着她的头发,笑道:“娘娘您忘记了,前些日子长信长公主出宫前,陛下不是才准了她来看过您一次吗?如今公主还没有回宫呢!”
女人看着嬷嬷,呆了一呆,再看看被自己抓着的锦段,似乎突然清醒了一般,凤目如炬,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可是木葳蕤派过来的?还是成渠派来的?!”端仪衿贵之态比之敬妃娘娘更甚,这一瞬间的仪态竟堪比太后!
锦段嗫嚅着,抬眼看嬷嬷。
那嬷嬷对她打着手势,意思是让她别开口。
女人放开她,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等着这个小小的宫婢自己招认。
锦段慢慢地后退,突然转身拼命地跑起来,将身后女人的叫唤抛之脑后,连头都不敢回一下。
那人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你去告诉木葳蕤和成渠,我与他们的仇恨不共戴天!木葳蕤……早晚有一日,我要让她不得好死!我一定……我一定要让他们死、无、全、尸!”
奔跑的时候,风不停地往耳朵里灌,锦段慌乱地想着:原来在这里的人,心里头都是扭曲的,这就是冷宫啊,我以后再也不要来这里了!
跑着跑着,突然撞在了一个人身上,锦段耳边传来尖锐的叱骂:“不长眼的小东西,是活腻了不是?!要是撞着了哪个宫里的娘娘,你有几条狗命来赔?!”
锦段低着头,也不出声。
那内侍许是看见了她身上的茜色衣裳,语气稍缓了缓,“原来是福明宫里的,这么个冒失的性子,若是不小心冲撞了太后,你全家人的脑袋加一块儿都不够赔的!”
锦段细细地答了一句:“知道了。”
等内侍哼了一声离开后,她才悄悄抬头,像只小狗一般,慢慢地吁了口气,四下望了望,瞅准了福明宫的方向,快步走过去。
五月正是荷花欲开不开的时候。路过那池芙蕖,锦段停下步子,坐在白玉石栏上仔细地端详着。花还没有开,只有粉色的花苞颤巍巍地在绿油油的荷叶上伫立着,热不热闹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那只飞到花苞上的蜻蜓真是好看。
她抿着嘴角笑,对着那蜻蜓招了招手,小声地叫:“过来呀,过来呀!”
“果然是个傻子!”有人在她身后笑道。
她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去,却因为用力过猛,身子一歪,几乎落到水里,慌忙抱住了一旁的栏杆,才堪堪稳住了身子。
不远处站着的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郎,眉如墨染,发绾金冠,浅绿色暗纹的锦服束腰宽袖,黑湛湛的眼珠正带着嘲弄的笑意看着她。
就是他!
第3章:被嘲弄的傻子
她分明问的是去景粹宫的方向,但这个人却给她指路指去了冷宫!锦段四下看看,见没有人,便跳下栏杆,对着他嚷嚷开了:“我又没有得罪你,你为何要骗我?!”
少年继续嘲弄地笑,对她比了个手势,仍旧是两个字,“傻子!”
锦段气极了,冲他叫:“你才是傻子!”
少年扯起两边脸皮,冲她扮着鬼脸,告诉她:“皇宫里的女人都要到那里去,你也要去!你将来一定会到冷宫里去的!我是让你提前见识了那里,让你做好心理准备,免得将来哭哭啼啼地吓破了胆子。”
想起冷宫里的那个女人可怕的样子,锦段又急又气,偏偏嘴上不知道该怎么还口,跺了跺脚,只得重复着:“傻子,你是傻子!你才是傻子!你才要进冷宫!”
远远的,有内侍在叫:“程公子!程公子!”
少年最后撇下嘴角,手指虚点着她,吐出两个字:“笨蛋!”拂了拂衣袖,转身离开了。
锦段一人留在原地,目瞪口呆,满怀委屈。
磨磨蹭蹭地回到福明宫,郑太后身旁行走的宫人素青满脸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压低了声音道:“皇后娘娘到了,太后要你进殿侍奉!”
锦段慌乱地点了点头,跨过高高的门槛,进了含章殿。
一身明黄宫装的郑太后高居主位,木皇后一身素淡的衣着,丹凤眼低垂,韶颜雅容却隐隐透着一层冷意,娴静端庄地坐在下首。锦段大气都不敢出,缩手缩脚地躬身揖礼,“参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郑太后笑笑,端起一盏如意云纹青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道:“都进宫一个月了,这孩子还是这样胆小,可真不像是锦家的孩子该有的气度!”
锦段一瑟,低垂着的小脸瞬间惨白。
“锦家的?”木皇后闻言,抬眼看向锦段,虽有疑问,却眉目不动,清清泠泠的眼珠子泛着清涧雪流一般的冷意。
郑太后浅笑,“我喜欢这个孩子,要她进宫里来陪伴我。我若记得没有错,这个孩子当是皇后看着出生的。皇后以为这个孩子如何?”
自那一瞥之后,木皇后便不再看锦段一眼,只是淡淡地回了郑太后一句:“既然是太后看中的,就不会有差。”
锦段弓着身子,不敢抬头,心中却是对这位木皇后极度好奇。
——她入宫近一个半月,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后觐见太后。
早在入宫之前,她便已然听闻建元皇帝成渠对皇后宠爱有加。皇后身虚体弱,皇帝便准许她每月仅初一、十五前往含章殿觐见,之后改为每月一次,而今更是变成了一个半月一次!
建元七年时天朝方才江山一统,朝中上下去兵甲,敦儒学,正是休养生息之时。建元皇帝事母至孝,以孝治天下,不论朝政如何繁忙,每日总要至含章殿探望太后,陪伴太后闲话家常。上行下效,有建元皇帝这样的表率,如今天朝上下均奉行一个“孝”字。木皇后的做法,却是有违一国之母的体统,而皇帝的有意纵容更是有违一个帝王该有的表率与孝义。
皇后笃信佛教,每日茹素,不喜俗事烦扰。皇帝便下令,绝不可有任何宫中琐事惊扰到皇后,一应宫中事务,均交由敬妃杨氏打理,力求皇后可以安静自在地生活。
整座皇宫内,除郑太后外,从不曾有人敢对木皇后稍有不敬,若有那得了新宠不信邪的,但凡冒犯了木皇后只言片语,次日便会落个迁入永巷永无翻身之日的命运。
这皇宫之中,冒犯谁都可以,独独不可冒犯木皇后!
这一切只能解释为皇帝对皇后无原则的偏宠。
但也只是偏宠,而不是独宠。
木皇后居中宫椒房殿十年,被皇帝临幸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
皇帝和皇后之间的关系,宫里的内侍宫女们没人可以解释清楚。
以上,是锦段入宫前锦夫人崔氏告诉她的。宫中的形势,锦家与她分析得极为清楚,更是神色要紧地嘱咐了她一句话:绝不许与木皇后私下过往从密!
锦段虽疑惑她一个小小的宫婢,如何会与皇后“过往从密”,却也听话地谨记此言。如今面对淡漠的木皇后,她心中不免惊疑害怕,绝不敢偷眼多瞧一下,又遑论以后会过往从密?她是万万不敢的。
“我以为皇后见到这个孩子会高兴。怎么,皇后不高兴?”郑太后抚了抚刻着福寿纹的鎏金玛瑙护甲,抬眉笑问木皇后。
第4章:你到底想怎样!
木皇后低眉淡淡一笑,“在宫中待了十年,今能得见故人之女,心中自然高兴。只是不免想起一些过往的烦心事。”她再次抬起眼睫,轻轻淡淡地瞟了一眼锦段,那寒风吹雪一般清冷的目光之中,略带嫌恶,“不如不见。”
锦段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缩在茜色水袖中的双手紧了紧,拇指紧扣在掌心里,弓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全身已经僵硬得甚至能听到骨骼咯咯作响的声音。
方才郑太后已然说得分明,锦段是木皇后亲眼看着出生的,为什么又对她嫌恶至此?更何况,当着郑太后的面,她竟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原还想着,既然你们亲近,就将这个孩子送到椒房殿去侍奉陪伴你,既然你不高兴,那就罢了。”
“太后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个孩子既是太后喜欢的,还是让她代替锦家,留在太后身旁尽孝吧!”
这么嚣张!
——木皇后,她凭借的究竟是什么?在连皇帝都要赔着小心的郑太后这个全天下最为尊贵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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