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句咒语。”罗辑说。
会场上的翻纸和低语声戛然而止,所有的人都抬头望着一个方向,现在罗辑
知道会场上显示这边图像的屏幕在什么位置了。
“什么?”主席眯起双眼问。
“他说是咒语。”大圆桌旁有人高声说。
“针对谁的咒语?”主席问。
罗辑回答:“187J3X1 恒星所拥有的行星,当然,也可能直接作用到恒星上。”
“会有什么作用呢?”
“现在还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明确:咒语的作用,肯定是灾难性的。”
“那么,这些行星上可能有生命吗?”
“对于这一点,我反复咨询过天文学界,从目前已有的观测资料上看,没有。”
罗辑说到这里,也像主席一样眯起了双眼,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他们是对的。
“咒语在发出后,多长时间能起作用?”
“这颗恒星距太阳约50 光年左右,所以咒语起作用的时间最早为五十年后,
我们则要在一百年后才能观测到作用的图像,但这是能估计到的最早时间,实际
起作用的时间可能要推后很多。”
在会场的一阵静止后,美国代表首先有了动作,把手中的那三张印着黑点的
纸扔到桌面上,“很好,我们终于有了一个神。”
“躲在地窖中的神。”英国代表附和道,会场上响起了一片笑声。
“更可能是位巫师。”日本代表哼了一声说,日本始终未能进入安理会,但
在行星防御理事会成立时立刻被吸收进来。
“罗辑博士,仅就使计划的诡异和让人莫名其妙而言,您做到了。”俄罗斯
代表伽尔宁说,他曾在罗辑成为面壁者的这五年中担任过几次PDC 轮值主席。
主席敲了一下木槌,制止了会场上出现的喧声:“面壁者罗辑,有一个问题:
既然是咒语,为什么不直接针对敌人的世界?”
罗辑说:“这是一次实验,用来证实我自己的战略设想,战略真正的实施要
在末日之战到来时。”
“三体世界难道不能作为实验咒语的目标吗?”
罗辑断然摇摇头,“绝对不行,太近了,距我们太近了,咒语发生作用时很
可能波及到我们,我为此甚至放弃了五十光年以内的带有行星的恒星。”
“最后一个问题:在这一百年或更长的时间里,您打算做什么?”
“你们可以摆脱我了:冬眠,当观测到咒语在187J3X1 星系上发生作用时
叫醒我。”
在准备进入冬眠的期间,罗辑患上了轻流感。最初的症状与别人一样,只是
流鼻涕和嗓子轻微发炎,他自己和别人都没在意。但两天后,罗辑的病情加重了,
开始发烧,医生感觉有些异常,就取了血样回市里分析。
这天夜里,罗辑在高烧中昏睡,一直被狂躁的梦境所缠绕。梦中,夜空中的
群星在纷乱地舞动着,像振动着的鼓皮上的沙粒,他甚至意识到了这些星球问的
引力联系,它们做的不是三体运动,而是银河系中所有恒星的2000 亿体运动!
后来,纷乱的星海渐渐聚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在疯狂的旋转中,大旋涡又幻化成
一条由所有星星凝成的银色的大蛇,呼啸着钻进他的大脑。。。
凌晨四点左右,张翔被电话铃惊醒,是行星防御安全部的领导打来的,声音
严厉,让他立刻报告罗辑的病情,并命令基地处于紧急状态,一个专家组正在赶
来。
张翔刚放下电话,铃声又响了,是地下十层的医生打来的,报告病人的病情
急剧恶化,现在已处于休克状态。张翔立刻乘电梯下去,惊慌的护士和医生告诉
他,半夜里罗辑先是呕吐,接着开始吐血,然后就昏迷不醒了。张翔看到病床上
的罗辑脸色煞白,嘴唇发紫,在他身上几乎看不到生命的迹象了。
专家组很快赶到,有国家紧急疫情处理中心的专家、解放军总医院的医生和
军事医学科学院的一个研究小组的全部成员。
在其他人察看病情时,军事医学科学院的一位专家把张翔和坎特拉到门外,
向他们交待了情况。
“我们早就在注意这场流感,感觉其来源和性状都很异常,现在明确了,这
是基因武器,或者叫基因导弹。”
“基园导弹?”
“就是一种经过基因改造的病毒,传染性很强,但对一般人而言,它只是产
生轻流感这样的轻微症状,但这种病毒具有基因识别能力,能够识别某个人的基
因特征,一旦这个攻击目标被感染,病毒就会在他的血液中制造致命的毒素,现
在我们知道目标是谁了。”
张翔和坎特面面相觑,先是难以置信,然后陷入绝望,张翔脸色变得苍白,
缓缓低下头说:“我负完全责任。”
这位大校研究员说:“张主任,也不能这样说,这真是防不胜防,我们开始
虽然怀疑,也没有向这方面考虑。基因武器的概念上世纪就出现了,但谁能相信
竟然真有人把它造出来了,虽然还很不完善(2),不过作为暗杀武器真的很可怕:
只需要在目标所在的大致范用撒播这种病毒就行了,甚至连目标的大致范闹也不
需要知道,可以在全球撒布,因为这种病毒对一般人致病性很弱甚至没有,可以
快速大范围传播,最后也有很大的可能击中目标。”'|。'
①概念中的基因武器在非目标人群中只是隐性传染,不产生任何症状。
“不,我负全部责任。”张翔用一只手捂住眼睛,“要是史队长在的话,这事
就不会发生。”他放下手,眼中闪着泪光,“他冬眠前最后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
你刚才说的防不胜防,他说小张啊,我们这工作,睡觉时都要睁半只眼,现在没
什么万无一失,有些事防不胜防啊。”
“那下一步怎么办呢?”坎特问。
“病毒已经侵彻很深,病人肝脏和心肺功能都已衰竭,现代医疗手段无能为
力了,尽快冬眠吧。”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罗辑已完全消失的潜意识又恢复了一些,他有了感觉,
是寒冷,这寒冷仿佛是从他的体内发源的,像光芒般扩散出去,冻结了整个世界。
他看到一片雪白,开始除了这无边的白色什么都没有,后来白色的正中出现了一
个小黑点,渐渐地,看出那是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庄颜,她抱着他们的孩子,艰
难地走在空旷得失去立体感的雪野中。她围着一条红色的围巾,就是他在七年前
的那个雪夜第一次见到想象中的她时围的那条,孩子小脸冻得红红的,在妈妈的
怀抱中向他拼命挥着两只小手,喊着什么,但他听不见声音。他想在雪中追过去,
但年轻的母亲和孩子都消失了,像是融化在白雪中。接着他自己也消失了,雪白
的世界缩成一条极细的银丝,在无边的黑暗中,这细丝就是他残存意识的全部。
这是时间之线,细丝本身是静止不动的,向两个方向无限伸延,罗辑的灵魂穿在
丝上,以恒定的速度轻轻滑向不可知的未来。
两天后,一束地球发出的强功率电波射向太阳,电波穿透了对流层,到达辐
射层的能量镜面,在增益反射中被放大了几亿倍,携带着面壁者罗辑的咒语,以
光速飞向宇宙。危机纪年第12 年,三体舰队距太阳系4。18 光年
哈勃二号太空望远镜控制中心。
“刷子”在太空中出现了,三体舰队正在穿越第二片星际尘埃。由于哈勃二
号一直在密切监视这片区域,所以舰队航迹刚刚出现就被捕捉到了。这时,它们
看上去根本不像刷子,而是像漆黑的太空深渊上刚刚萌发的一丛小草,这上千株
小草每天都以肉眼能够觉察到的速度生长。而且,这些航迹看上去比九年前要清
晰许多,这是由于经过九年的加速,舰队的速度已经提高了很多,对星际尘埃的
冲击更剧烈了。
“将军,您仔细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林格指着屏幕上放大后的图像对
斐兹罗说。
“好像仍然是一千根左右。”
“不,您再仔细看看。”
斐兹罗细看了好一会儿,指着“刷子”中央的一点说:“好像有
一、二、三、四。。。十根刷毛比别的长得快,它们伸出来了。”
“是的,那十道航迹很微弱,经过图像增强您才能看出来。”
斐兹罗转身看着林格,露出了十年前第一次发现三体舰队航迹时的表情:“博
士,这是不是意味着,有十艘战舰在加速驶来,”
“它们都在加速,但这十条航迹显示了更大的加速度,不过那不是十艘战舰,
航迹总数现在增长到一千零一十根,多出了十根。通过对这十条航迹形态的分析,
这些东西的体积比后面的战舰要小得多,大约只有它们每艘的几十万分之一,也
就是一辆卡车大小吧,不过由于速度很高,它产生的航迹仍能观测到。”
“这么小,十个探测器?”
“十个探测器。”
这是哈勃二号又一个令人震惊的发现:人类将与来自三体世界的实体提前接
触,虽然只是十个小小的探测器。
“它什么时候到达太阳系,”斐兹罗紧张地问。
“还说不清,要看今后的加速情况,但肯定会比舰队提前到达,最保守的估
计也要提前一个半世纪。舰队的加速度显然已经达到了极限,因为某些我们不知
道的原因,它们想尽快到达太阳系,所以发射了能够更快加速的探测器。”
“既然有了智子,发射探测器有什么必要呢?”一名工程师问。
这个问题使大家陷入了沉思,但林格很快打破了沉默:“别想了,这不是我
们能想出来的。”
“不,”斐兹罗举起一只手说,“到少能想出来一部分。。。我们看到的是四年前
发生的事,请问,你们能确定舰队发射探测器的确切日期吗?”
“当然可以,很幸运,舰队发射它的时候正在雪地,哦,尘埃中,我们观测
到了探测器的航迹与舰队航迹的交点。”林格接着告诉了斐兹罗一个日期。
斐兹罗呆立了片刻,点上一支烟,坐下抽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博
士,你们毕竟不是政治家,就像我看不出那十根长出来的刷子毛一样,你们也没
看到一个至关重要的事实。”
“这个日期…有什么意义吗?”林格不解地问。
“就在四年前的那一天,我参加了行星防御理事会的面壁计划听证会,会上,
罗辑提出通过太阳向宇宙发出咒语。”
科学家和工程师们面面相觑。
斐兹罗接着说:“就在那时,三体世界第二次向ETO 发出了消灭罗辑的指
令。”
“他,真有这么重要?”
“你以为他先是个风花雪月的花花公子,然后是装腔作势的假巫师?当然,
我们也这么认为,谁都这么认为,除了三体人。”
“那。。。将军,您认为他是什么?”
“博士,您相信上帝吗?”
这突兀的问题令林格一时语塞,“。。。上帝嘛,目前在多个层次上有多种含义,
不知道您。。。”
“我是相信的,倒不是有什么证据,而是这样做比较保险:如果真有上帝,
我们的信仰就对了;如果没有,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将军的话让人们都笑了起来,林格说:“您后面这句话不确实,不会没损失
的,至少对科学来说。。。不过,如果上帝存在又怎么样?它和眼前这些事有什么关
系吗?”
“如果上帝确实存在,它在尘世间可能会有代言人的。”
人们愣了好半天,才理解丁这话的含义,一名天文学家说:“将军,您在说
些什么?上帝会在一个无神论的国家选择代言人?”
斐兹罗捻灭烟头,两手一摊说:“如果其他可能都被排除,剩下的一种无论
多么离奇也是真的,你们还能想出别的解释吗?”
林格沉吟道:“如果上帝是指宇宙间存在的某种超越一切的公正力量的话 ”
斐兹罗抬手制止他说下去,仿佛把一切都挑明会降低这个事实的神力,“所
以,各位,信仰吧,可以开始信仰了。”他说着,自己在胸前面了一个十字。
电视上正在播出天梯三号试运行的实况,在五年前同时开始建造的三部太空
电梯中,天梯一号和二号已经在年初投入正式运行,所以天梯三号的试运行没有
引起前面那么大的轰动。目前,所有的太空电梯都只铺设了一条初级导轨,与设
计中的四条导轨相比,运载能力小许多,但与化学火箭时代已不可同日而语,如
果不考虑天梯的建造费用,现在进入太空的成本已经大大低于民航飞机了。于是,
在地球的夜空中,移动的星星目益增多,那是人类在太空轨道上的大型建筑物。
天梯三号是唯一一部基点在海上的太空电梯,它的基点是在太平洋赤道上的
一座人工浮岛,浮岛可以借助自身的核动力在海上航行,因此可以报据需要沿着
赤道改变太空电梯的位置。浮岛是凡尔纳笔下机器岛的现实版,所以被命名为“凡
尔纳岛”。从现在的电视画面上根本看不到海,只有一座被钢铁城市围绕着的金
字塔形基座,基座的顶端就是即将升空的圆柱形运载舱。从这个距离是看不到向
太空延伸的导轨的,它只有六十厘米宽,但有时可以看到夕阳在导轨上反射的弧
光。
看电视的是三位老人:张援朝和他的两个老邻居杨晋文和苗福全,他们都巳
年过七十,虽说不上老态龙钟,也都是真正的老人了,回忆过去和展望未来对他
们而言都是一种负担,而对现实他们又无能为力,唯一的选择就是什么都不想地
在这非常岁月里安度晚年了。
这时,张援朝的儿子张卫明领着孙子张延走进家门,他拿出一个纸袋说:“爸,
我把你们的粮卡和第一批粮票领回来了。”张卫明说着,首先从纸袋中把一摞粮
票拿出来,递给父亲。
“哦,和那时的一样啊。”杨晋文在旁边看着说。
“回来了,又回来了。”张援朝接过粮票感慨地自语道。
“这是钱吗?”小延延看着那摞花花绿绿的小纸片说。
张援朝对孙子说:“不是钱,孩子,但以后买定量以外的粮食,像面包蛋糕
什么的,还有去饭店吃饭,都得拿它和钱一起花才行。”
“这个和那时可不一样了,”张卫明拿出一张IC 卡,“这是粮食定量卡。”
“定量都是多少啊?”
“我是21。5 公斤,也就是43 斤,晓虹和你们都是37 斤,延延21 斤。”
“和那时差不多。”老张说。
“一个月这么多应该够的。”杨晋文说。
张卫明摇摇头说,“杨老师啊,您可是那时过来的人,都忘了?现在倒是够,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