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初雪便端来了芍药知母百合粥,锦段起身,亲手捧了,刚要依惯例拿一旁的调羹先尝一口,初雪却拦了她,笑道:“奴婢已经尝过了,粥的味道极好,姑娘还是快让良媛喝了吧,否则凉了就不好了。”
锦段不**了她一眼,只觉得今日初雪的行为极是反常,她平日是不敢这样拦她的。再说,为妃子试菜是她该做的,今日怎么反倒由一个小宫婢先尝了?纵然郑良媛的身份不比林安澜高贵,但于她锦段来说,也是主子。
初雪一如既往地温顺,只低垂了眼睫,并不看她,但冰冷的手指却依然挡着她尝粥。
锦段见她如此,便知初雪定然是有什么事情瞒了她。只是此时在郑良媛的明月阁里,她又不好多问,便只得遂了她的意,且先不管她,等晚上再好好问问她。她这样想着,便用手试了试瓷碗的温度,将粥放在了郑良媛的面前。
“良媛尝一尝,冬日里吃这粥对脾胃是十分有益处的。”
郑良媛立时笑着端了起来,舀了一匙送进嘴里,仔细品了品,笑道:“味道真是好,果然锦姑娘送的都是极好的。”说着,便又舀了一匙。
锦段浅笑,尚未来得及说什么,身后的初雪突然拉了拉她的衣袖。锦段回头,却瞥见她的脸,惨白如雪。初雪嚅动着嘴角,欲言又止,琥珀色的双眸静静地望着她,带着悲凉、绝望以及满满的愧疚,眼泪一颗颗地往下落。
锦段心下大惊,也顾不得避讳,忙拉住她问:“初雪,你怎么了?”
初雪静静地笑了笑,张口,便有满嘴的血顺着嘴角涌了出来,直落满了整个胸口。但她仍旧平静地望着眼前的锦段,轻声道:“姑娘,我对不起你。”
她此言一出,锦段的心头便泛起了一片寒意。尚未来得及伸手去扶初雪,便听到一旁“啪嗒”一声清脆的汤匙落地声。那一声脆响,听在锦段耳中,犹如惊雷一般,她心头重重一跳,猛然扭头。
郑良媛的莹白色古香缎镶风毛锦衣上,斑斑点点的血迹自领口一直蔓延至胸口,红得耀眼,白得刺目。锦段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炸开了,直轰得她头昏脑涨,神智不清。
等她反应过来,扑过去将郑良媛抱进怀里,郑良媛已然气息全无。
她惊慌失措地连叫了几声“良媛”却得不到任何回答。她惊恐地看着已经倒地不起的初雪,和桌子上那碗喝了一半的芍药知母百合粥,伸手端过,看了又看,终于明白,原来这是一碗要命的东西!
她的双手不停地抖着,这殿内除了她和已然气绝的郑良媛、初雪,再没有第四个人。这碗粥……这碗粥……
她张口大叫:“快来……”
她话音刚起,殿门口处的帷幔一掀,便有一群人涌了进来,为首的两人正是良媛小林氏与承徽贾氏。
一众人刚涌进来,就看到了殿内一坐两卧的身影并那些血迹,都不免掩口惊呼,尤其贾承徽更是瞪大了眼,尖叫了一声:“锦姑娘……锦段杀了郑良媛啊——”
锦段闻言双手一松,怀里的郑良媛和手中的粥碗同时落地,发出了两声闷响。她愣愣地望着涌入大殿的一群又一群的人,看着每个人脸上的神色、眼眸里的神情,俱不相同。那感觉竟如置身梦中一般不真实。
锦段……杀了郑良媛……
“啊,郑良媛死了!”
“哟,还有初雪呢,初雪也死了!”
“锦姑娘竟杀了郑良媛……这……这……”
“快看郑良媛的脸色,那分明是中毒了!那粥……那粥是锦姑娘让初雪端来给郑良媛吃的!方才初雪端过来时,我是亲眼看到的。”
“原来锦……她的心竟是这样的狠毒啊!郑良媛平日与她无冤无仇……”
“快,快抓了她!她竟杀了郑良媛!”
殿内纷乱着,嘈杂着,每个人都在或尖锐,或不可思议地议论着,却没有一个人敢欺身上前。而锦段这个时候脑子里仍旧是乱糟糟的一片,尚未反应过来,只是白了脸,木然地坐着,任由他们指指点点。
这个时候,站在最前面,脸色十分难看的林良媛缓缓地道:“这里谁都不许动,快去请太子和太子妃来。”
混乱中,有人称是,飞快地跑了出去。
锦段抬起眼睫,望向林良媛,眼睛里仍旧是满满的不解和茫然。
未过多久,成郢与林安澜便已到了明月阁。成郢率先进来,看到地上的两具尸体,和失了魂一般木然不动的锦段,向来温和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林安澜由绿泗与碧泗扶着,随后进入,眼风扫过殿内众人,最后落到锦段的身上,垂下眼睫,面无表情。
贾承徽狠狠地剜了一眼锦段,厉声道:“太子与太子妃来了,你竟还坐着!你杀了郑良媛,以为自己还能够逃得掉吗!”
锦段闭了闭眼睛,拇指死死地扣进掌心里,拼尽全力使自己冷静下来,让自己从恐惧中抽出身来。她勉强起身,跪了下去。
成郢皱着眉,问她:“锦段,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郑良媛是如何死的?”
锦段摇头,“奴婢不知道。”
成郢又问:“那你如何会在这里?你素日不是从不踏足这里的吗?”
锦段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胸口似是被一块大石压迫着喘不上气来。她重重地呼吸几次,生硬地道:“奴婢听闻郑良媛身子不好,一个时辰前自孤树堂出来后,路过这里,便起意来探望郑良媛……但是为什么她会死,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到现在也没有弄明白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一直半躺在榻上冷眼旁观的林安澜突然冷冷地道:“那么,粥总是你叫人煮的吧?是你的侍婢呈上来给郑良媛食用的吧?”
初雪已死,锦段无可辩解,只得答:“是。”
见她承认,林安澜便不再看她,只对一旁的碧泗道:“你去太医院找太医来,为避免嫌疑,记得多找几个。”
碧泗称是离开,随她同去的还有在成郢身旁服侍的绿莪。
锦段看着林安澜淡定无波的神色,是那样地慢条斯理。
她似乎隐隐地明白了什么。
碧泗一共请来了四位太医,轮流看了倒地气绝的郑良媛和初雪后,一致得出结论:两人皆是中毒而亡。接着又看了地上的那只盛了粥的碗,躬身回禀道:“这粥里放了大量的箭毒木汁液,此物乃剧毒,沾之则亡。”
太医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好霸道的毒,好狠毒的……锦段!
几名太医说完这些,相互对望了几眼,其中一人迟疑道:“且,臣四人诊断后,发觉……良媛腹中……”他抬眼看了一眼肃然的成郢,“已有一个多月的胎儿,如今是**同丧。”
满殿再次哗然。
锦段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凄厉的一声大喊:“姐姐——”
紧接着,李夜茗便不顾一切地闯了进来,看着锦段孤零零地,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忙扑过去将她护在身后,如同护犊的小兽一般,恶狠狠地看着四下的人,怒道:“你们都欺负我姐姐!她没有杀人!她不会,也不可能!”
但却没有人理会她,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着锦段。
锦段只是摇着头,喃喃地说:“我没有……我没有杀她……我与她无冤无仇……我……我被初雪……我被初雪算计了……”
林安澜冷笑一声,道:“你既说你没有杀郑良媛,那你可有证人证明你是无辜的?”
锦段将眼光投到初雪的尸体上,“我被她骗了……粥是她端来的,她……她……竟然是她要害我……”这句话说得恨极,怨极,却也苍白至极,无力至极。
初雪已经死了,这是不争的事实,不论她如何为自己辩白,都不会有人愿意相信她的,因为除了她,便只有地上的那个死人才知道事实,一个骗了她,又这般设计陷害她的死人,如何会帮她作证?
第19章:一命抵一命
林安澜冷笑,“那么你告诉我,初雪又是怎么死的?她既然设计害你,又为何她自己会死?”
锦段摇头,她不知道,她不知道为什么初雪在害她之后会死。难道她真的如此恨她吗?竟要用自己的死,来让她背上杀太子良媛与皇孙的罪名,百口莫辩,永远不得翻身!
她自认不曾苛待过初雪,何至于她竟恨她至斯?
林安澜道:“既然答不上来,那便不算是我们冤枉你了!你以如此歹毒的心思祸乱后宫,谋害皇孙,当真是该死!”说着转向成郢,“还请太子发落此贱婢。”
李夜茗却忽地站了起来,指着林安澜大声道:“你胡说!郑良媛与我姐姐关系虽不甚亲密,但待我姐姐也颇为礼遇,我姐姐又怎会害她?反倒是你,从来都是你看我姐姐不顺眼,总是找机会欺负她,焉知不是你设了这样阴毒的计谋在害我姐姐!”
这番话说得虽不讲道理,但却犀利尖锐。这句话犹如一把利剑劈开了锦段脑中的重重迷雾,锦段脑中霎时一片清明。她这一遭,确确实实是被人暗算了。这样狠毒的伎俩,是拼着三条性命不要,也要拿她的命的。
可笑的是,她竟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命竟这般值得人惦记。
林安澜被李夜茗的一番顶撞气得顿时脸色青白,指着李夜茗直喘息。
“太……太子……这样没有规矩的东西……如何配服侍太子?这样的东西,留不得!来人,连这贱婢也一道拉下去!”
这时,一直沉默着的成郢看向李夜茗,沉声道:“李夜茗,还不向太子妃认错。”语气里回护的意味极浓。
李夜茗却脖子一梗,拒不认错。
锦段重重地拉了拉她的衣摆,咬牙低声道:“跪下。”
待李夜茗不甘不愿地跪在她身旁,锦段才匍匐着跪爬至成郢面前,为自己做最后的辩白:“奴婢跟随太子殿下多年,殿下该是最了解奴婢的。奴婢绝对不会杀害郑良媛,请殿下相信奴婢,奴婢真的是冤枉的。”
成郢点了点头,神情沉静而淡然,并未因郑良媛一尸两命而愤怒难过,亦没有太多的情绪,唯有一向温润如一泓秋水的眼睛,此刻却平静到不含丝毫的感情。他只是静静地道:“不管你是不是冤枉的,我已着人去禀了父皇和母后,此事总是会彻查的。你若真是冤枉,到时我必会还你清白。”稍顿,“只是现在,你就先随虎贲将去暴室吧。”
锦段望着他,这一瞬间,心中说不出是失望、难过或是别的什么样的情绪,也许是因为此刻她已心乱如麻,再多的伤心难过于她来说也比不得此刻的心慌绝望。况且,情况再坏也不过如此了。
李夜茗身形一动,又要跳起来。锦段却先她一步一把按住了她,紧紧地捂着她的嘴,咬牙在她耳边森然吐出四个字:“抽身,自保。”她已然落到如此地步,李夜茗孤身一人在众人面前,难免会成为众矢之的,一个不好便要步她后尘。到时,她们两姐妹便真的是必死无疑了。
锦段被虎贲将拉出明月阁的时候,她听见李夜茗那样绝望又惨烈的哭叫声,看到林安澜脸上露出了一丝浅淡的胜利的笑,成郢则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
是啊,要除掉一个看似拥有了一切,实则什么都没有的人,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啊,仅仅是需要死一两个人而已。这一切是多么的巧合,她所依赖的那个人不准备再维护她了,恰巧这个时候,她便“杀了人”。
还有谁肯再维护她,做她的依靠?
暴室即宫中诏狱,为宫中触刑之人所置。锦段身着单薄的囚衣坐在阴冷的角落里,茫然地望着铁栅栏外面的石壁上一灯如豆,脑子里仍是混乱一片。
不知是得了成郢的吩咐还是因为她是“锦段”的缘故,自她被押解到牢狱,从未被提审过,那些狱卒亦不曾苛待过她,一切依礼而行,似乎她并不是杀人重犯,而是来牢狱小住。
一切都平静得超乎她的想象,至少牢狱中是平静的。
她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夜茗现在如何?以她莽撞的性子会不会惹出什么事情来?既然自己已经入狱,不知林安澜会不会放过夜茗。成郢有没有很好地照顾妹妹?郑太后……郑太后这一回会不会救自己?
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三日后,李夜茗突然出现在暴室。
“姐姐!”带着哭腔的叫声从石阶上传来,随着飞奔的瘦弱身影如风而至。
锦段扑到带着铁锈味的栅栏旁,抓住李夜茗的手,在昏暗的灯光下打量着她,急声道:“你怎么来了这里?你怎么样了?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李夜茗哭着抚摸锦段的脸庞,摇头道:“我很好我很好。姐姐你怎么样了?你在这里好不好?有人欺负你吗?你怎么穿得这样薄,你冷不冷?”
锦段憋了几日的眼泪此刻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她哽咽着摇头,她很好,真的很好,好到让她觉得诡异。
“姐姐,太后和皇上都很生气,他们说……他们说要杀了姐姐呢!我一直在求太子救你,可是他不肯让我多管你的事情,他不许我多问。姐姐,我不知道该去求谁……姐姐,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救你……我们该怎么办?”
郑太后和皇帝很生气,因为她不光谋害了太子的妾妃,还谋害了皇孙。这是绝不可饶恕的罪行。
皇嗣、皇孙,重于一切。
锦段突然抓紧了李夜茗,急声问:“夜茗,你告诉我,你喜欢太子吗?”
李夜茗怔了一下,惊奇地望着她,“现在这个时候,你为什么还要问这个?姐姐,你知不知道你快要没命了!”
锦段点头,眼睛里透出一股疯狂的坚韧,“我知道的,夜茗,我知道。从入宫的那一日起,我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我只是旁人手中的一枚棋子,随时都会有被丢弃的可能,这一天早晚都会来。”她润了润唇,语气里带着哄劝,“乖,夜茗乖。你告诉我,你喜欢太子吗?你要好好地回答我。”
李夜茗双唇抿成一条线,眼睛里尽是悲切,过了许久,才迸出简短的两个字:“喜欢。”
锦段摇头,“不不不,我要的不是喜欢。你爱他吗?以一个女子爱一个男子的姿态。夜茗,你爱太子吗?”
李夜茗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似是看着一个疯子一般。既然明知道自己要死,为什么还不想办法自保,却还要关心这些?姐姐怎么了?
“姐姐,这都什么时候了!为什么你更关心这个?你快要死了呀,姐姐!”
锦段却不理会她的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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