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姑娘去看呢!”
锦段低眉浅笑,“劳姐姐走一趟,我还是先觐见太后吧!太后可起了?”
“太后已经去荷花池了呢!”
锦段“哎呀”了一声,忙拉着素红往荷花池的方向跑。
素红气喘吁吁地跟着她,“姑娘不要急,太后娘娘宠爱姑娘,不会责怪姑娘的!”
锦段不理会她的叫嚷,提着裙裾飞快地往荷花池奔去。郑太后是不是真的宠爱她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身为太后身旁服侍的宫女,竟晚于太后起床,这是会要命的!
还没到荷花池,她便已看到内侍宫女们围成一团,虽远离荷花池,却不掩脸上的惊喜,窃窃私语着。荷花池旁,不光有郑太后,居然还有景粹宫的敬妃,仪元殿的丽妃和景延宫的沈婉仪、陈德仪。
如此阵仗,锦段人尚未至,便已先气短了七分。
一夜花开,太子跟谁说不好,为何偏偏要跟她说?如今花开虽好,于她却已如洪水猛兽。
素红跟上来,见她怔怔地站在白玉桥上不动,便催她:“姑娘怎么不走了?”
锦段深吸了一口气,抿了抿嘴角,举步向郑太后走去。
此刻郑太后正笑呵呵地与站在身后的几位妃嫔说着话,看样子,她心情极好。锦段在宫女们艳羡的目光中垂首快步走到郑太后身旁,屈膝跪了下去,“奴婢晚起,侍奉太后娘娘不周,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郑太后一边示意素红扶起锦段,一边笑眯眯地道:“傻孩子,我满宫的宫女们守着我一个老太婆,哪里还要你来侍奉了?快快过来。”说着拉过锦段的手,指着面前满池的荷花,“你看,这荷花!我那孙儿要它们开,它们果然就听话地全开了!这热热闹闹的,多好看!”
锦段随着她的手望过去,果然见在绿油油的荷叶的映衬之下,素粉雅红的荷花热热闹闹地开了一池子,一眼望去清极,艳极,盛极,美极。
“则天女皇想要一夜花开,尚且需要一道圣旨,然我们太子却只是一句话,便可令这满池荷花尽开,可见那则天女皇与我们太子不可相比。”沈婉仪向来会说话,果然拣了“一夜百花开”的典故来说。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丽妃却先笑了,“那武氏乃挟媚以窃天下的狐媚之妇,岂可与我们天命所归的太子殿下相提并论?”
敬妃也笑道:“荷,出淤泥而不染,自古便有花中君子之称,为天地人神之共爱。荷花又是我佛门圣物,乃八宝之一,释氏用为引譬,妙理俱存。是以,太子殿下一言,荷花尽开,实是既为天命,又为天意。”
锦段情不自禁多看了这位敬妃一眼,可真是个会说话的!
太后似是突然想起,侧头向敬妃道:“皇后潜心向佛,既然你说这荷花是佛门八宝之一,那如此荷花争艳的盛况,皇后岂能错过?去,请了她来吧。”
敬妃笑容微凝,稍顿,才含笑称是离去。
锦段规规矩矩地站在郑太后身旁,不敢乱说乱动。
仅一盏茶的工夫,敬妃便随在木皇后的身后,自白玉石桥上施施然走了过来。
沈婉仪见此忍不住“咦”了一声,那声音里满是讶然,但立即反应了过来,飞快地掩住了口,将满心惊讶咽了下去。
锦段用眼角扫向郑太后,却见她声色不动,脸上浅笑不减,仿佛木皇后能被敬妃请来,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了。
不过,见识过木皇后性格的锦段却如沈婉仪一般,满心惊讶。从木皇后之前的种种表现来看,她从未将郑太后看在眼里,绝非那种只要敬妃去请,她便会来的人。
难道她也是被荷花吸引来的?
“太后娘娘。”木皇后虽端起了端庄淑雅的皇后仪态,却仍旧一脸的淡漠,仅仅是轻轻欠身。
郑太后则是满面笑容,示意素青搬来了锦杌,放在她的身侧后方。待诸妃向木皇后见了礼,才笑着向木皇后道:“皇后身子不好,先坐下吧。我是看这一池荷花开得着实热闹,想着你当喜欢,才叫了你来的。”
木皇后动了动嘴角,似笑非笑,“多谢太后美意。”果然坐了下来,盯着荷花认真地看起来。
身后的沈婉仪与陈德仪一唱一和地逗着趣,惹得郑太后掩口直笑,也没有人再与木皇后多说话。
锦段在木皇后到来之时,就一直试图隐藏自己,尽量不让她留意到自己。并小心观察她,却没有发现她做了什么有违身份之事,只是望着一池荷花,双目中隐隐透着肃杀之气。
肃杀……
这是木皇后决定来看荷花的真正原因吗?
正想着,突然听到内侍高宣:“皇上驾到——太子殿下驾到——四殿下驾到——”
锦段忙随着素青、素红及一众宫女内侍下跪,口呼万岁。心中却是惊疑不定:竟然连皇帝都给引了来,难道这一池荷花真的有这么吸引人?还是……此事另有文章?
直到被郑太后叫出来时,她仍旧没能想通其中关节。
“我那孙子可是说了,若是荷花真的开了,他便将荷花送给你。锦段,这池荷花,便是你的了!”
笑呵呵的一句话,却让锦段瞬间瞪大了双眼。为什么突然转到了这句话上?将一池荷花送给她?当着皇帝和木皇后的面?她猛地抬头,看向成郢,却迎上他暖意融融的眸子。
锦段一怔。难道是他当了真?福明宫里的荷花,岂是说赏给一个宫女便能赏的?这岂不是烈火烹油,将她放到了火上烤?
悄悄抬头**建元皇帝成渠,却见他并未留意郑太后的话,只是望着端坐在锦杌上的木皇后。挺拔的身材,配以一身云龙红金条纱织成的绛纱袍,更显气宇轩昂。他肃着脸,眉目间的凛冽之意气势逼人,平日暗藏锐利的如鹰般的眼眸,此刻却出人意料地变得恍惚。
而木皇后,却自始至终,连眼睫都未曾抬一下!
也许是察觉到了她窥视的目光,皇帝神色一沉,双目间的恍惚瞬间消失不见,眼神如利刃般锐利,充满了寒意,直直向她射来。锦段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几乎下意识地要跪倒在地。杀伐狠厉的皇帝陛下,仅仅一个眼神,便可要了她的小命。
皇帝此时开口:“可是不满?”是质问的语气。
这样冷峻的语气,她若敢答一个“是”字,可还会有命在?
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她伏在地上高呼:“奴婢谢皇上赏赐!”
皇帝冷声道:“赏你的是太后!”
锦段已经吓得无法思考,哪里会去想自己又错在了哪里,忙匍匐着转向郑太后,“奴婢谢太后娘娘赏赐!”
郑太后笑呵呵地道:“不要谢我,不要谢我,你该谢太子的恩典才是!”
锦段便又闷头转向成郢,“奴婢谢太子殿下恩典!”
成郢温和地道:“起来吧!”
许是她的狼狈与慌乱取悦了郑太后,先是她掩口轻笑,而后敬妃、丽妃都跟着笑起来,直至四下一片轻笑声。
一池荷花,果然让锦段身陷流言。甚至连郑太后有意选她入东宫为太子良娣之语都传了出来。
小宫女们看着她,越发地带了几分恭敬。
锦段却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不过是她与成郢无意的一段话,怎么一夜之间就演变成了这样?惊动了太后,惊动了皇帝,甚至还惊动了木皇后!
谁的默许?谁的纵容?又是谁在推波助澜?最终的目的,又是什么?难道真的仅仅是想要表达太子天命所归,为太子造势?
如今成郢的太子之位稳如磐石,难道还有谁能够动摇不成?竟然需要如此大张旗鼓地造势?
四皇子成德?
不,年幼的皇子动摇不了即将成年的太子的地位。
那么,又有谁?又是谁?
而这件事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成郢、郑太后或皇帝,他们又得到了什么?这些锦段怎么都想不明白。
在一众宫女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中,锦段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天又一天。她甚至已经分不清什么是不安,什么是害怕。
直到有一日,郑太后突然着素红去花园里找她,说是锦夫人崔氏在含章殿。
锦段有些忐忑不安,她虽不知道崔氏这个时候来做什么,但直觉告诉她,崔氏之所以入宫,定然是那一池荷花引起的。她来只有两种可能:帮助她,或警告她。
急匆匆地赶回含章殿,刚进殿门,就正好听到郑太后带笑的一句话:“太子向来喜欢锦段那个孩子,那日他说若一夜荷花都开了,便要将满池的荷花送给锦段。我们也都当作笑话陪他们玩闹。只没想到连那荷花都当了真!如今那池荷花果然就是锦段的了!”稍顿,“要说锦段那个孩子呀,倒不像你是个胆大的,当年杀人的修罗场都敢硬闯!那孩子就是胆子太小了。”
锦段迈过门槛的脚顿了一顿。她倒也想要胆子大一些,只是皇宫不比修罗场,不是胆子大就可以活命的。
崔氏身着黛青色菱锦刻丝锦衣,绾着高髻压扁方,插着一枚云脚珍珠卷须银簪,秀丽的面容中透着端庄,只是一双凤目中却隐着几分凌厉。听了郑太后此言,她仅仅迟疑了一下,便带笑道:“臣妾当年闯修罗场,那才是傻大胆儿,凭着一腔热血便敢豁出了命去!如今我们天朝已是太平盛世,臣妾的傻大胆儿却是再也要不得的了!”须臾,又换了语气,“锦段少不更事,能入宫侍奉皇上、太后娘娘与太子殿下是她的福气。只是这个孩子自幼便是个胆子极小的,惹太后娘娘不快,还请太后娘娘责罚。”话虽谦卑,语气却不卑不亢,且从头到尾不提木皇后。
锦段正迟疑着,身后的素红已然越过了她,进去通禀:“太后娘娘,锦段姑娘到了。”
锦段按下迟疑,硬着头皮进了殿。
锦家要她代替真正的锦段入宫做什么,她至今未能弄个清楚明白,甚至连崔氏与锦础元都与她说得含含糊糊。
入宫侍奉太后?之后入东宫侍服太子?做良娣、良媛?但为什么她却隐隐觉得……锦氏夫妻并不希望她在宫中过得好?连木皇后都是一样的,不愿意看到她被郑太后喜欢,甚至不愿意她出现在宫里!
这中间究竟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进到殿内不敢抬头,她低着头见了礼后,便垂手退到了一旁。
锦段感觉到了崔氏在看她,也感觉到了她目光之中隐含的窥探之意,只是这个时候,在郑太后的面前,她不敢抬头,更不敢与崔氏对视。
素红的通禀声,锦段的见礼声,都没能阻止郑太后脸上的笑随着崔氏的话淡下来。她端起茶碗来,拨了拨杯盖,在轻轻的碰瓷声里,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曾听过一句,叫‘软弱者怕强硬者,强硬者怕横行者,横行者……怕不要命者’。如此看来,还是大胆的好!”
换句话说,人不要命,天下无敌。
那句话说到最后,郑太后的声音已趋尖锐,听得锦段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也许是因为见了锦段进殿,崔氏笑了笑,没有与郑太后分辩的意思,只是顺着她的话,低眉称是:“是,您说得对。”
郑太后放下茶盏,由素青扶着站起了身,淡淡地道:“说了这么久的话,我也累了。就由锦段陪着你吧,走时不用特地来见我了。”
崔氏忙站起来,“不敢扰了太后,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等郑太后进了暖阁后,崔氏看了看锦段,率先出了含章殿。锦段亦步亦趋地跟在崔氏身后,送她离开。
一路上,崔氏都不曾开口说话,只是将脊背挺得笔直,分明是悠然而行,却因步子迈得过大,而走得有些快。锦段几乎要一路小跑才能跟得上她。就要走出福明宫的时候,崔氏的脚步突然慢了下来,似乎是有意在等锦段跟上来。锦段见状松了口气,看来崔氏果然是有话要跟她说。
她有意跟上去,错开了一步,走在崔氏的身后左侧。
崔氏也不看她,仍旧看着前方。嘴唇轻启,冷冷淡淡的几句话便顺势飞进了锦段的耳朵。
“你一个人在宫中,我们帮不了你什么,但我劝你凡事还是三思的好,莫要引火烧了自身。”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锦段霍然抬头,望着目视前方的崔氏。抿了抿嘴角,把涌到嘴边的话硬是压了下去。
妹妹还在锦家。
“是夜如的错,让夫人担心了。”她的声音亦是冷冷淡淡的,但许是年纪不够,到底泄露了几分掩饰不住的愤懑。
崔氏突然停下脚,转头看着她。面容依旧端庄,目光却不复以往的凌厉,幽深中带了几分复杂,她敛下眉目看着眼前的姑娘,冷淡地反诘:“锦段就是锦段。怎么,入了宫就不认我这个娘了?”
锦段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这里是皇宫,到处都是耳目的地方,有些话是要烂在心里,到死都不能说的!她立刻低眉,“母亲,我错了。”
“听闻你在宫中常与程洛山走得近?”一句普通的问询,却带着十分的咄咄逼人。
锦段动了动眉峰。听说?她也不过是与程洛山见过几面,说过几句话罢了,怎么称得上是“走得近”了?且崔氏是听谁说的?难道这宫中,有锦家的人?她摇头,“我没有与他走得近。”
崔氏低低的声音狠厉逼人,“在这宫中,你想做什么都行,就是不许你接近程洛山!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该做和不该做的事情,你自己当明白才是。否则若是闯出了什么祸事来,你就是百死,也不足以赎罪!”稍顿,她缓了缓语气,“我已将你妹妹收做了义女亲养在膝下,并请了西席授学,你只管放心吧!”
锦段抬起眼睫望向崔氏,发现她眼睛里的复杂已经退去,除了凌厉之外,还有许多冰雪。这个“母亲”,并未因为自己长得像她的女儿,而待自己有所不同。
崔氏只是在警告她:她的妹妹在他们手上,她必须要好好做一个替身,不要惹是生非,否则她的妹妹将会发生什么事,她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是,锦段谨记母亲教诲,不敢再惹是生非。”
崔氏满意地点了点头,略提高了声音教训她:“在宫里要好好侍奉太后娘娘,切不可惹是生非,亦不用惦记为娘,我在家里好好的。”
锦段躬身称是。
送走了崔氏,锦段慢慢展开一直紧握着的双手,扣在掌心里的拇指已经将掌心掐出了一道深深的红痕,她盯着手掌,费尽力气压下心中的激荡。
她并不恨锦氏夫妻,因为他们从头到尾并没有逼着她替代真正的锦段入宫,一切都是她自愿的。是她抵不住富贵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