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您是好人,我们这儿什么都有。”这个胖姑娘“扑哧”一声笑了。
这时,阿萨图良眼角的余光发现,他的搭档脸色微变。他明白,卡尔想试试看他们能否一起工作。不管怎么说,合作需要一定的技能,而他们唯一的一次合作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劳驾您把我也算做好人吧!”卡尔说,阿萨图良注意到,他的语速、语调,甚至呼吸的频率都发生了变化。可见,他能迅速调动这个姑娘的情感。
阿萨图良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他想知道这个姑娘既然已经答应给他送柠檬来,那么她会对什么做出反应?是对“女主人”这个词,还是对“眨眼睛”这个动作?如果是对“女主人”这个词,那么说明她主要靠听觉来感知世界;如果是对“眨眼睛”这个动作,则表明她主要靠视觉来接受事物。卡尔开始用语言和呼吸来控制她的意志,这说明他已经知道她属于哪个类型了,他可真够快的。
“我认为您是个体面的人。”女列车员开玩笑说。
“什么?”阿萨图良紧接着说,他也尽量与她的语速保持一致,“这样看来,我有必要由一个好人变成一个体面的人。您对此有什么建议?现在您用女人特有的眼神看着我的同事,对他说:为什么我总是这样不走运?”
女列车员顺从地把目光移向卡尔,他们立刻控制了她的意识,卡尔是通过眼睛和面部表情,眉毛的动作,手势和姿态,阿萨图良则是借助不停的唠叨,力求与她呼吸的频率以及语速保持一致。
“我和他一起出了不知多少次差,每次都是这样,把最好的东西给他,而他却对我视而不见。说真的,我的那些女人迟早会离开我找他去……”
卡尔做了一个轻微的手势,阿萨图良不做声了。女列车员仍旧背靠门站着,注视着卡尔。显然,她甚至没发现,阿萨图良已经停了下来。
瞬间停顿之后,阿萨图良又开始讲了:
“现在您回到自己的包厢,给我们倒两杯柠檬茶,再写两张纸条。一张写几句您喜欢的歌词,另一张写上您喜欢的诗。然后把纸条和茶一起给我送来,现在去吧。”
女列车员转过身,艰难地打开包厢门,进入走廊。几分钟后她回来了,手里托着一个托盘,盘里放着两杯茶和两张对折的纸条。卡尔和阿萨图良取出茶杯和纸条,发现女列车员喜欢的歌是一部著名动画片的插曲“蓝色车厢”,而喜欢的诗却是纳德松的“我是如此长久无望地祈求爱情”。阿萨图良收起纸条,将列车员唤醒后把她送出包厢。
“她脑子里的东西可真有意思,”卡尔说,“这儿是一首简单的儿歌,那儿却突然冒出一首鲜为人知的诗。这首诗中学课本里可没有,而且很少有人记得它。也许,她和某个男人有过一段浪漫的故事。这个男人不擅长唱歌,于是试图教她一些优美的诗歌。这可能是他喜欢的一首诗。诗很烦,我们的列车员把它背会了。她永远不能忘记那个男人,于是这首诗便留在了她的记忆里。”
阿萨图良没有搭腔,又开始埋头苦吃。当他吃完了三个辣椒,卡尔也喝完了茶,正在神情落寞地吸着柠檬。
“您知不知道,为什么让我们一起工作?”阿萨图良一边喝茶,一边问,“有什么难题吗?”
“据我所知,什么难题也没有,”卡尔耸耸肩,“只是必须记住心理言语空间的一体性。”
“什么?”阿萨图良瞪圆了眼睛,“您说什么?”
“姆希塔罗夫是个已经俄罗斯化了的亚美尼亚人。您能运用一些象征词和警告词从而轻而易举地进入他的潜意识,而我做不到这一点。在某些场合,尤其是在对方很久没有使用母语的情况下,运用他的母语会取得非常好的效果。运用与对方幼年密切相关的词和概念,会让他进入绝对服从的状态,就像当年孩子对父母一样。您会这种语言,而我不会,所以帕维尔把这项任务交给了您。另外,姆希塔罗夫因为失眠和高度兴奋去看过几次医生,这可能是精神状态异常的表现。如果是这样,对付他则需要特别的方法。因此,帕维尔也邀请我参予这项任务,这样可以用专家的眼光来审视姆希塔罗夫,在必要时修正既定方案。”
“现在我明白了,”阿萨图良点点头,“想吃黄瓜吗?这有益于清洁人体内部器官。我发现,您一路上都在喝水,是不是也在清洁体内器官?”
“不,”卡尔宽容地笑了,“只是习惯而已,不是用来治病的。”
阿萨图良啃完了黄瓜,卡尔喝完了高脚杯里的水,没什么可说的了,1点半左右他们开始躺下睡觉。早晨8点29分“红色特快”驶入了圣彼得堡车站。
谢尔盖·格奥尔吉那维奇·马利科夫是一个大州的州长。毫无疑问,在该州境内没有他们的秘密基地。因为他们内部有一条铁的规定:在本人居住地区不得建立基地。马利科夫经常因公或因私到莫斯科去,但米哈伊尔·拉尔金还是决定在家里把他解决掉。帕维尔也同意这么干。尤尔采夫和那个疯子已经让莫斯科的民警机关大伤脑筋了,如果再加上马利科夫,天知道会怎样!正因为如此,米哈伊尔跟随总统回到故乡,在那儿干掉了沙巴诺夫,然后返回莫斯科,睡了一天,养足精神后,赶往马利科夫的世袭领地。
马利科夫身体肥胖,头发稀疏,圆脸上一双蓝眼睛光华内蕴。他的目光有时温暖友好,有时愤怒狂躁。他的孩子们和他惊人地相像:都是营养过盛,肌肉松弛,行动笨拙。但他们的性格完全不同。儿子已经读完十一年级,他不止一次地获得全国文学、外语以及历史奥林匹克竞赛的优胜奖,今年夏天打算考大学,他一点儿不用父母操心。可女儿和儿子不一样,除了不停地头疼之外,她什么也不会。
当年,关于安热莉卡以及她众多情人的电影在全苏引起极大轰动,女儿就出生在那个年代。这就不奇怪了,为什么她叫安热莉卡,这在当时可是个时髦的名字。可是和那个嘴唇柔嫩、身材瘦削、性感艳丽的金发美人截然不同,这个安热莉卡长成了一个肥胖、丑陋和极为放荡的姑娘。她早就知道,自己远不是什么美人儿,于是决定用性感来弥补这一缺陷。“我漂不漂亮又有什么关系,”她对女伴说,“关键是男人们喜欢和我做爱。”女伴们相信她的话,因为她们亲眼看见过,在晚会和宴会上,男孩们总是和安热莉卡单独离席,而那些比她漂亮的姑娘却无人问津。由此她们断定,安热莉卡肯定用了许多手段来勾引男人,让那些傻头傻脑的小伙子上了钩。这儿还有一个关于打赌的荒唐故事。
“我认识两个人,”安热莉卡对小伙子说,“他们为你我打赌。”
“怎么回事?”小伙子惊讶地问。
“非常简单。一个说,你会和我上床,而另一个说,你不会。”
“为什么不会?”小伙子有点生气。
“因为我又胖又丑,他认为你不会有兴趣。如果我能把你拉上床,我会得到一大笔钱。我建议我们现在就去隔壁的房间,你别害怕,我什么都懂,我会帮你,不会有任何危险,我懂得自我防护,你什么也不用想,会有人一直在门口看着,以便把消息带给那个人,钱到手了,我们对半分,来吧,一大笔钱呢!”
这样的条件哪个男人能拒绝呢?是这个女人首先提出来的,她还答应提供帮助,如果出现什么问题,自己也不会被人笑话;她还会自我防护,那还能有什么意见,更何况还能得到一笔钱……
安热莉卡15岁就开始这么干了,她把想尽办法从父母那儿要来的钱全都花在这种事上。她17岁时怀了孕,妈妈把她强扭到医生那儿做了人工流产;20岁时与第二个丈夫离了婚;25岁时已不能让她出门:她疯了,脑子里只有三件事:美食、性和海洛因。海洛因最危险也最昂贵,疯狂的安热莉卡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不怕任何障碍,在坦克部队的掩护下她会不顾一切地向这些障碍冲去。
米哈伊尔·拉尔金手捧一大束玫瑰花,出现在州长的住宅前。已经有人在等他了,因为他事先已经打了电话并在电话里和安热莉卡的母亲谈了很久。
“我叫阿尔卡季·格林贝格,”米哈伊尔有礼貌地说,“几年前我在这座城市做巡回演出时结识了安热莉卡。”
“您是演员吗?”
“不全是,我是位音乐家,在交响乐队工作。我的朋友告诉我,安热莉卡变得很厉害,不知您是否懂我的意思……”
“我当然懂,”州长夫人苦笑道,“现在我不得不整天在家看护她,无论怎样,她都会跑,没有人知道她每次漫游会带来什么后果。瞧,阿尔卡季,我什么也不瞒您,反正全城的人都知道我们的不幸,我们对此根本就无能为力。”
“我很难相信这些,”他故意流露出恐惧和震惊,“您知道吗,我们曾经有过一段浪漫史,我觉得,安热莉卡真正地爱过我;我确信,我能唤醒她身上曾经有过、现在仍然存在的那些美好的东西,它不可能消失,只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能发现它罢了。”
“恐怕您想错了,”马利科夫的妻子忧伤地叹了口气,“我女儿身上什么好东西也没剩下,有时我甚至祈求上帝让她死去,您是不是觉得这听起来很奇怪?”
“您不应该这么说,”米哈伊尔强烈地反对说,“不能放弃,每个人身上都有美好的东西,我想我应该和安热莉卡谈谈,让她回忆起我们的爱情,这会对她有所帮助。我觉得,当年那么强烈的感情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
“好,让我们试试吧。”她同意了,但语气中毫不掩饰她的怀疑和冷漠。
于是米哈伊尔开始尝试了。他叫“阿尔卡季·格林贝格”这个名字并非无缘无故,他知道,我们国家的人名和民族都很奇妙,叫这个名字的年轻人应该是个正派的犹太男人,比如音乐家之类,而绝不会是什么瘾君子。
女主人体态匀称,虽形容憔悴,但轮廓依然美好,她接过米哈伊尔的花,将他领到安热莉卡住的二楼。安热莉卡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琢磨着怎样才能溜出去。上一次,父亲早晨做完按摩后忘了戴金链子,她把它偷来了。为了换回金链子,他们给了她两三天也享用不完的海洛因。
米哈伊尔走进她的房间,立刻厌恶地皱起了眉头。安热莉卡重约一百二十公斤,外表邋遏。
“站住!”州长女儿尖声叫道,“你是谁?”
米哈伊尔转过身,看看门是否关好了,然后向安热莉卡躺着的大床走去。
“我是你的王子,美人儿,”他轻轻地说,“这么多年你一直沉睡着,等着我,这不,我来了。现在我要把你唤醒,你醒了之后就会过上童话般的生活,为此你等了许多年,经常受恶梦的折磨,所以你会觉得这么难受,是吗?”
“那,”安热莉卡说,“你是先和我做爱,再唤醒我,还是先唤醒我,再做爱?”
“同时进行,”米哈伊尔迷人地微笑着,“现在你脱光衣服,我来唤醒你,你会喜欢这样的,等着瞧吧!”
“好吧,”她很快就同意了,“可是,你到底是谁,我认识你吗?”
“当然认识。”
米哈伊尔坐在床边,拉起她的手,安热莉卡的手很胖,还有些发黏。他用另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几下,然后放到她的后脑勺下。
“你当然认识我,”米哈伊尔尽量模仿她的语速和呼吸频率,“我是音乐家,我叫阿尔卡季·格林贝格,几年前我和我的乐队在这儿做巡回演出时认识了你,我们之间曾有一段浪漫的故事,我们曾彼此深深相爱,后来为了见你我曾专程来过这个城市几次,再后来你把我赶走了,是的,不是我抛弃了你而是你不要我了……”
两个小时之后他走出安热莉卡的房间,小心地关上房门,走下楼去,安热莉卡的母亲正坐在那里等着。
“很可怕,是吗?”她抬头看着米哈伊尔,悲伤地说,“您可能没料到,情况会这样糟,我想,您可能会白费劲儿的。”
“您说对了,”他点点头,“她费了好大劲儿才认出我来,天哪!天哪!她都对自己做了些什么!”他伤心地抱住了头。
“但是,我觉得还有希望,”他接着说,悲伤已经渲染得差不多了,“我发现她身上有些美好的东西还未彻底消失,我觉得她还能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羞愧,当然,这感觉只有一点点。按说,吸毒者根本就没有羞耻感和良心,但她还保留了一些。哎,要是我能留在这里每天来看她就好了!我自信能将她治好,我感觉自己能行。”
“那么,为什么您不能留在这儿呢?”
“我要走了。”
“什么时候?”
“一周以后。”
“您不能再多呆一段时间吗?”州长夫人的声音里包含着微弱的希望,也许这个可敬的犹太人音乐家能救她的女儿,能救他们全家?
“不行。十天后我将和乐队飞往奥地利做巡回演出。要不等我回来以后再说……这样吧,我尽量延长在这儿停留的时间,我会为安热莉卡竭尽全力的。”
这时,楼梯上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他们同时抬起头,看见安热莉卡走下楼来。她洗得干干净净,穿得很得体,还做了发型。
“您不反对我沏茶吧?”她彬彬有礼地问道。
州长夫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客人,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可从未听过女儿用这种语气说话。
“谢谢您,安热莉卡·谢尔盖耶夫娜,”米哈伊尔用同样的语气回答,“您很好客,但我不得不走了,希望您和您的母亲生活愉快。”
“真遗憾,您这么快就要走了,”安热莉卡还是那么不慌不忙,彬彬有礼,“请允许我送送您,妈妈,您和我们的客人在这儿告别吗?”
“不不,”母亲跳了起来,“我也送送您。”
母女俩肩并肩地站在台阶上,目送米哈伊尔·拉尔金走出大门。
母亲惊讶得久久不能平静。客人走后,安热莉卡并未躲进自己的小屋,反而和母亲一起留在一楼,并主动要求帮忙做些家务。母亲小心翼翼地拒绝了她的要求。安热莉卡从未做过任何事,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她连最简单的活儿也干不了。
“我很惭愧,妈妈。”她说,“我表现得太差了,把生活搞得一团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