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你连自己都护不住,又何谈你的妹妹?”
锦段双唇泛白,拇指死死地扣进掌心里。
郑太后说的一点都没有错。
“你要从这儿站起来,”郑太后慢慢睁开眼睛,褐色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堂堂正正地站在这儿,叫他们规规矩矩地把你的妹妹送回来。恳求,是最卑贱的解决问题之法,而皇宫中,最不需要的,就是卑贱的人。”
卑贱……
锦段低眉跪在暖阁里,五福捧寿的云纹地锦没能让她感觉到舒适,浑身冰凉凉的,连膝盖都感觉硌得生疼。
是的,她是卑贱之人。纵使李代桃僵,纵使顶了锦家大小姐的身份,也改变不了她骨子里的卑微。如同棋子一般,命运从来不由她自己做主,从来是她守旁人的规矩,而不是旁人守她的。
如同郑太后所言,如今的她,没有任何资格请求郑太后帮她,她也……守护不了她的妹妹。
“以后不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再来求我,因为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虽说太子尚无良娣,但我也未曾许诺给你不是吗?往后是做人上之人,还是做人下之人,全在你自己的选择。你要……好自为之。”
锦段张了张嘴,郑太后却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你想说锦家是吗?孩子,看来你对朝堂,对皇宫,还很是不了解啊。虽说后宫格局直接影响着朝堂,锦家却不在此列。你虽顶着锦家的名头,在宫中却代表不了锦家。我有权力让你做良娣,做女官,做宫女,甚至要你的命,但这都影响不了锦家丝毫,锦家也帮不了你丝毫。”
锦段脱口而出:“为什么?”
郑太后轻笑,“为什么?这要你自己去弄明白。等你懂得了为什么的时候,你也就懂得我今日所做的一切了。”
锦段不理解,仍旧想问为什么,但郑太后已经靠在了软枕上,摆出了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
殿外宫女突然来禀:“太子妃在殿外求见太后娘娘。”
郑太后睁开眼睛,露出微笑,道:“叫她进来吧。”又转向跪在地上的锦段,“你起来吧,太子妃身子不好,轻易是不出流华殿的,今日来是为了你的事情。”
锦段默默起身,立在了郑太后榻旁。
郑太后已经实现了她的承诺,帮她将夜茗带入了宫中,而她许给郑太后的承诺,也到了该兑现的时候了。
太子妃林氏安澜极为瘦弱。她身着古烟纹碧霞罗衣、翡翠烟罗绮云裙,头绾双刀髻,两鬓簪鎏金点红宝石梅花珠花,斜插玫瑰晶并蒂莲海棠的修翅玉鸾步摇。巴掌大的脸上嵌着一双大而漆黑的眼睛,只是那肤色,却白里隐隐泛着青,但别有一种弱不禁风的美感。
“孙媳拜见太后娘娘。”柔柔弱弱的声音,带了些中气不足的味道。
郑太后笑着免了她的跪拜,又着素红给她看了座。
“太后娘娘心疼孙媳,虽免了孙媳晨昏定省,但孙媳这几个月来一直记挂太后娘娘,有心日日前来请安,但又唯恐过了病气……那孙媳就真万死莫赎了!”一双含烟目静静垂泪,林安澜柔弱的声音里带着哀婉,听得人心生怜惜。
郑太后忙安慰她道:“我是知道的,我是知道的!这不怪你。你就安心养病吧,只要将病养好了,便是你最大的孝心了,比日日来给我请安都能使我高兴!”
林安澜破涕为笑,又与郑太后闲话了两句,眼睛便落到了锦段的身上。
“太后娘娘,这便是锦段妹妹吧?我们姐妹倒是有些年未曾见过了。”
郑太后笑道:“你虽长了她两岁,小时候倒也是常一同在我膝下玩闹的。”说着转向锦段,“还不向太子妃见礼。”
锦段忙上前两步,向林安澜见礼,心里却不停地思索着:自己十四岁,而十年前,天朝初立。郑太后曾不止一次地在她面前提起过,她是如何看着锦家的孩子、贺家的孩子和林家的孩子长大的,当年这些孩子又是如何在她膝下承欢的。
被她顶替了身份的锦段、太子侍读程洛山和眼前的太子妃林安澜,与这皇家究竟有着怎样错综复杂的关系?还有郑太后对她说的话:虽然后宫格局直接影响朝堂,但她在后宫的沉浮却影响不了锦家分毫!郑太后,她究竟想要表达的是什么?
林安澜忙扶了一旁宫女的手,勉强弯下腰,虚扶起锦段,拉着她的手,亲热地道:“你是侍奉太后娘娘的,咱们小时候又是交好的,以后便是姐妹了,不需这样多礼。”
姐妹……看来这位太子妃是来接她去东宫的。
显然,林安澜的回答让郑太后极是满意,她笑呵呵地道:“既是姐妹,就是要这样相处才好!”又转向锦段,“太子妃的身子不好,日后你到了东宫,便要好好侍奉太子、太子妃才是,切切不可恃宠而生骄。”
锦段躬身称是。知道一切已成定局,郑太后是不可能再帮她的了,若想要将来自己过得好,妹妹过得好,便唯有不顾一切地坐上太子良娣这个位子。
再抬眼看眼前这个自称幼时与她交好的太子妃,虽满面病容,却堆满了盈盈的笑意。只是那双含烟水眸里笑容未曾抵达的地方,含着惊惶与复杂,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林安澜离开时,已与郑太后说好,明日便着内侍来接锦段入东宫,虽非待以太子良娣之礼,但却也不敢让人等闲视之。
锦段一个人默默地走到荷花池旁,倚坐在白玉石栏杆上,看着满池的清雅端丽,想到了温柔的太子、胆小的妹妹。
“又不开心了吗?”让人听着全身都感觉舒适异常的声音出现在她身后。
似乎只要她来到荷花池,只要她不开心,便总能遇到温柔的他。
她回过头,抿嘴笑道:“明天便要去东宫侍奉殿下了呢。”
成郢坐在她身旁,带着抚慰的味道,轻轻抚了抚她的头顶,温柔又带着悲悯地问她:“因为要去东宫,所以你不开心吗?”
锦段想了想,摇头,“不是。”
“还是……你不喜欢我?”成郢笑着猜测。
锦段看着他慈悲如菩萨一般微笑的样子,细细抿着唇角,眼神明亮,认真地道:“没有人会不喜欢殿下。”
成郢也随着她认真地点头,“我也认为没有人会不喜欢我。”
锦段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但是,”成郢又道,“既然喜欢我,就不要做出这愁眉苦脸的样子,否则,我会很伤心的。”
锦段沉默了一下,问他:“太子殿下对每一个人,都是如此吗?”
成郢微挑眉梢,似是不懂她的意思。
锦段润了润嘴唇,重复道:“殿下对每一个人,都是如此……好吗?”
成郢抬头看天,有微风吹过他鬓角细细的绒发,如蝶翼轻颤,带着几许温柔,如他的笑容,他的声音,和他的手一般。
“是,我对每一个人都一样。”
锦段又抿了抿嘴角,微微垂下眼睫,“就算是太子妃……也一样吗?”
成郢似是不解一般,反问:“为何我要待她与旁人不同呢?她正在生病,难道我不该反而对她更好吗?”
锦段慌忙摆手,解释道:“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只是……”
成郢却突然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锦段眨了眨眼睛。
成郢墨黑如曜石一般的眼眸安静地望着她,如慈悲的神佛一般温柔地道:“你在担心你的妹妹,是吗?”
锦段怔怔然,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你放心吧。”成郢微微地笑,安抚她道,“我会让那些宫女们多照顾她的。”
他离开时,锦段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若太子妃没有生病,与他站在一处,该是多么的般配啊!
虽然宫里所有人都知道,锦家的大小姐入宫是要做太子良娣的,但玉牒尚未下来之前,锦段终究只是名不正言不顺地由福明宫赏出来,侍奉太子的女官而已。
林安澜给她的规格再高,也只是由东宫里的内侍宫女们恭敬地将锦段自福明宫请到东宫罢了。
锦段跪别郑太后,随着东宫的内侍离开了福明宫。走在路上时,她转头看向椒房殿的方向,想着李夜茗如今面对冰冷阴沉的木皇后,该是多么的惊恐难熬,但是自己什么都帮不了她。又想到郑太后的话,锦段咬了咬牙,扭头随着内侍前往东宫。
路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想要旁人待她好,她就要先有那个让别人待她好的资格。否则不要说妹妹,也许她连自己都保不住。
成郢与林安澜在大殿受了锦段的跪拜。
林安澜免了她的跪拜,又笑意盈盈地转头对身旁的成郢道:“这便是锦段,锦维的大妹。也不知殿下还记不记得,那时我们尚年幼,不论是去哪家的府上玩闹,身后总是会跟着她。锦维对他的这个大妹,最是维护。”
成郢温和地笑,“记得,洛山总是喜欢欺负她,倒还是你护着她多一些。”回忆了一下,又道,“她幼时倒是不常哭鼻子。”
林安澜似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神情极是愉悦,掩口笑道:“臣妾幼时便喜欢她,总是称她妹妹,如今倒真成了妹妹了,这岂不就是缘分!”
看着这样亲厚的笑容,锦段想到在福明宫时,这位与她称姐道妹的太子妃眼睛里的惊惶与敌意,心下叹息:只怕这太子东宫,也不比福明宫好上多少。
“你能这样想,那是再好不过的了。”成郢舒了一口气的样子,眉目舒展,“你的身子不好,人可要好好将养,且莫胡思乱想。”
“是,臣妾的性子您还不知道?只要殿下高兴,不论什么事,臣妾都愿意为殿下做,又怎会胡思乱想。”
锦段低眉顺目地站在一旁,保持着事不关己的姿态,听着他夫妻二人一唱一和。
“殿下,”有内侍低眉进殿,“太子妃该进药了。”
成郢点头,道:“那就呈上来吧。”
立刻便有宫女呈上来一碗乌漆漆的药汁,由林安澜身旁的女官接过来,先拿银勺尝了,少顷才放到林安澜的手边。林安澜眉尖微蹙,目含娇怯,看向成郢。
成郢微叹,亲手端了药碗,递到林安澜嘴边,轻声道:“良药苦口利于病。你的病一日不好,我便总是一日担心。你忍一忍吧,就当是为了我。”
有他这样一句话,林安澜立刻便舒缓了眉峰,眼角眉梢带了几丝娇羞的笑意,顺势喝了那如黄连一般的苦药。
待她喝完,成郢忙对宫女道:“快拿蜜饯来。”
他话音刚落,一旁便有蜜饯呈了上来。成郢顺手拿了一颗蜜枣递到林安澜唇边,林安澜红唇微启,便一口含在了嘴里,对着成郢露出甜蜜的笑意。成郢对她温柔地笑,伸手轻轻抹掉她唇角的药汁。
温柔甜蜜,缱绻情深。
锦段自始至终低眉顺目地站在一侧,连眉峰都不曾颤动一下。
等成郢去了清凉殿,林安澜似乎才想起站在一旁的锦段,起身缓缓走到她面前,执起她的手,浅笑道:“你今日初来东宫,怕还是有些不习惯吧?且放心,这里不比福明宫,你又是太后赏来的,只管将这里当成家便是了。有些什么事情,便与我说,咱们是幼时的情谊,旁人是比不得的。”
锦段低眉称是,一言一行,毕恭毕敬。
林安澜的眼里带了些满意的神色,拉着她的手将身边的两名大宫女介绍给她认识,又亲自向她介绍整座东宫。只是走了不一会儿,却体力不支,中途倒是歇了两次。
锦段见状便道:“有碧泗、绿泗两位姐姐带奴婢即可,您还是去歇了吧。”
林安澜也不勉强,歉意地笑笑,回首对身后的女官碧泗道:“你好好陪着锦姑娘,姑娘有何需求,你不必回了我,要先为姑娘办好了。我不许你怠慢了她。”
碧泗屈膝称是。
林安澜又对锦段嘱咐了几句,才扶了绿泗的手,缓缓地回了寝宫歇息。
碧泗恭敬地先带了锦段去她的住处,又带了四名宫女并两名内侍过来,说是专门伺候她的。锦段回头看了看一直跟在自己身边,自福明宫带来的初雪、燕丝两个小宫女,微叹:如此一来,她便有了六名宫女、两名内侍……以她如今无名无分的情况来看,这样的配置着实有些过了。
可这是林安澜的好意,她不能不收。否则刚到东宫便驳了太子妃的好意,传出去,岂不是要说她仗着太后撑腰,不将太子妃放在眼里,第一天就驳了太子妃的面子?
但是身后的初雪跟燕丝,她也不能动。
因为她们是太后赏的。
她以女官的身份到东宫,是来侍奉太子的,而林安澜是这东宫的女主人。她若想在东宫安身立命,头一个不能得罪的,便是这太子妃。
所以,每一个人,她都动不得。
只得硬着头皮谢恩。
等锦段再回流华殿时,发现殿中又多了三名或娇艳或清秀的美人。
林安澜正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们闲话着,看到锦段进来,脸上便露出笑容,亲自起身拉了锦段,向那三个女子道:“这是锦段,是太后娘娘亲自赏了侍奉太子殿下的。日后你们要相互照拂才是。”
她话音刚落,便传来如新莺初啼般的女子娇呼声:“呀,原来是太尉府的锦大小姐……”
锦段抬眸看向说话的女子。细长的柳眉和微微上挑的凤眼,给娇艳若滴的脸庞平添了几分诱人的风情。一袭碧色缕金古香缎宫装,白玉的束腰衬得纤腰不盈一握。比林安澜还要娇美上几分,不过少了那种弱柳扶风的柔弱气质。这样的风情,却也是少见的了。
林安澜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对锦段道:“这是郑良媛,住在西边的明月阁。”又指了另外两个,“这是沈承徽,居流霜阁;这是贾承徽,居阮玉阁。”
锦段与她们一一见礼。除了郑良媛外,两位承徽沈氏与贾氏都侧开身子,只受了半礼,又蹲下身子,反向锦段见了礼。
相互客气了几句,锦段便也弄清楚了几人的家世。郑良媛乃益州五品知州郑衍之女,比沈氏与贾氏这两个从各地良家子中选出来的无权亦无势的人,要更多出几分高贵来。其身份虽比不得太子妃与良娣,但比下却是绰绰有余的。
锦段却不管她们谁高贵,谁低贱,待之一视同仁,礼数上绝不亏了谁,却也不至于到谄媚的地步。来东宫之前,郑太后严肃地看着她,加重语气地告诉她一句话:“记住你说过的话,你是锦段,是去侍奉太子的。我要你的心,永远只忠于太子一人。”她初时并未明白这话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