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段自然明白她要做什么,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神色阴翳的成郢,缓缓勾了勾唇角,微笑道:“惠妃有话,但说无妨。”
林安宓果然道:“今日这般好日子,皇后不妨将那玉衣拿出来让臣妾等人饱个眼福,看一看这佛陀所用之物,与我们平日所见有何差别,也可为今天这等吉日锦上添花。”
锦段笑了笑,道:“不巧得很,那玉衣我已供在了佛前,只怕不方便挪动。”
林安宓微叹息道:“看来是臣妾没有这等眼福了。”
这时,一直不曾多言的成郢忽然道:“景福宫不是斗富场,惠妃想以皇后比石崇,可惜朕无那两尺高的珊瑚树赐你。”
此言一出,林安宓面色惨变,抿唇低下头,不再言语。
锦段微笑举箸,示意诸宗亲继续饮宴。
饮宴结束后,锦段与成郢同回坤德宫。
第31章:皇上的心在谁身上?
锦段脑子里想着,就算林安宓得知了郑氏已经宾天,若她还没有疯,是绝不敢在筵席上说出玉衣之事的。再说,她又是如何知道成郢送了翡翠玉衣到坤德宫的呢?
她看了看面色不善的成郢,暗暗摇头。难道不管多么温婉柔弱的女子,为了自己的孩子,也都会变得如同疯狂的母狮一般不顾一切吗?
这一夜,成郢躺在锦段身旁,一动不动。昏黄的烛光透过床帐照进来,锦段睁着眼睛盯着床顶,她看不清上面刻着的百鸟朝凤图,也看不清一旁的百子戏婴图,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虽然只是轻轻一叹,在这静谧如水的夜晚却显得异常清晰,似是有着山川载不动的悲愁。
成郢仍旧一动不动地躺着,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好好的,做什么叹气?”
锦段不欲瞒他,淡淡地道:“臣妾只是在想这一年里发生的事。”一个不经心,岁月已静凋了一年。而她觉得这一年,犹如十年一般漫长。
成郢沉默着,并不接话。过了许久,锦段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他的声音才幽幽响起,“可是想起李夜茗了?”
锦段沉默了。她不愿意与他谈起李夜茗,光是提起这个名字,她都难以忍下心头那些无法平复的怨恨。任何人都能与她说起李夜茗,独独他成郢,不能。
成郢似乎并未想要与她多谈。他伸出手,在昏暗中抚了抚她的脸,让她的侧脸靠近他的肩膀,为她掖了掖锦被,淡淡地道:“睡吧。”
是的,他也不愿与她谈及李夜茗,因为那会引起她的怨恨、他的隐痛。
次日一早,成郢用完早膳便回了宣德殿,锦段在坤德宫接受四品以上的命妇的朝拜。灵则早上在锦段耳边嘀咕过,昨夜林安宓要求锦段展示玉衣而被成郢呵斥一事,已然在命妇之中传开了,故今早入宫时,林夫人颇为沉默,不曾见她与谁说笑过。
锦段听过一笑置之,并不多言,只是嘱咐了灵则:“外头雪还没有停,太师夫人来时,你早早将她请进来,不要让她在外头受了冻。”
灵则抿嘴笑道:“奴婢早已交代了内侍和小宫女了,待太师夫人与少夫人来时,先将她们请进侧殿。”
锦段听了赞许地笑了笑。只是在受众人朝拜时,她多看了林夫人一眼。
朝拜结束后,锦段留了贺持松的夫人孙氏和崔氏婆媳,各赏了一碗百合莲子粥。孙氏知道锦段与崔氏有话要讲,便携了周氏一起退出了大殿。
待殿内只剩下锦段与崔氏时,锦段着急地问道:“太师的病,夫人可找大夫看过了?”
崔氏点头,“悄悄地找人看过了,但仍旧看不出什么来,与那尚医局的太医说的一样。”
锦段皱了皱眉。
崔氏接着道:“我还是不放心。你父亲早年领兵时曾结交过一位名医,我已找人去请他。只有让他为你父亲诊一诊脉,我才能放下心来。”
锦段点了点头,“多一个人诊断,便也多一重放心。”
“待人请来了,我便借口你父亲身子不好,想见你。你与皇帝说一说,回去一趟,让他给你也诊一诊脉。”
锦段点头。
“皇帝已经召了你哥哥回京,只怕是要将他留在京里了。”
“夫人与太师有何打算?”锦段问。
崔氏道:“此事急不得,待你哥哥回京后再说吧。”
锦段点头,她自然知道这样的事急不得,就算是要做打算,也要先弄清成郢的态度才行。
崔氏与锦段坐了一会儿,便带周氏离开了。
午膳时,灵则告诉锦段:“林夫人今日在兰林殿待了两个时辰。”
锦段笑了笑,并未说什么。
林安宓失去了理智,林家其他人却并未失去理智。为了孩子,林安宓已然惹怒过成郢两次,想必林夫人这一回入宫,是来规劝她的。
用过膳,锦段正要歇下,宫女却来传:“惠妃娘娘求见。”
锦段皱眉,无奈地叹了口气,“叫她进来吧。”
林安宓这一次却是规规矩矩的,连面上的表情都十分恭顺。她请过安后便拘谨地站在一旁,只是那眼睛里,却带了一抹让锦段看不透的决然之色。
锦段让人给她看了座,淡淡地问:“惠妃有事?”
林安宓道:“臣妾……是有事想问皇后娘娘。”
一直站在旁边的灵则冲宫女们使了个眼色,将人都带了出去。殿内只余下锦段与林安宓二人。
“有何事,惠妃只管说吧。”说着,锦段又笑了起来,“若是还想看玉衣,只怕是不能了。供在佛前的东西,岂能说动就动。”
林安宓道:“皇后说笑了,昨晚是臣妾蒙了心智、犯了糊涂,今日清醒过来,又岂敢再犯第二回。臣妾只是有一句话想问皇后。”
锦段道:“你说。”
林安宓紧了紧放在膝上的双手,过了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句地问:“皇后早些日子曾说,若要将皇长子记于皇后名下,便必须要去其生母与母族外家。此言,可是当真?”
锦段皱眉,林夫人才走了不久,林安宓就突然跑到她这里来与她说这个,是什么意思?难道这是林家的意思?只要能让其子身世煊赫,其母与外家,都可做出牺牲?
不,锦段不信!林家汲汲营营这么些年,为的可不是这些。他们定然还有旁的企图。
“皇长子之事,皇上已做了定夺,皇长子也已经养在了我这里。你今日又何来‘去母’一说?若是给皇上知道,指不定又惹出什么风波来呢。惠妃,你说话可要当心。”
林安宓突然屈膝跪在了锦段面前,面色凄厉,“皇后,臣妾如今什么都不想,只想护着自己的孩子。皇上既然已经将孩子养在了您这里,若您愿意将他记到您的名下,臣妾愿意一死!”
听她这样说,锦段立刻厉声喝道:“惠妃糊涂了!孩子是你自己的孩子,我从来未曾想过要与你抢,你又何必说这些死呀活的!”
林安宓凄然一笑,“您当然未曾想过要与我抢,您还会有自己的孩子……可是,我却不得不将孩子给您啊……”
她的话让锦段眉峰忍不住一跳,什么叫“我却不得不将孩子给您”?林夫人与她说了什么?还是她自己作了什么决定?难道林安宓并未与林家说过留子去母之言,而林夫人却在今日劝林安宓将孩子交给她来养,所以林安宓才做了今日这般决绝的姿态?
想到这里,锦段冷冷地道:“我不管你们林家打的是什么主意,惠妃,你听着,我不稀罕你的孩子,这个孩子,我也没有准备帮你养。”
林安宓突然面带不忿地问:“你既然不曾想过要他,又何必弄出这些事来,害得我们**分离?你……又凭什么不要他!”
锦段啼笑皆非。这些事究竟是谁弄出来的?自己又凭什么非要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凭什么人人都得喜欢?
“我又凭什么非要他不可?”
林安宓死死地盯着锦段,因牙咬得太紧,而显得下颌紧绷。她恶狠狠地道:“这天下谁不知道,你是锦家的女儿,而锦家最为皇上所忌惮!皇上又怎么可能容许你生下太子,将来好让锦家坐拥半个江山!”
林安宓的话一说出口,锦段的一颗心立刻跌入了谷底。是的,没有错,成郢忌惮锦家她是从来都知道的,可是为什么她从来不曾往这上面想过?为什么她从来都不曾怀疑过自己一直不孕的原因?成郢这般忌惮锦家,为什么还要这般看似温柔宠爱地对待自己?难道仅仅是为了笼络锦家?
不!
崔氏要她出宫诊脉,难道不也是因为这个?!
是她傻了,是她糊涂了。
“还有,皇上的心在谁身上,臣妾不相信皇后会不知道。李夜茗,你的亲妹妹,皇上心里的人就是她!否则你以为仅仅是因为锦家,皇上便非要立你为太子妃不可、立你为后不可吗?不,他为的不是锦家,而是为了你的妹妹李夜茗才这般待你的。否则,你以为他凭什么容你坐大!”林安宓还在一字一句地说着。
锦段将手指死死掐进掌心,她苍白着脸,强装镇静,微微一笑道:“你说得没有错,惠妃。皇上之所以这般对我,多半是因为我的妹妹李夜茗,她曾在临死前恳求皇上这一生一世都对我好,给我这世间最尊荣的身份,让我永远幸福。我的一切都是我妹妹给的。所以,”想起昨夜成郢摩挲着她的脸,将她的脸颊靠近他的肩膀时的悲伤与温柔,锦段微微抬了抬下颌,冷然一笑,“既然这个后位是我和妹妹两个人的,那我便必须要坐大,我必须要强大到任何人都动我不得。皇上,他也必须容忍我坐大!因为自始至终,他心怀愧疚。”
只要成郢一直对她心怀愧疚,就算是为了李夜茗,他也一直不会动自己。这一点,她自始至终都十分清楚,这便是她的立足点。
林安宓看着她冷然的模样,皱眉惊道:“原来你都知道?”
锦段微笑,“我一直都知道。”
林安宓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你是爱他的,我知道。但他这般对你,你又如何忍受得了?!”
锦段嗤笑,“你以为我是你吗?你又以为,成郢是程洛山吗?”忍受不了?这世上的一切,在死亡与绝望面前,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爱吗?可是在看尽了那些以爱之名而生出的悲愤与怨怼之后,她又怎么可能还会以为爱便是一切?在生死与权势面前,爱,一文不值!
林安宓抓紧了她的裙裾,急促地道:“可是他不会让你生出他的孩子的!一年两年你能忍受得了,十年八年呢?没有孩子的皇后,连妃嫔都不如啊!”
锦段低眉看着她惨白的脸,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弯起唇角笑了笑,“可是,你不是送了一个孩子给我吗?”
听完她的话,林安宓的面色先是一僵,随即又狂喜。她反手抓紧锦段的手,一迭连声地问:“这么说,你肯将我的孩子记在你的名下了?你肯要他了?”
锦段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起身走了两步,再回头看着仍旧匍匐在地上的林安宓,“你说了这么多,连揣测皇上的心思都敢说出来,为的不就是我能从此以后依赖你的儿子?我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将来便只能一心一意地对你的儿子好,用尽心力将他捧上太子之位,甚至以后的皇位……你的目的不就是这个?”
林安宓慢慢站起身来,抹掉脸上的泪,道:“皇后从来都是最聪明的。当年在东宫时,不管姐姐如何薄待你,你都能忍受。后来你受了诬陷,差点丧命,妹妹也死了,但你还是站了起来……从那时起,我便知道,你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是必然能走到最后的。所以,孩子交给你,比跟着我强。”
锦段不禁冷笑,奇道:“那你前些日子为了跟我要儿子又哭又闹的,唱的又是哪一出?”
林安宓道:“那只是我傻,不曾看清楚形势罢了。”
锦段嗤笑,“只怕不是你没有看清楚形势,而是林夫人还没来得及向你面授机宜吧。”
林安宓低眉道:“就算是吧,反正什么事都是瞒不过皇后的。”
锦段没有心情再与她说话,于是淡淡地道:“你走吧,孩子我会好好抚养的。”
林安宓沉默地向她叩首,起身离开。刚走了两步,却又回过头来,“过些时候,百官只怕会上疏请求充盈后宫。皇后……还是当心些的好。”说罢,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充盈后宫……
既然此话是自林安宓的嘴里说出来的,那只怕是林数年带头上疏了。自己这个没有儿子的皇后,自然是要当心的。锦段死死地咬着牙,直到口中有了血腥味,才勉强将情绪压了下去。
林安宓离开后,锦段一个人在大殿里坐到了天色黑透。林安宓的话,她不愿意相信,可是她太过了解成郢,又不得不相信。如今她希望回锦家诊脉后的结果,不会彻底寒了她刚刚回暖的那一颗心。
锦段心中却又再明白不过,若无绝对的把握,林安宓何敢在她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此事若是传与成郢知晓,不要说林安宓,纵是整个林家,只怕也都逃不掉一个死字。但既然林安宓敢这般说给她听,便是没有十成的把握也有九成,并且笃定了她会生不出孩子来,笃定了她必然会养这个孩子。
林家,逼人太甚!
成郢,欺人太甚!
灵则带着宫女们在大殿里上灯,她问灵则:“皇长子呢?”
灵则道:“乳母抱了他在长年殿。”
锦段靠在软枕上,无力地道:“去,把孩子抱来。”
灵则看着她的样子,有些担心地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从惠妃走后您便是这个样子,可是她与您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锦段无声地笑了笑。有没有说不该说的话有什么要紧,关键是她有没有说出事实,而自己又能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去吧,把孩子抱过来,我想看看他。”如果她真的不能生了,那这个孩子从此以后便真如同是她的亲生儿子了。不论想什么样的法子,她也要与这个孩子死死地绑在一处,努力让他既是长,又是嫡,还要最尊。
灵则称是,赶忙去长年殿抱皇长子。待她将孩子抱回来,锦段伸手便将孩子抱进自己怀里,在烛光下仔细地看着孩子的小脸。
眉目间颇有几分林安宓的柔弱模样,但那鼻梁与薄薄的嘴唇、高高的额头,却是似足了成郢。只是不知道,他将来会不会是第二个成郢?虽温柔如熏风,但却最是冷血无情。
她抱着孩子,起身下榻,慢慢地走到殿门口,看着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映着宫灯散发出来的柔和的光,美如画卷。但此时的美景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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