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玉人怒道:“难道只许阿蕤利用我,却不许我利用她?这是什么道理!咱们自幼一起长大,我没有娘家人,总以为你与我最亲,却没想到,你也这般对我!”
崔氏对锦段冷声道:“出去!”
锦段低眉,躬身退了出去,退出殿门时,她听到了崔氏愤怒的声音。
“当年你若真念着我和阿蕤一丁点儿的好儿,也不会对我们瞒得那样死。哪怕你只露出一丁点儿口风,阿蕤他们一家,也不会落得今日这个下场!”
“你想要我怎样?阿蕤的家是家,难道我的家便不是家了?程臣浅若是知道了成渠的心思,还能容我们一家活下来?!”
“至少程臣浅不是那无情无义的小人,我和阿蕤也会尽力保住你们。当年你只顾着你的家,却落了个什么下场?阿蕤被你害得生不如死地活了这么些年,我们的后辈将来又会如何?玉人,我自幼时起便将你当作我的亲妹妹,可是你呢?可有将我当作你的姐姐?”
“没有,我恨你!你什么事情都向着木葳蕤,我恨的就是你!我更恨你的女儿!”
锦段快步走出大殿,不想再听下去。
灵则一直守在殿外,看到锦段出来,忙上前扶了她,将她扶到凉荫处,担心地问:“奴婢听到皇后……”
锦段长出了一口气,道:“不用担心,只要有皇后在,我便不会有事。”
听到崔氏与阳玉人的对话,锦段心中顿时明白了:就算阳玉人再不忿,对自己表现出再多的不满,只要她还记挂着崔氏的好,便不会动自己。
锦段刚在外头坐了一会儿,就见崔氏面色不善地走了出来。她忙迎上去,道:“夫人随我去东宫坐坐吧。”
崔氏沉声称是。
回到流华殿后,崔氏对锦段说道:“太子妃不必担心,有皇后在,任何人都威胁不到你。”
锦段趁机与她说了林安宓怀孕一事,并将阳玉人的那一句“留子去母”一并说给崔氏。
崔氏道:“你是不是好奇为什么皇帝如此信赖林家,而我与皇后却恨他们?”
锦段点头。
崔氏淡淡地道:“皇后本是我母家的姨表妹,自幼养在我家,我们与孝献皇后是一同长大的。她自幼与我亲近,说话经常口无遮拦,所以我才会这般训斥她。”稍顿,她咬了咬牙,继续道:“林数年当年想出了废阳氏、立木氏为皇后的主意;郑太后听后举双手赞同,并立刻要皇帝接了阿蕤入宫……废后的旨意,就是她叫林数年起的草诏。”
锦段沉默了。她没有想到,竟是郑氏要求接木皇后入宫为人质,以此要挟锦家的。
“所以,你不必担心林氏,皇后是第一个不容她坐大的人。你只要好好想想,该如何拢住太子的心,早日生个孩子才是真的。”
锦段皱眉,“太医诊脉时也说我身体极好。”但就是一直不曾怀上孩子。
崔氏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这种事情,急也是急不得的,你且放宽心。若是实在不成,咱们就要早做打算。”
锦段暗叹,“夫人的意思是?”
崔氏森然道:“既然是留子去母,那便要看她生下来的是男是女了。若是女儿,你养不养在膝下都无碍;若是个儿子,不论用什么办法,你都要将孩子夺过来,记在名下,亲自教养。”
锦段道:“就算皇上与太子同意,但林家岂肯?”
崔氏冷笑,“林家?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以为我们还会容他们继续兴风作浪?你只要在宫中一步步走稳了便是,宫外的事情自有我们替你打理。”
锦段看着崔氏霜白的鬓角,眼神微黯,抿了抿嘴角,没有再说话。
锦家,是她的娘家,她必须信任他们,他们也是她唯一能够信任的人了。
林安宓这些日子因晨吐而进食无味,一月下来,人已消瘦、憔悴得不成样子。锦段为此劳神费力,常去看望、开解她。林安宓每每用一双水眸望着锦段,欲诉还休。
锦段却从不主动问她,只等她自己开口。
灵叶实在看不下去了,在锦段面前道:“良娣日渐消瘦,这该怎么办才好?”
灵则瞪了她一眼,“什么怎么办才好?”
灵叶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锦段,小声道:“她这般瘦下去,万一太子……岂不是太子妃的过错?”
灵则沉下脸,“良娣也是你可以随意议论的?该怎么样,太子妃心中自有分寸。”
呵斥退了灵叶,灵则皱着眉,担心地问锦段:“太子妃,是得想个办法了。毕竟……太子子嗣单薄,她又……”
锦段反问她:“你认为她这样一副样子,是为了哪般?”
灵则侧头想了想,道:“太子虽忙,但也总会隔三差五地去看她,她这样应该不是因为太子……莫非她是想见……她的娘家人?”
锦段笑了笑,“皇后摆明不待见她,她又怀着身孕,在宫里只身一人,只怕是心中没了主意。”
灵则皱眉道:“那也不该……这般消瘦啊。”
锦段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起身道:“走吧,咱们去看看她。”
天色将晚,兰台阁已掌了灯。一抹纤细的剪影映在窗纱上,如娇弱的花儿一般,散发出一股不可言喻的悲伤哀愁之感,令人心生怜惜。
果然,锦段进了殿,就见林安宓正斜倚在窗前,眉目含愁,不语泪流。
“这又是怎么了?怎么又伤心了?”锦段的声音十分清冷。
林安宓忙抹了眼泪要向锦段施礼,锦段伸手扶住了她,道:“不必如此多礼了,如今你的身子最重要。”说着,示意灵则将带来的血燕交给一旁服侍的宫人,“这是皇后新赏的,我也用不着,就都给你拿来了。你交给小厨房,每日炖一盏来补身子吧。”
林安宓道了谢,扶了锦段坐下。
锦段冷眼看着她,见她眉宇间有一股哀怨,便垂下眼睫,不动声色地道:“方才我见你在垂泪,何故哭得如此伤心?”
林安宓强笑道:“臣妾……臣妾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是无故落泪。惹太子妃担心,是臣妾的过错。”
锦段应了一声,道:“确实是你的过错。”林安宓面色微变,抿了抿嘴唇。锦段接着道,“既然明知道自己怀孕了,就不该再多生愁绪。你的身子不好,肚子里的皇孙又怎会好?你是知道的,太子子嗣单薄,你这一怀孕,莫说我与太子,就连太后与皇后也都是极为关心的。你如此模样,岂不是对太后和皇后的大不敬!”
锦段这话说得极重,林安宓面色大变。
“臣妾……臣妾不敢!臣妾只是……只是……”
锦段盯着她,“只是什么?”
林安宓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说出一句:“臣妾只是……思念母亲。”
锦段看似松了一口气,微带嗔怒地道:“不过是思念父母家人,你与我说一声,我去回了皇后,召林夫人入宫觐见不就行了?你何至于如此?”
林安宓羞惭地低下头。
锦段继续说道:“只此这一次,以后可不许再如此了。否则,你不是在难为你自己,而是在难为我。你怀了身孕,太子很是高兴,将你交给我亲自照料,摆明了对你十分重视。可是你每日如此模样,岂不是会让太子以为我苛待了你?所谓三人成虎,我便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这可是在宫里,你以后也注意些吧!”
林安宓连忙称是。
锦段说完,就搭了灵则的手起身离开。走到殿门口时,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微微一笑,道:“对了,长公主下嫁程洛山之事,因孝献皇后新丧被耽搁下来了。”林安宓听到这句话,双眸突然闪过喜悦的光芒,但触及锦段似笑非笑的表情时,她瞬间明了,面色惨白地垂下了头。锦段转过头,迈步离开,“如此一来,太子总算是轻闲了些。你好好养着吧,我会劝太子多来看你的。”
林安宓是个聪明人,锦段的话想必已然令她警觉,日后定不敢再任性行事。
锦段并不太在乎林安宓的肚子。等孝期一过,她并非不能生育,何必非急着现在把别人的孩子弄到自己的膝下来养着?她在意的,是阳玉人对程洛山的态度,在她尚未摸准阳玉人的脾性之前,她不能让林安宓拿程洛山来冒险。
皇帝近来身子愈来愈差,甚至时常昏迷不醒。郑太后几次抱着皇帝大哭,唯恐白发人送了黑发人。锦段每日陪阳玉人去福明宫请安,郑太后与阳玉人几乎每天都会争吵不休。
如今,朝堂和后宫的形势都在逐渐明朗。锦段在自己的地位稳固之前,是决不允许林安宓给她生事的。
那天,她将林安宓思念娘家人一事告诉阳玉人,阳玉人极不屑地道:“太子嫔妾想在宫中会见娘家人?她可真会想!你告诉林安宓,现在她的肚子才是最重要的,她若是因为心思过重而损了皇孙,我必不轻饶她!别说见娘家人了,我立刻就把她送出宫,让她与娘家人团聚!”
锦段自然不会多说些什么,只是低头称是。
阳玉人却似笑非笑地问她:“这皇宫里,一入了宫便一生都见不到娘家人的嫔妾多的是,我可不曾见过哪个如她这般的。何况,她入宫也有些年头了,应该早过了想家的时候。锦段,她莫不是还有别的心思?若只是思念娘家人,何至于闹得形销骨立?”
锦段笑道:“这些日子太子忙于朝政,就连臣妾也难得见他一面。林良娣许是过于思念太子吧。”
阳玉人冷哼,“真不诚实!罢了,我也只是要她肚子里的孩子,管她藏着什么心思。只待她生过孩子,便送她解脱了吧!”
锦段不敢答话。
阳玉人看着她唯唯诺诺的样子,心中生起一股怒火,猛然一拍桌子,道:“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不要再装出一副担心害怕的样子来了,省得看了叫人心烦!我若不是为了崔夷光,何至于如此忍你?!你看看你自己,有哪一点配得上我的儿子!”
锦段苦笑,不得不躬身称是,“臣妾定然会努力使自己配得上太子。”
阳玉人哼了一声,不再理她,锦段便趁机告退。
回去后,她将阳玉人的话委婉地告诉了林安宓,林安宓自然不敢有丝毫不满。也许是锦段先前对她说的那番话起了作用,林安宓的精神看起来好了许多。锦段满意地点头。
她在阳玉人那里讨不到好,可不想回到东宫里,还要再为林安宓的事情烦心。
建元十五年八月十七日晚戌时,建元皇帝驾崩。
皇帝这两个月来缠绵病榻,宫中对此早有准备,陵寝早已建成,梓宫也已经备下,不论朝堂还是后宫,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着皇帝驾崩。
皇帝驾崩后,戍卫、虎贲军、帝都的大营都得了太子诏令,将皇宫团团围住。皇宫如铜墙铁壁一般,戒备森严。
皇后与太子领诸皇子、公主、百官、内命妇外命妇等哭灵。
建元十五年八月十八日,皇后与太子率领皇子、诸侯王、列侯、群臣、公主、宗室妇女举行哭临仪式。宗正与太师太保锦础元于梓宫前上奏曰:“太子即日即天子位于柩前,请太子即位为帝,皇后为皇太后。”
阳玉人自然称可。
于是,皇太子成郢登基为新帝,称皇太后郑氏为太皇太后,皇后阳玉人为皇太后。新帝与诸大臣商议许久,终于定下大行皇帝谥号为“圣仁孝武皇帝”、庙号“高祖”、新帝年号“永延”,并大赦天下。
锦段穿着素白单衣安静地坐在流华殿内,一言不发。
晋封了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却不提晋封皇后之事。成郢到底想干什么?
灵则满面担忧地站在她身旁,忍了许久,才道:“奴婢叫内侍出趟宫吧。”
锦段点点头,道:“去问问太师和夫人的打算。”
成郢绝口不提立后册妃一事。若成郢不想立她为后,那他打算立谁为后?放眼满朝,敢与太师太保家的嫡女比尊贵的,还无一人。是成郢想试探什么,还是……他另有打算?
天色将晚时,有内侍求见灵则。灵则回来后,带了消息给锦段,“太师与夫人要您放心,说不会有事。纵是有意外,他们也一样能让您顺顺利利地入主中宫。”
锦段眉峰微动,问:“他们可有什么打算?”
灵则道:“这倒是没说。”
锦段点点头,斜靠在软枕上闭目沉思。过了一会儿,她又问:“兰台阁可有什么异动?”
“您放心吧,”灵则笑道,“奴婢把那儿盯得死死的。听说有几回中书令向太……向皇上求见良娣,但皇上都以良娣身子重,不宜见外官为由给驳了。很是不给中书令面子呢!”
锦段点了点头,接着闭目沉思。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个想法浮现脑海,她猛地坐了起来,面色凝重。
西北。
她忘了,那里可是锦家经营了十几年的地方,况且还有锦维和锦言两人在。如果说如今的锦家还有什么可令成郢忌惮的,那便只有西北了。成郢迟迟不立她为后,是想要试探锦家会不会以此要挟他吗?
他如今刚刚登基,根基不稳。若锦家此时在西北起兵,对成郢来说,无疑是一大打击,说不定江山也会因此动荡不安。成郢这一招看似是在试探锦家的态度,实则却是在试探锦家在西北的实力!
锦段惊出了一身冷汗。她一把抓住灵则,悄声道:“现在尚未宵禁,你立刻让人去一趟锦家……不,你亲自去,告诉太师,千万不可轻举妄动,皇上正盯着西北呢。”
灵则迟疑道:“这个时候?只怕皇上……”也正在盯着她们。
锦段冷哼:“我就是要让他看到,他自己会思量的。你快去。”
灵则点头,匆忙离去。
待灵则离开后,锦段沉默地坐在榻上,一动不动。
成郢,不管你如今有什么打算,我都不可能再任你摆布。
次日,锦段如往常一样前往九华宫向皇太后阳玉人请安。阳玉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淡淡地问了一句:“心急了?”
锦段抿嘴浅笑,“臣妾若说不心急,太后必然不信。只是后宫妃位是由皇上来定的,臣妾只管等着便是。”
阳玉人轻蔑地笑了一声,“担心什么?这满朝上下,还有谁比你爹娘更有本事?放心吧,皇帝不过是这些日子忙于大行皇帝下葬之事,还有一堆朝政要打理,无暇顾及你们这些女人。等过些日子,自然会定下来。”
锦段低眉浅笑,“是,臣妾就安心等着了。”
正说着,突然有宫女进来通禀:“敬太妃求见太后娘娘。”
阳玉人挑高了眉峰,似笑非笑,“叫她进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