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是个孩子,身为武士,即使有缘故也不能欺凌弱小,听清楚了吗?”
少女大剌剌地教训道,就好像面对自己的弟子。
“不是,你误会了……”
可是少女已经转过身,根本没有给博雅解释的机会。正当博雅懊丧不已的时候,她又回过头来,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扫了博雅一眼。
“别靠近牛车。”
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她便转身走了,背影婀娜刚健,亭亭如松。
“喂。”
阴阳师含笑招呼着。博雅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嗯,原来保宪所说的是这个女子。”
“什么?”
直到此时博雅才回过神来,同时长出了一口气。“你是说她是纪海的女儿?”
“是啊。除了她,恐怕也不会有别人吧。”晴明答道。“何况,你没有看见她身上的衣服?纪海部屋里的弟子都是这样的打扮。”
“真的?”实际上刚才博雅的目光一直未曾离开少女本人,而完全忽略了她的服饰。
“呵呵。”
“真是奇怪的女人……不过,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爱上了?”
“呃……什么?!”如梦方醒的武士瞪着自己的好友。“别开玩笑,这可是刚刚见面。”
“一见钟情的事情也是有的。”晴明不在意地说道。“和这样特殊的女子交往,想必很有意趣。虽说有些蛮横,但为人方面,也颇多可取之处,是相当令人印象深刻的女子啊。”
“呃……确实……”看见好友嘴角牵起的笑意,武士连忙补充道:“是说确实印象深刻,可不是说一见钟情什么的。”
“差不多吧。”阴阳师不理会他的辩解,继续向前走去。
“喂!该不是想让我追求她,用这种方式来解决保宪的问题吧?”博雅怀疑地问道。
“哈哈。博雅有的时候,也相当聪明呢。”
“怎能这样!感情的事情,可不象烤香鱼那么简单!那姑娘已经有了心上人,不会接受我的!”
卷十四 花煞
第三章
“那就是说,你这一边是没有问题的了?”
“……我可没这么说。”发觉上了好友的圈套,博雅懊恼地闭上了嘴。
“嗯。承认了也没什么。既然保宪希望结束两人之间的关系,对女方而言,毕竟是一件悲伤的事情。有了你的追求,或许能安慰她的心。这样的结局,对谁都好。”
“可是,总有一种被你出卖的感觉……”
“是么?”
“对了,让我不要靠近牛车,她这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唔。”
阴阳师收起了调笑的神色,眼神变得若有所思。“这便是这女子与众不同之处啊。如果我猜得不错,她拥有我和保宪都不具备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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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经黑了,博雅独自一人漫步在回家的路上,手中把玩着叶二。似乎想吹支曲子,但拿到唇边又放下。
“呃,晴明所言,也不无道理。”单纯的武士甚少这般思索过什么问题,于是便决定从朋友的话想起。“虽说是传闻中那样可怕的女人,不过……”
黑暗的夜色中,那两点寒星一般闪耀清冽的眸子又浮现在眼前。这样的幻觉之所以出现,和一种名为相思的情愫有关,尽管当事人兀自懵然不觉。
“保宪这家伙,真不象话。再怎么坚强也还是女人,倘若得知自身被所爱之人如此嫌恶,只怕会无法承受吧。这般烈性的女子,即使是厌弃人世也未可知……”
想到此处,不由自主替她担忧起来。前文已说过,武士的为人,特别在对待女子方面,心肠之软简直是匪夷所思的,此刻想到那少女日后的命运,竟不由自主湿了眼睛,完全没有考虑到对方是否也作同感。
正在此时,前面传来一阵低沉的号子声,打断了博雅的思路。他循声望去,却是一辆看上去甚为简陋的牛车,陷入了路边的泥沼。有三个仆从打扮的人正在出力推车,车身横在路上,正挡住了自己的去路。
“这位武士老爷,您来得正好。”其中一个人招呼道。“请您帮个忙,就差一把力,可怎么也推不动。”
“啊,好。”
博雅走上前,同时将叶二插入身后的腰带,衣袖掖起,双手抵在车上,开始用力。就在这个时候,边上那三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人突然拔出博雅腰间的佩刀,另一人则从背后摸出了一根木棍,向着博雅的头顶击去。
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博雅本能地侧了一下身,棍子从他耳旁掠过,击在了肩上。随即,拔刀者双手举起佩刀,在空中划出冷冽的寒光,直向手无寸铁的博雅劈去。
猝不及防之下,武士连忙向后退。突然身后触及一个硬物,发出“叮”的一声,百忙之中回头一看,却是第三人面目狰狞地握着匕首。
“混帐!”武士鼓起勇气大喝一声。“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举刀那人冷笑道。“当然是没本钱的买卖。”
“好吧,要钱的话我给。”衡量眼前的局势,博雅做出了妥协的决定。
另两人犹豫了一下,都把眼睛望向持刀那人,很明显那人是首领。
“不能留!这家伙看样子是朝臣,又认得我们的模样,放了他一定会缉拿我们!”
做出了这个决定之后,三人重又围上前。
“居然死在这里……”武士心里想道,奇怪的是却并没有害怕的感觉。混乱的头脑中突然出现了那少女说着“不要靠近牛车”这句话时的眼神。
正在此刻,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就在三人和博雅之间,突然出现了一只翩翩飞舞的彩蝶。随即极快地一分为二、二分为四,转眼间满天都是五色斑斓的蝶翼,如同神奇的梦幻世界。
“啊!”
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很快就在他们上空飘散起如雾一般细密的蝶粉,吸入鼻中便开始作痒。终于,“哈啾”一声,为首的那个忍不住打出了喷嚏,从此便接二连三,一发不可收拾。三人扔下了手中的武器,鼻涕眼泪满脸地打着喷嚏,什么也顾不上,开始拔脚奔逃。
“晴明!”武士凭着直觉,不假思索地喊出了好友的名字。满天的蝴蝶不见了,蜜虫笑吟吟地站在那里,她的身后站着身穿白色衣裳的阴阳师,脸上挂着同样的微笑。地上撒落了一地的纸屑,想来便是刚刚的蝶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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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古怪,”博雅一边揉着方才被木棍击中的右肩一边说道。“那姑娘怎么会知道牛车的事呢?”
“嗯?”
尽管两人是相当亲密的朋友,性格怪异的阴阳师却从不肯去博雅府上作客。这次也是如此,虽说出事地点相距武士家更近一点,在晴明的坚持下,两人仍然回到了土御门小院。
“咦?你不会忘了吧?今天那姑娘对我说,小心牛车什么的,结果真出了事。”
“那个啊,”晴明毫不在意地啜了一口酒。“早知道了。”
“早知道?你该不是说,袭击我的匪徒跟她有关?”
望着武士瞪圆的眼睛,阴阳师扬起了眉毛。
“是啊,有这可能。你不是说过,那样的女子很可怕吗?说不定就是女匪。”
“我可没说过她可怕!”博雅愤愤不平地说道。“这样的猜测对她来说,太不公平了!”
“呵呵。心中如果有了恋慕的念头,想法也会不一样啊。”
“什么?”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小院的门打开了,蜜虫带着另一个人走了进来。那是一个长身玉立、眉眼英秀的少女,正是纪海家的女儿。
“啊!”
突如其来的相见让博雅一下子跳起身来,而那少女没有正眼看他,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睛毫无顾忌地盯着阴阳师。
“为什么带我来?”声音清脆冷冽,如同寒冰撞击。
“劳驾了。”晴明的态度彬彬有礼,尽管少女的目光锐利如刀,他却似乎丝毫感觉不到刀锋的存在,依然笑容可掬地说道:“是我这位朋友,博雅大人想见你。”
“你?!”
少女微微扬起下巴,从头到脚打量着博雅,透出一股不屑一顾的味道。“钱袋不是还给你了吗?”
“呃……我不是……不是我……”被朋友当成挡箭牌的武士猝不及防,根本招架不住她的目光。
“哼,无聊的家伙!”
少女抛下了这句话,转身便走,小院中立刻刮起了一阵疾风。
“那么,”眼看着少女即将走到门口,晴明悠然开口。“不希望知道令堂的去向吗?”
这句话似乎有什么魔力,风骤停,少女站住了,一脸惊讶地回过头。
“你……你知道?”
“嗯。我知道。”
廊下此刻坐着四个人,相比起以往的二人对饮,略显局促了一些。蜜虫正为少女端上酒盏,少女看了一眼,却不去接,伸手拿过桌上的酒壶,一仰头,便喝得涓滴不剩。
“啊?”
这声不知轻重的惊呼又惹来了少女的白眼。博雅这才察觉自己的失礼,连忙尴尬地低下了头。
“说吧。”少女干脆地说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单从这句话便可以知道,这女子并不象表面上那样粗心大意,她其实是相当聪明的,在对方未表明意图之前,没有透露任何有关自己的信息。
“不算很少。”阴阳师也用一种模棱两可的语气说道。“当然也有些事情不清楚,比如说,为什么今年春天,山里面没有下雨。”
这是一句相当突兀的话,奇怪的是,少女却立刻怔住了,手中的酒壶也落了下来。
卷十四 花煞
第四章
“是父亲告诉你的,对吧?”
“这倒没有。”
“那你还是在骗我。”少女干脆地说道。“如果你不知道原因,又怎能帮我找到她?”
晴明眼中闪过一丝略带讶异的赞许。
“的确很聪明啊……”
“找到……谁?”
问话的人是博雅,完全摸不着头脑。少女转过头,尽管两人之间有过对话,也有过对视,但直到现在,好像才发现他的存在。
“你是谁?”
“在下源博雅。”武士连忙答道,同时将身体坐得笔直,以示郑重。“小姐……”
“叫我阿若。”
“阿若姑娘……”
“没什么姑娘小姐,就是阿若。”少女根本不给武士说话的机会,便将他打断了。
“嗳,阿若……”这回是博雅自己住了口,一边苦恼地挠着头:被这么三番五次地打岔,他早已忘了自己方才想说的话。
“阿若。”阴阳师微笑着开口。“愿意接受约定吗?”
“约定?”
“对。我帮你解决你的问题,你则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唔……现在还不能说。”
“当然不行。”
“为什么?”
“万一你的条件我没法履行呢?”
“也有可能。”
“哈,既然你自己都这么说,我就更不能答应啦。”
阿若轻松地站起身来,靠在廊柱上,双手向袖中一拢,摆出一副“你说服不了我”的样子。尽管是男子的打扮、男子的动作,仍然从潇洒中透出一种特别的妩媚灵秀。
“可是,到底是什么样的问题?”博雅瞪大了眼睛,这一次,他问话的对象是晴明。
“关于阿若的身世。阿若不是普通的女孩,她的母亲是山神。”
“什么?!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吗?”
“有吧。既然有人,就有鬼魂。同样的道理,神仙也会存在。”
“呃……不会又跟咒有关吧?”
“也可以说是。”
这回轮到阿若被晾在一旁了。一旦扯上咒的话题,二人之间的对话便会向着一个相对诡异的方向走去。
“说的都是些什么,”阿若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嗯,是你自己泻露了秘密。”
“我?”
“对。你的眼睛跟平常人不一样,能够看得到一些奇怪的事。好比今天,你提醒了博雅关于牛车的问题,结果它真的发生了。这就说明,你可以预知未来。”
“但这并不表明我就是……”
“当然还有这个。”阴阳师微笑的目光落在阿若腰际。那里挂着一只样子相当可爱的红色小葫芦,上面有古怪的花纹。
“这是山神的符印,对于土御门弟子来说,再熟悉也不过了。”
阿若低头看了看腰间的葫芦。
“原来如此……难怪保宪这家伙也能认出……”阿若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神色,象是懊恼,又象是恍然大悟。
“很多事情都是如此。”晴明悠然道。“外表看来不相干的东西,说不定之间便有着奇异的联系,只要掌握了这种联系,那么原因和结果反而不需要考虑了。说起来,这样的联系便是咒啊。”
“不需要考虑?”武士显出努力思索的神态。“你是说,事情的本身并不重要,但咒是重要的?”
“嗯。不需考虑和是否重要并不是同一个概念。相反,事情的本身是极其重要的,如果它们不存在,那么咒也就随之消失了。”
“……不明白。”博雅相当苦恼地说道。“每当我觉得事情有点眉目的时候,你总能又把我说糊涂……该不是又在捉弄我吧?”
“哈哈,那就打个比方吧。通常所说的问路,实际上并非为了询问道路本身,而是为了到达目的地。反过来看,只要知道道路在哪里,就一定能到达,而不需要知道确切的地点。”
“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阿若如堕云雾之中。“让我留下来,就是说这些废话?!”
“跟你的关系就是,尽管我并不确切知道令堂的下落,但我的确知道能够找到她的方法。”说这话的是晴明,含着笑意的眼注视着阿若的眼眸。“能够相信我吗?”
某种程度上说,阴阳师的眼神也是一种咒语,而这咒语的指向,或者说这条道路的终点则是人心。生性刚强、我行我素的女子此刻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说出了一句令自己事后也觉得匪夷所思的话。
“相信。”
“那么,走吧。”
“去哪里?”
“当然是可以找得到她的地方。”阴阳师放下了手中的酒盏。“一起走?”
“好,一起走。”
“嗯,一起走。”
通常情况下单一的回答此刻有了和声:这句话是同时从博雅与阿若口中说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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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山中行去,路径便越偏僻。没至膝的杂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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