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惠妃在殿外求见。”灵叶再次来报。锦段叹了口气。
自几日前成郢命内侍将皇长子抱到坤德宫后,林安宓便日日到她面前哭诉。初时她还能捺着性子劝她几句,但时候长了,她耐心用尽,不欲再理会她。
“去告诉她,明日便是除夕了,我要忙宫里的事,没空见她。皇上等下就要来了,若她不想惹皇上生气,便叫她回兰林殿去。”
灵叶刚要答话,便听到殿外传来一阵吵闹声,接着便看到一抹碧色身影冲了进来。一旁的灵则忙冲乳母打了个手势,让她抱着孩子去内室。乳母才转身,林安宓便冲了过去,要与乳母抢孩子。
锦段重重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站了起来,厉声喝道:“惠妃,你想做什么?!”
林安宓被灵叶并几个小宫女团团围住,满面泪痕地回过头,对锦段怒目而视,“你说我要干什么?我倒是想问你,你自己不能生,凭什么来抢我的孩子?!”
此言一出,殿内的宫女皆面露怒色。灵则上前一步,冷冷地冲林安宓道:“惠妃娘娘身为妃嫔,怎敢如此与皇后说话!可是忘了尊卑之别?”
向来柔弱的林安宓此时与灵则针锋相对,“我身为妃嫔,而你只是奴婢,竟敢如此与我说话!”
灵则张口欲驳,锦段伸手将灵则拉开,又示意灵波,让她们散开。她慢慢走到林安宓面前,淡淡地道:“我不管你发什么疯,在皇上过来之前,你最好回兰林殿去,否则任谁都救不了你。”
林安宓看着锦段矜贵淡然的模样,突然像满身的力气都抽干了一般,再也不复方才的凶悍,双膝一软跪在了锦段面前,大哭道:“皇后……皇后,臣妾求您了,您把孩子还给臣妾吧……他才出生啊,他离不开臣妾啊……”
锦段任由林安宓伏在自己脚边,揪着自己的裙裾。锦段低眉看着她失声痛哭的样子,道:“这是皇上的旨意,你求我又有何用?”
林安宓哭着,语无伦次地道:“您去求求皇上吧,求皇上把孩子还给我。我……我什么都不争了,我也什么都不抢了……皇后,我是他的亲娘啊,你们不能让我们**这般分离啊……”
锦段闭了闭眼,强自忍耐,“惠妃,你知道皇上为何封你一个‘惠’字吗?”不等林安宓发问,她便接着道,“他本认为你有颗仁慈的心,又向来聪敏柔顺,认为你堪当此字,是以才赐你‘惠妃’的封号。可是你看看,你又哪里有半点聪敏柔顺的样子?三天两头地来我这里哭闹,岂有妃子的仪态?”
林安宓道:“那是我生的孩子,是我身上掉下的肉,皇后如何能让我平常视之?若换作是皇后,又能否做得到?”
锦段道:“这后宫里,子女被送给他人为养子养女者比比皆是,可有哪个如你这般不顾一切哭闹的?况且,我既为皇长子的嫡母,自当会好好教养他,你这般哭闹,难道是怕我会害你孩儿不成?”
林安宓立刻抬头,目露悲愤,张了张嘴,却咬紧了牙关,最终也没有将那句“我怕的便是你会害我孩儿”说出口。
这时,守在殿外的内侍高声通禀:“皇上驾到——”
锦段皱眉向林安宓道:“你若不想以后都见不到你儿子,就快点起来!”说罢也不理她,就直接绕开了她。
果然,成郢看到林安宓面上来不及擦干的泪痕时,皱了皱眉,冷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是来向皇后问安,还是有事通禀?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成郢在神明殿是如何对待朝臣的,锦段不知,但他这般疾言厉色地与内宫女子说话,锦段却还是第一回见。眼看宫女们都在,锦段忙道:“皇上……”
成郢却不容她说完,便驳了她的面子,“你也不必替她说好话,这是最后一次。日后她若再敢这般到坤德宫来闹,你便直接禁了她的足!”
今夜的成郢,与往日很是不同。
锦段不敢再多言,连声称是,示意灵则扶起已经怔呆的林安宓离开。
锦段这才问:“皇上似乎心情不好,可是朝堂出了什么事?”
成郢淡淡地道:“朝堂没有事,是惠妃。她三天两头地来你这里大闹,实在没有一点妾妃的样子!”稍顿了顿,又添了一句,“与她姐姐,不遑多让。”
锦段沉默不语。
成郢不欲再说这个话题,而是四下望了望,道:“怀谦呢?”
锦段忙笑道:“乳母抱着去内室了。”说着,便让灵则去抱孩子。
等孩子抱过来,锦段接过了,递给成郢看。成郢逗了他两下,触到孩子温暖的面颊,才忽觉手凉,再次四下打量,皱眉道:“怎么没有笼炭盆?”
锦段道:“是臣妾怕笼了炭盆对孩子不好,便没让烧。您若是觉着冷,臣妾让人再烧起来便是。”说着便要灵则起火烧炭。
成郢却忽然面色一黯,制止了她,“不必了,这殿里暖和,不冷。”说着,便握了锦段的手,轻声道:“你……会是个好母亲的。”
锦段笑了笑,没有作声。她的确是怕炭火烧得久了孩子会不舒服,才不笼炭盆的,但却并非真心是为孩子的身体着想。她只是怕孩子在她这里得了病,被有心人一宣扬,在成郢这里,她便落不着好了。如今给成郢这样一说,反倒让她生出了些羞惭之心。
但成郢的心思显然并不在这上面,只是问了两句孩子这两日如何,最后说:“你带孩子,我放心。”之后便也不再多说些什么。
锦段将孩子交给乳母,陪成郢用了午膳,便与他商量晚上宴请亲王宗室之事。
还没等她说两句,灵波突然面色苍白地跑进来,看到成郢与锦段,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看到她这个样子,锦段心中一凛。这坤德宫里,除了灵则是掌事宫女,平日助她打理后宫之外,便是大宫女灵叶、灵波处理坤德宫里的事。因跟着她的时间长了,她们便也都养成了持重的性子。能将灵波吓成这般模样的……锦段心中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
灵波看了一眼锦段,屈膝跪在地上,低声道:“皇上,皇后娘娘,福明宫……太皇太后……宾天了。”
锦段手中蘸满了墨汁的紫毫笔啪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墨迹瞬间晕染了整张彩笺。
成郢问了一句:“你说什么?”声音极是平淡,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灵波不敢抬头,伏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颤声道:“一刻钟前,太皇太后娘娘……宾天了……”
锦段忽然长长地出了口气。她果然死了,还选择在这时候死了。看来,她是不想让她的孙子好过了。
“此事还有谁知晓?”
灵波道:“除了福明宫里服侍太皇太后的宫人们,就只有奴婢一个人知晓了。”
成郢点了点头,道:“你现在回福明宫去,告诉他们,此事不允许传出只言片语。否则,朕唯你是问。”
灵波愣了半晌,没有明白成郢的意思。
锦段看着成郢面色沉下去,忙向灵波低声道:“还不快去!”
灵波反应过来,应了一声便往外跑。锦段对一旁的灵则使了个眼色,灵则会意,悄悄跟了过去。
待殿里恢复平静,锦段再看成郢,发现他已然恢复了平日里温润如玉的模样。她忍不住问了一句:“皇上,此事……该如何是好?”
太皇太后郑氏于大年三十宾天,这本就是极不祥的事,再加上这一年里先太子妃林安澜、孝献皇后、先皇、德烈太后陆续死去,况且孝献皇后死前还留下了诅咒……不要说朝臣百姓,连锦段都觉得太过不祥。德烈太后死时已经引起了百姓的不安,若今日郑氏宾天之事再传出去,只怕天下都会大乱。
成郢饮了口茶,目露坚毅之色,“福明宫里的事你好好安排一下,秘不发丧,一切都要待这个年过去再说。”
锦段点头,此事也只能这样了,只是……
“如今虽说天寒地冻的,停放久了,却也不好……皇上还是要想想办法。”
成郢道:“此事你不必担心,前日陀历国进贡了一件翡翠玉衣,我让内侍拿来给你,你给她穿上,便不会有问题……”话说了一半便没有再说下去,他沉默了半晌,起身要离开。
锦段自然知道他心中难过。虽说是阳玉人生了他,但他却是在郑氏身边长大的,郑氏如珠似宝一般地疼爱着他。虽然成郢因为阳玉人之死而对郑氏有了心结,但如今郑氏死了,成郢心中还是不好过的。
锦段起身送他,低声说了一句:“皇上节哀。”
成郢原本想要离开,听到锦段的话,却又叹了一口气,道:“罢了,你随我去看看她吧。”
锦段忙拿了玄色刻丝银狐大氅给他披在了身上,又拿了手炉给他,低眉笑吟吟地道:“皇上急着要去给太皇太后拜年,可也得穿暖了才行。否则太皇太后必定会责怪臣妾没能伺候好皇上。”稍顿,她半是玩笑地道,“您可不要再让太皇太后对臣妾心生不满了。”
成郢叹了口气,握了她的手,道:“你自己也穿暖些吧。”
锦段笑着称是,由小宫女服侍着穿上一件与成郢相同款式的湘色绣金线牡丹花样的刻丝银狐大氅,捧了手炉,随成郢出了坤德宫。
外头下了雪,锦段与成郢各自坐了轿辇前往福明宫。轿子里笼了炭盆,因怕风雪灌进来,又在内壁裹了一层毡毯。虽不太通风,锦段却不曾感到憋闷,而是觉得身心舒畅。
这种感觉从听闻郑氏宾天的那一刻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就如同一块压在心口数年的大石,突然被搬开了一般,让她在轻松之余,又有些不适应。
不知怎的,锦段忽然想起了李夜茗,一时不知自己是该悲还是该喜。
福明宫里的宫女内侍许是因为得了灵波的信儿,早早地候在了含章殿前,每个人都似是在强自压抑着内心的恐惧与害怕,身子瑟瑟发抖。
锦段随成郢进了含章殿。内室的大床上,早已没了呼吸的太皇太后郑氏安静地躺在那里。想到一切因果,几乎皆由她而起,锦段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万事皆休之感。
自从知道了当年那件事的完整经过,锦段便一直在心中固执地认为:太皇太后郑氏,才是真正的铁腕之人,她若身为男子,恐怕这天下姓什么都作不得准了。当年,她让成渠入益州与程臣浅结拜,发展属于自己的势力;在程臣浅有了登基称帝的能力之后,她的儿子成渠便成了她实现抱负的不二人选,于是,杀程臣浅、废阳玉人、强占木葳蕤……所有人的一生,都被她改变。
她如愿得了江山,却也造就了今日所有人的悲剧。如今,她就连死去,也要给自己的孙子制造一道障碍。这样的一个女人……锦段心中百感交集。
她这边沉思着,一旁的成郢却忽然撩起衣摆对郑氏跪了下去。锦段反应过来忙也屈膝跪下,随着成郢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后,才站了起来。
“从今日起,福明宫里的宫女内侍,不得出福明宫一步。”成郢看了眼郑氏,转身吩咐锦段,加重了语气,“此事是第一要紧之事。”
锦段点头,道:“皇上放心吧,臣妾省得轻重。”
成郢点点头,走出含章殿时对灵波道:“今日除夕,你们要好好伺候太皇太后。”
灵波忙下跪称是。
离开福明宫后,成郢去了宣室。天将擦黑时,谷大有送来了一个玉匣,什么话也没有说。锦段命灵则收了,待谷大有离开后,才打开玉匣,果然见里面整齐地放着一件流光溢彩的翡翠玉衣,整件宝衣以玉做成。锦段伸手抚了一下,玉石特有的冰凉之感一下子自手心沁入了心底。她叹了口气,这样一件宝衣,活人是没有命穿它的。
她嘱咐灵则:“你将此送去福明宫,要亲眼看着宫女把它穿到郑氏身上。”
灵则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便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了,往福明宫走去。
除夕的饮宴,锦段照旧例办在了景福宫。因服大功,便未曾安排歌舞,只是宗室亲眷及内外命妇们同聚一堂罢了。
待成郢与锦段到景福宫时,诸亲王、宗室、外臣、命妇早已到齐。在众人的参拜声中,成郢看了看四周,问锦段:“怀谦呢?”
锦段笑道:“因外头风雪大,臣妾并未将皇长子带来。”
成郢道:“把他抱来吧。”
锦段含笑称是,示意灵则回坤德宫去抱皇长子。
饮宴开始时,锦段留心看了一眼坐在一处的程洛山与长信,他们看似一对神仙眷侣,却始终给人一种貌合神离之感。
锦段微叹,他们过得果然不好。
若论身份尊贵,这里除了成郢,便是锦段了。第一杯酒,自然是要由锦段来敬。她笑吟吟地端起酒盅,向成郢道:“在这辞旧迎新的时节,臣妾恭祝皇上恩泽四海,并祝我天朝国祚绵长、永世不衰。”
成郢含笑饮了酒,说了一句:“借皇后吉言。”
待锦段敬过酒后,诸王、宗亲便开始轮流向成郢敬酒,一时间殿内极热闹。当乳母抱着皇长子过来向成郢与锦段参拜时,整个大殿突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有人看向锦段,也有人看向林安宓。
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立太子一事,在锦维立了军功、成郢将皇长子交由锦段抚养后悄无声息地结束了,其中的缘由让人猜测不已。
锦段却不管他们心中是怎样想的。她伸手抱过皇长子,浅笑着逗了逗刚睡饱了睁开眼的孩子。她心中对这个皇长子是十分满意的,这个孩子吃了就睡,在坤德宫里极少哭闹,不曾给她带来过任何麻烦。
当她看着这个孩子的时候,便也从之前的不喜,渐渐地有了些喜欢,偶尔也会抱一抱、逗一逗他,但不会时常抱着。因为她知道,这不是她的孩子,她的亲娘早晚会将他要走,所以,她不肯让自己对这个孩子产生感情。今日当着宗亲之面抱一抱这个孩子,也不过是以示她这个皇后对皇长子的疼宠爱护。
说笑了一会儿,她将孩子交给了灵则。还没等她拂衣坐正,坐在下首的林安宓突然掩口浅笑,道:“皇后这般宠爱皇长子,果然是后宫垂范。”
锦段浅笑,“这是应该的。”
林安宓又道:“臣妾听闻皇上今日赏赐了一件陀历国上贡的玉衣给皇后。听闻那陀历国自古便有佛国之称,那玉衣想必也曾贡给佛陀开过光。今日辞旧迎新,正是天下尽欢之日,臣妾有个不情之请。”
锦段自然明白她要做什么,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神色阴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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