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抬起头,看到锦段,动了动嘴角,小声地唤了一声,“母后……”
锦段坐在他身旁,将他抱在怀里,低声问:“我们太子怎么了?为什么不高兴了?说给母后听听。”
太子看了看她,将头靠在她的胸前,无精打采地低声道:“母后……父皇是不是不想要我们了?”
锦段挑眉,低声问:“谁与你说的这些?”
太子道:“是儿臣自己想的。从前父皇经常到母后宫里与母后说话,现在却再也不来了。从前……从前父皇最喜欢我,可是如今他也不喜欢我了,他只喜欢三皇弟……
“不喜欢我们了,便是不想要我们了吗?”
“不是。今日在大殿里,那些大臣都在欺负母后,他们说母后不好,母后跪在那里……可是父皇连一句话都不说,任由他们欺负母后……”
傻孩子,那是因为你的父皇正是领头欺负母后的那个人啊!若成郢不曾在朝臣面前表露出对她的不满,那些大臣又怎敢在他面前说出那些难听的话?若他心中对她尚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又怎会让那些人当着他的面那般侮辱她?
他说他不曾说过要废后,可是那些朝臣最擅长的是什么?自然是揣度君心。若他无废后之心,那些叫嚣着废后的人,又怎会当着他的面如此肆无忌惮?
不过是一场掩耳盗铃的戏罢了。
“太子啊,这便是皇宫。那些朝臣,不过是遇强则弱、遇弱则强罢了。他们今日之所以这样欺负我,是因为你的父皇不再喜欢我了,他想要另外给你找一个母后,仅此而已。太子,你以后不能再随意玩闹了,你必须要让自己变强,变得很强很强。只有这样,才可以不被人欺负,才可以保护那些你想要保护的人……太子,我说的这些,你听懂了吗?”
太子似懂非懂地点头,郑重地道:“母后,儿臣再也不和素怀玩闹了,儿臣一定会用功读书,变得很强很强,以后保护母后,再也不让母后被人欺负!”
锦段笑着点头,哄他入睡。
看着他无邪的睡颜,锦段苦笑,只怕日后第一个欺负母后的,就是变得强大的你。
次日早朝,御史台呈上了文家伪造文书、意图帮被流放的林家复反,并与沙祢国勾结等三十二条罪证,条条都是能让文家被抄家灭族的大罪。
成郢勃然大怒。
锦段与卫尉一起,带着那个叫小江的内侍和叫春雪的宫女前往玉堂殿。她赶到玉堂殿时,里面一片混乱,文遗爱正在发脾气,三皇子在榻上放声大哭,宫女内侍们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
锦段进去,笑着问了一声:“这是怎么了?”
文遗爱面白如纸,看到她忙上前请安,“臣妾拜见皇后娘娘。”
锦段的眼睛却只看着三皇子。她皱了皱眉心,道:“大人如何发脾气都不要紧,何苦吓到孩子,你这个做娘的也不知心疼!”说着,她蹲在榻前,抚了抚三皇子满是泪水的小脸,道:“好好的孩子哭成这样,三皇子乖,不哭啊……”
三皇子却仍旧哭得厉害,锦段扭头找乳母,“乳母呢?还不快来哄三皇子!”
乳母忙小跑过去,抱起正在哭的三皇子,躲到了殿外。
殿里没了哭声,顿时安静下来。
锦段看到桌子上摆着的早膳,笑道:“贵妃还未用早膳?那便快些用吧,凉了就不好了。”
锦段在这里,文遗爱哪里还敢用膳。她示意宫女撤了膳,忙请锦段坐下,赔笑道:“臣妾已经用过了,不知皇后可曾用了早膳?”这虽是平日常说的话,她今日说起来,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少了几分漫不经心。
锦段道:“既然贵妃已用过早膳了,那我就与贵妃说说话吧!”说着,她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吧。”
文遗爱应了一声,在她的下首坐了下来,一副仔细聆听的样子。
锦段指了指跟过来的春雪和小江,笑着问文遗爱:“这两个人,不知贵妃可认得?”
文遗爱看到站着的两个人,明显神色一变,但随即又掩了下去。她装模作样地看了半晌,道:“臣妾并不认识这二人。”
锦段点了点头,“可是他二人却认识你。”
文遗爱的笑容有些僵硬,“他们认识臣妾,原也不是什么……”
锦段打断她,“他们从前是在你宫里服侍的,后来被你送到诸安宫去服侍林才人。”
“这……臣妾……”
“我侄女昭仁郡主锦素娅你知道吧?啊,你曾见过她。”
“是,臣妾见过昭仁郡主。”
“她被人按在了荷花池里活活淹死了,想来此事你也知道。”
“是……臣妾知道。”
锦段叹了一口气,拂了拂衣袖,半是惆怅,半是悲伤地道:“素娅死了,我娘家****伤心难过,至今仍在病中。事情虽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可我到底是欠兄**一个交代啊。你说是不是?”
文遗爱的笑容越发僵硬。
锦段话锋一转,冷冷地道:“所以,文贵妃,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一个交代了?”
文遗爱心中一凛,强笑道:“娘娘说笑了,臣妾不知应该给娘娘什么交代……”
“不知道吗?”锦段点了点头,“好,我告诉你。杀死我侄女昭仁郡主之事,你虽计划周密,但并非滴水不漏。林安宓出了主意,你便派人下手,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与娘家人,还有皇上为了此事而心生罅隙。到时我既失了皇上的心,又失了娘家的势,势单力孤的,早晚会被你取而代之。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文遗爱坐不住了,猛地站起来,道:“娘娘不能血口喷人!仅凭猜测怎能妄下结论!”
锦段仍旧不急不躁,抚着自己涂着凤仙花汁的手指甲,声音越发淡漠,“你没想到,林安宓摆了你一道,将一切矛头都指向了玉堂殿,她的目的便是要我对付你。如此一来,她就能够坐收渔翁之利。”
文遗爱再也忍不住,大声道:“无凭无据,您怎能如此污蔑臣妾!”
锦段忽地从袖袋里抽出一沓纸,狠狠地摔到文遗爱的脸上,咬牙冷笑,“无凭无据?文遗爱,你给我一字一字地看清楚了!看清楚了这些,再好好问问你宫里的人,看看他们说的与这上面写的可有出入!”
文遗爱蒙了。她看着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地的纸,再看看殿内的宫女,忽然横眉竖目地大叫起来:“皇上不在,皇后娘娘便要如此欺辱臣妾吗?昨日朝臣还说您贤惠,您……您……”
锦段上前一步,将她未说完的话说了出来,“空有盛名吗?你说我欺辱你?好啊,你去叫皇上,叫他来评评理,咱们这桩官司究竟该怎么打。”
听到锦段说要叫成郢来,文遗爱害怕了,她口中讷讷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怕了吗?你怕什么?你们文家都敢与沙祢国勾结了,你一个受宠的贵妃,还会怕我一个不受宠的皇后?”
文遗爱泪流满面地叫着:“皇后,您究竟想要干什么?!您非要这么逼臣妾吗?!”
逼?听到这个字,锦段失笑,为什么她们都喜欢与她说这个字眼?就好似她是个作恶多端的人一样。她不敢说自己有多善良,亦不敢说自己有多无辜,但她确实不曾主动去害过谁。
究竟是谁在逼谁?死了亲人的是她,被一步步逼到如今这个境地的也是她,可为什么每个人都认为是她逼迫了她们呢?既然是她逼迫了她们,那又是谁逼迫了她呢?
“文遗爱,我何曾逼迫过你?你与我说一说,好让我听一听,我究竟做过什么天理难容的恶事,竟逼迫得你对一个孩子下手!”
文遗爱满目控诉,“你虽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你确实逼迫过我!”
锦段嗤笑一声,“真是可笑!”她缓缓起身,往外走去,“从现在起,玉堂殿许进不许出。将这些人都交给皇上,等皇上作定夺。”
文家犯了灭门的大罪,锦段不信成郢还有心思管文遗爱的事。他有多么冷血无情,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对李夜茗都能狠心舍弃,更何况是李夜茗的替身。
文遗爱忽然冲锦段扑了过来。灵则面色大变,忙令一旁的宫女拉开文遗爱。锦段却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
文遗爱抱着锦段的腿滑到地上,放声大哭,“娘娘,娘娘啊,看在三皇子的分上,看在……您不能赶尽杀绝啊!”
锦段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暗叹。看来文遗爱也不是傻子,她已经猜到成郢忙完了朝堂的事,回到后宫便会收拾她。文家犯了那么大的罪,她又怎能脱身?
锦段想,文遗爱也许是迫于无奈才做出了那些事情。她知道,在绝对的权势下,那些所谓的计谋是多么的苍白无力。文遗爱这一回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同情归同情,可怜归可怜,这一次,锦段却再也不会原谅她。
“文遗爱,我早与你说过,不要这样在我面前哭。你不曾见过她哭,不曾见过她笑,更不曾见过她在我面前无辜、委屈、撒娇的模样。所以,你永远都装不像。不要再邯郸学步了,你这样只会让我更加厌恶你。”
文遗爱抱着她的腿,喃喃地问:“为什么?”
“因为哪怕你装得再像,你也不是她。”
“既然你爱她,为什么不能对与她长得像的人好一些?你口口声声地说疼她、爱她,可你连皇上都不如!皇上对我尚且不忍,可你呢?”
可笑,真是可笑。这样的话她竟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锦段稍微用力,抽出自己的腿,抚了抚裙裾,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因为我的妹妹从来不会对我耍心眼。她是真心,你却是假意。所以,我无法对你不忍。”说着,她深吸了一口气,再问:“你说我一直对你狠心,你何不想一想你自己呢?文遗爱,从一开始到现在,你自己可曾付出过真心?嗯?
“你自己不曾付出过真心,又怎能要求别人真心爱你、怜你呢?你说,你这不是强人所难是什么?”稍顿了顿,锦段又道:“你未曾入宫的时候,我便知道你是林家送进来的了。我原本可以在你刚入宫时划掉你的名字,将你送出宫去。之所以让你留下,是因为我心中尚有一丝希望。我期盼着,你也是一个李夜茗。”
锦段看着文遗爱委顿于地的样子,想:倘若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李夜茗,看着她哭泣的样子,自己是否还能像现在这样毫不心软?
也许,不能吧。
“你被封六仪之初,我曾赏给你一道桂花糖蒸栗粉糕。你不知道,那是我妹妹最喜欢吃的点心。我与她在最卑微的时候,曾一同分食过这道点心。她每回吃这道点心,都幸福得如同拥有了全天下一般。她不喜欢什么,就会表露出来,从来不会装出喜欢的样子骗别人。
“你总是模仿她,模仿得一点都不像,却还自得其乐。我看着你那时的样子,很是失望,但并未对你绝望。你最不该的,就是在怀上三皇子的时候做出那样的举动。你虽成功地让皇上与我离心,却也让我对你彻底绝望。从那以后,我再也无法将你当成我最疼爱的妹妹。”
话说到这里,锦段不想再说下去,因为再说下去,只会让她更想李夜茗。她抬头看着房梁上悬着的承尘,过了一会儿,终于平复了情绪,起身离开了玉堂殿。
成郢果然不负锦段所望。锦段将林安宓与文遗爱共同谋害锦素娅的证据交给成郢时,成郢看都不看一眼,只是淡淡地道:“这件事既是她二人联手做出来的,证据确凿,该如何发落,皇后便看着办吧!”
锦段浅笑着点头称是,正要离开,成郢又道:“皇后卫尉江远静请辞,朕准了。”
锦段点头,“是。”
“皇后卫尉一职,皇后可有人选要推荐?”
锦段怔住了。成郢竟问她对于皇后卫尉一职可有人选推荐?锦段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此言竟出自对她防备甚深的成郢之口。过了半晌,她才摇头,“臣妾无人选可荐。”
成郢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道:“既然皇后无人选可荐,那便用锦言吧,你自己的兄弟,用着也放心些。”
锦段再次惊呆。面前的这个人真的是成郢吗?成郢何时对她这么体贴了?他竟让锦言做她的卫尉?他不怕他们姐弟二人会做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来?成郢这是……怎么了?
她的疑惑自然被成郢看在了眼里。他冷下眉目,淡淡地道:“若无事,皇后就退下吧。”
锦段回过神来,躬身告退。
回到坤德宫,锦段便看到了穿着一身簇新的内卫官服的锦言。她迫不及待地拉着他问:“你跟皇上说了什么?他竟主动让你做我的卫尉!这……这未免太过不同寻常了。”
锦言不甚在意地笑道:“不过是用一些东西做了交换罢了。我给他的东西比一个皇后卫尉有价值得多,他又不傻,怎会不答应。”
锦段皱眉问道:“你用了什么东西做交换?”
锦言却不告诉她,支吾了一会儿,便问她:“文贵妃的事情如何了?”
锦言不说,锦段也多少能猜出一些,锦言给成郢的东西肯定是锦家掌握的有关成家颜面的陈年秘辛。这些东西看着无用,但于成郢来说,却是极为重要的,就算他不为先皇成渠着想,也要顾全自己的颜面。百年之后若是被后人戳了脊梁骨,只怕他死也不会安宁。
锦段便没有多问,淡淡地道:“说是交由我来做主。我想着,以免她日后作怪,不如索性赐死吧。”
“那三皇子呢?”锦言问。
锦段皱眉,这才是最棘手的问题。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将那孩子养在坤德宫里,从此归她所有。但不知为什么,她不愿,也不想教养那个孩子。她无法面对那个孩子,因为看到他,她就会想起李夜茗,还会想起文遗爱。
“这……我还没有想好。”
“为何不自己养着?”
锦段瞪了他一眼,“若是被他知道了自己的生身母亲是怎样死的怎么办?有一个太子便足够了,我不愿再养别的孩子了。”养再多的孩子又如何?终究没有一个是她亲生的。
锦言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他想了想,道:“如此一来,你就得为这个孩子寻一个可靠的,将来不会成为你的绊脚石的养母了。”
锦段点点头,“这个我得好好想想才行。”
两人转了话题说起了文家。锦言露出森然的笑意,道:“皇上下了旨,令吏部尚书亲办此事,文、林二氏,诛九族,不留一个活口。”
锦段沉默了一会儿,黯然点头。
并非她事后假好心,而是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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