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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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劫-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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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根。直等待他年长进,才说与从前话本。是必教报仇人……”

锦段看到木皇后猛然闭上了双眼,虽仍旧挺直了脊背,但却是故作坚强,如血染乱冢悲哭后,寒意肆虐中咬牙硬撑下去的骄傲,心中的猜测便有了依据。锦段在这戏曲声中,绞着双手,陷入了一种突如其来的绝望里。

《赵氏孤儿》一折唱完,郑太后打发了林安澜回宫歇息。之后未过多久,木皇后便借口身子不适,提前告退,郑太后含笑应了,笑容极是慈祥。

锦段想起木皇后满心的恨意,再看到郑太后和颜悦色的脸,突然感到不寒而栗。

饮宴结束后,锦段跟随皇帝服侍郑太后回福明宫歇息。冬夜里是极冷的。素青、素红二人提着八角羊皮宫灯,走在前面,不紧不慢地带着路;锦段跟在皇帝与郑太后的身后,不敢离得太近,却也不敢太远,只好亦步亦趋。

回到福明宫,郑太后却仍旧没有休息的意思,皇帝便陪着她在暖阁里说话,并借口上茶,打发了锦段与素青、素红等宫女离开。

锦段远远躲在了廊庑下。一排宫女内侍立在大殿外头,这些都是在皇帝跟前服侍的,他们比不得锦段,只能站在雪地里候着。

望不到尽头的长廊高挂着一排排的红灯笼,映着白雪,沉寂中透出莫名的欢乐。天空似乎又在飘雪,**的雪花,在大红宫灯的照映下,似柳絮,又似杨花,带着些空灵又缥缈的美丽,与这紫顶黄梁、雕镂阑干的大殿相映,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却又是如此的苍凉。

锦段在殿外站了一时,只觉得冷意入侵,已然冻得瑟瑟发抖。素红与素青都已躲进偏殿随时等候差遣。她没有披斗篷,实在受不住这寒冷,便也掀开帷幔躲了进去。殿内燃着火盆,总是比漫天大雪的殿外要温暖得多。

只是她才入殿,就听到郑太后的声音自暖阁内传来,虽不高,但却清晰。

“你日日处理朝政便已够劳累了,后宫中这些糟心的事情你就不必多过问了。你的后宫妾妃不多,只这几个儿媳,我还是能替你管得来的。何况那几个也都是听话的,除了爱耍些女人的小心眼外,倒也都还算本分,极少让我操心。我呀,要求不多,只要她们能好好地照料你便行了。”

稍顿,皇帝稍显严肃的声音传了过来:“母亲年岁已高,却还要替儿子管这些……让儿子心里如何好受。”

郑太后似是冷笑了一声,道:“你若真有个让我放心的媳妇,我便也就丢开双手什么都不管不问,只管安享晚年了。可是你看看你的那个……”她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阿蕤的性子向来如此,您又不是不知道。她心中仍旧是放不开,母亲……便多担待她一些吧,德儿都这么大了,我想总有一天,她会想明白的。”皇帝严肃的声音里带上了些萧索,更多的却是无奈与回护。过了好一会儿,又低低说了一句:“终究是我对不住她。”

“我知道你这是被她迷住了心窍,都这么多年了,还没看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放心吧,以后只要她能安分,纵是为了你,我也不会轻易动她。我已到了这个年岁了,是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里的人了,这一年又一年的,也没有几天好活了,说不定哪天就去了。我只盼在我死之前,你能够想明白,明白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白眼狼啊她是!”

暖阁里沉默了一时,郑太后又接着道:“儿子啊,你以为她与程洛山演的那场戏我看不出来吗?哼,都这么多年了,她不受教便也罢了,可没想到竟是连这些把戏都不见长进!他们**既然这样急着想要摆脱我们的控制,便定是受到那两家的支持,背地里在密谋些什么。皇帝啊,与其让他们折腾出什么事情来,让你难为,倒不如先下手为强。我也不认为你还有再隐忍他们的必要。”

皇帝微叹:“这些儿子又何尝不知道,只是,母亲也是看到了的,长信喜欢程洛山,在我面前哭了不止一次。再说,还有当年的约定在。”

郑太后的声音里带了些怒气:“长信喜欢程洛山你便想要她嫁给他?你是怎样做父亲的?你不能只想到她现在的难过,却不想她的将来。那程臣浅都死了十几年了,当年的约定早就不作数了,更没有必要遵守!我告诉你,程洛山多活一日,对你、对太子的威胁便多一日,居然还敢打我的长信的主意,他想都别想!你去椒房殿问问,问问是不是木氏给他出的主意?!”

“阿蕤十几年不曾出过宫,在宫中更是没有单独见他的机会,再说,他们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并非阿蕤给他出的主意。是长信喜欢他,我倒是未曾看出他有想尚公主的意思。”

“皇帝,我怎么听着你这话中的意思,却是在回护他们**两个?你疯了吗?难道你不知道什么叫养虎为患?”

“儿子没疯,知道孰轻孰重。不过是这几年年岁渐渐大了,想起当年事,心中有些不好受罢了。总是我们亏欠了程氏,亏欠了木葳蕤。”

郑太后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道:“二十年前木氏的样子,我亦记得清楚。只是,今生咱们**既然走上了这条路,便已不能回头了。你觉得亏欠也好,愧疚也罢,这十多年你补偿给他们**的够多了,哪怕是抵债,也足够了。木氏若一直以此要挟,那便是她不知足!过了今日,这些想法便都不许你再有了。”稍顿,“你可有去冷宫看过阳氏的模样?那凄凉之状,比之木氏,何止悲惨百倍!那终究是你的发妻啊,皇帝,你就不想想,生母如此,只怕郢儿会在心里记上一辈子!这终究还是你的错处。当年你做了那个废后的决定,是对是错,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不再说什么了。只是阳氏已然是如今这副模样了,你若再将长信嫁给程洛山,那岂不是会要了她的命?阳氏会怎么想?太子会怎么想?林家又会怎么想?这些你可有想过?”

“是,母亲的教诲,儿子记下了。日后必不再犯同样的错误。”皇帝的声音中带了一丝疲惫与怅然。

郑太后继续道:“这些年你做的事我都看在眼里,你逐渐架空了锦氏的兵权,锦、贺二族渐已式微,早已不若当年那般能威胁咱们的江山了,我看你也不必再如此忌惮他们。当年留下的那些祸根,也到了该解决的时候了。”

“是。”

“我知道你顾及木氏,心里不好受,但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总不能再为了这个女人,而毁了好不容易才打下的江山吧?且不论当年那件事到底孰对孰错,你单看那程臣浅,若不是为了这个女人,咱们能成功得那么容易吗?从那时我便看出来了,这个女人是祸水,万万留不得。就算留了她,也绝不可过于纵容,否则只会毁了朝纲,乱了社稷,此为君王者的大忌!”

过了许久,才又传来皇帝的一声应答:“是。”

锦段沉下眉眼,退出了大殿,重新回到了廊庑下,安静地望着外面的飘雪。原来这样平静的表象下面,掩藏着的竟是如此晦疑莫测的可怕。

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所有的感情都成了不应存在的负累,连皇帝都不可避免,只应了那一句“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凄凉。

正月初一年节这天,朝廷命妇都要入宫请安,锦段留在流华殿服侍林安澜。林氏夫人入宫觐见后,便到东宫请安,林安澜打发了锦段离开,只留了小林氏与林夫人说话。

锦段本要去孤树堂,但刚走了两步,突然想到,夜茗正在成郢身旁服侍,她……还是不去了吧,反正成郢也从未真正要她服侍过。多数时候,她是一个名义上只是女官,实际上却享受着良娣待遇的人,宫女内侍们对她无一不从。

跟随在成郢身旁几年,她对他的脾性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如今见他对夜茗如此,只怕他心中早已有了计较。而她从知晓的那刻起,心头便悲喜参半。想到那一年她初入宫时,那个温柔如天上明月的少年,对她回眸一笑,她的心里从此便多了一抹温暖。

然而,此刻他对她的妹妹有了不一样的情意,这要让她作何感想?夜茗是她捂在心头爱着、护着的妹妹,锦段又怎会不想要她幸福无忧,平安喜乐?成郢若是能真心待夜茗,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她相信成郢是真心待夜茗的,所以她喜。只是她自己心头的那抹苍凉,又该如何排解?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只是这世间的双全法,却总是最伤人的。

脑中浮现了“双全法”这三个字,便又不可避免地想起大年三十那夜,她在福明宫里听到的那一段对话。她将听到的那些话烂在了肚子里,一个字都不敢往外说。若是泄露出去一个字,那都是会要命的。

她虽不明白那夜郑太后为什么突然点了《赵氏孤儿》,却也知道,原因定然不会如郑太后所说那般,不过是因为想听才点的。回想起木皇后看这折戏时的样子,再想想后来郑太后与皇帝的对话,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那个所谓的“赵氏孤儿”指的是谁?莫非是程洛山?

从木皇后的一举一动到郑太后对他的忌惮,似乎也只有他了。

但她却觉得还是有问题的。《赵氏孤儿》这出戏她不是第一次听了,在清凉殿中听太子傅与成郢讲解《左传》时也曾听过,多少还是记得些戏文的。

“婴不肖,不能立赵孤,谁能与我千金,吾告赵氏孤处。”

“你当初屈勘公孙老,今日犹存赵氏孤。再休想咱容恕,我将他轻轻掷下,慢慢开除……”

既然程洛山是那“赵氏孤儿”,那被屠的程氏一门又有哪些人?是那个木皇后最伤心难忘的程臣浅?从郑太后点《赵氏孤儿》这出戏开始,许多她一直疑惑的事情,便都能够串联上了,只是她看到的是结局,对于开始却不甚明白。

锦段不知道郑太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那日戏文中一句话却让她始终难忘:谁肯舍了亲儿把别姓藏?

她不知道木皇后是否也是听到了这一句,才那般忍受不住匆匆离席的。这样看似平淡的一句话,于木皇后来说,存了多少锥心刺骨的疼痛?除了她自己,又有谁能知道。

程洛水……她说她的亲生女儿叫程洛水。她那一日的痛苦,又何尝不是为了这一句话?

锦段一边这样胡思乱想着,一边慢慢地往锦画堂走,突然发觉身后的初雪拉了拉她的衣袖。她回头,不明所以。初雪却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一旁的雪玉石,示意她仔细听。

锦段顺着初雪的意思,收回思绪,仔细听着雪玉石后传来的私语声。

原来是几个小宫女在讲悄悄话。

“你这是听哪个说的?这样的话可不敢乱传。太子对锦段姑娘很是看重呢!要不然,太子妃也……”

“错不了,宫里的人都在说呢!你们想啊,皇后娘娘从来都淡淡的,对谁都是不甚亲热的样子,为何偏偏对锦段姑娘这般上心?待她竟比待四殿下都亲热,隔三差五的便召了她去椒房殿。你说这是为什么?”

“也是,我有好几回都见锦段姑娘自椒房殿里出来。连椒房殿里的染霜姑姑都说过,皇后娘娘最喜欢锦段姑娘了。”

“但我看着锦段姑娘与皇后娘娘长得并不相像呀,要说锦段姑娘是皇后娘娘的亲生女儿……你们没有察觉吗,反倒是夜茗姑娘有几分皇后娘娘的影子,那眉、那眼,无一不像皇后娘娘。不过倒是听椒房殿里的姐姐们说,皇后娘娘并不十分喜欢她。”

“且看锦段姑娘在东宫的地位,不管是不是……有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宠爱,又有那般厉害的家世……只怕等到……之位是必然的了。”那声音低了几分。

“那可不一定,若果真与皇后娘娘是……那她的身份可真就……没想到皇后娘娘竟然……”

“我曾听宫里年长的姑姑说起过,从前也有人说程少爷是皇后娘娘……”慢慢地,声音低了下去,几不可闻。

锦段将嘴唇抿成了细细的一条线,沉默地听着这些或羡慕,或嫉妒,或幸灾乐祸的声音,将斗篷上的风毛紧紧地攥在掌心里,强自压抑着心中的激荡情绪。

初雪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沉默地走到了雪玉石后面,冷冷地望着那几个嚼舌根的小宫女。

几个小宫女抬头看到初雪,突然吓得面目惨白。东宫里的宫女内侍们都是知道的,初雪和燕丝是服侍锦段的宫女,虽不比大宫女们地位高,碍于锦段的特殊身份,也无人敢小瞧了她们,谁见了都是要给上几分薄面的。

此刻几人俱惴惴不安,也不知方才讲的那些话,锦段可有听到。只是看到面前怒气冲冲的初雪,便也都猜到了锦段必在此处。

只怕是闯下大祸了。

“初……初雪姐姐……”

初雪紧绷着脸看着她们,冷冷地道:“诸位的这声‘姐姐’我可不敢当,只是我入宫这么些年,却也才发现,原来咱们东宫里的宫女们都是这般闲适的,没事竟躲到一起闲话起主子来了!”

几个小宫女一急,忙不迭地跪了下去,连声呼着:“姐姐饶命……姐姐饶命……”

初雪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锦段,却见她面无表情地盯着一株残菊,似是没有听到这些话的样子,便抿了抿嘴角,表情愈加凛冽了些。

“一个个的这般会嚼舌根,想要学那白头宫女闲坐说玄宗,也要你们白了头发再说!看来是当初的教习姑姑教得不好,待我回了锦段姑娘,再将你们送回教习院,让教习姑姑们重新好好地教教你们宫里的规矩!”

教习院的规矩一向是最严苛的。在那里,只要小宫女们稍有行差踏错,便会迎来一顿极厉害的教训。尤其是那些因做错了事重新被送回去管教的,丢了教习姑姑的脸,就更是被厌恶的对象了。只要被送回去,不死也要脱层皮。

所以初雪此话刚一出口,几个小宫女便已都吓得面无人色,不住地下跪磕头求饶。初雪紧接着又是一番恐吓,最后才厉声道:“若是以后再让我知道你们在背后非议主子,必不轻饶!还不快走!”

几个小宫女忙低头躬身退开,也不敢抬头四下张望锦段到底在不在。不过既然事情已经被初雪撞破,那锦段必然也会知道。此刻管不了那么多了,几人只想着先逃过此劫再说。

待她们都走了,初雪才回到锦段身旁,叫了声:“姑娘。”

锦段淡淡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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