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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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衣警察- 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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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的幸福呢?总妄想着能一下子改变萌萌那些错误的成见,为什么偏偏不考虑改变一个人常
常不能光凭辩论、说理,而更需要大量的事实和漫长的时间呢?这一切,在和她分开之前,
都没有意识到,而现在都已经无可挽回了。萌萌恨了他,他也不能再找上门去认错赔不是,
他不能那么涎脸。萌萌那么不顾情面地刺伤了他,把他从家里骂出去,那个情形,他也同样
是无法忘掉的,想起来眼泪就想往下掉,不,不去找她,不去,不去!他觉得自己就像个赌
气的孩子。
就着窗前一片淡淡源源的月光,他看了看表,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走到电话机旁拨动
了那部公安局的内线电话。他先拨了马三耀办公室的号码,耳机嘟嘟地响了半天,没人接,
他转而又拨了刑警队值班室的电话,这回接通了。
“劳驾给我找一下马三耀,”他说。
“不在。”对方不假思索地回答。
“下班回家了?”他又问。
“你是哪儿啊?”对方却反问。
“我是五处。”
“啊,刚才市南区发生了一起抢劫案,马队长到现场去了。”
“啊。”他挂上电话,若有所失地愣了一会儿。的确,马三耀是个忙人,想叫他撇下那些
恶性的刑事案件不管,而把人力物力花在查一个自杀者的死因上,是自己多么不合道理、不
切实际的一厢情愿啊。他心绪茫然地离开办公室,默默下了楼,在楼门口呆立了片刻,然后
朝外走去。他没有回西院小工具房,而是骑上自行车往西夹道来了。
西夹道里燃着一盏孤零零的路灯,细细的飘雪在它那橙黄色的光芒下,像一片扑光的飞
檬上下翻舞。他推门走进院子,院里安静得像座空宅。他不知道自己的雪夜造访会给这个小
院带来安慰还是带来难堪,他不能预测在过去的一两天内,这个家庭的成员之间彼此的关系
发生了什么变化,他只是在一个下意识的念头驱使下才来到这儿的。在这个时候,他觉得应
该来看望看望这家老邻居。
王焕德一家人大都坐在东屋里,一个个脸上布满了阴云。王焕德见他进来,嘴唇上勉强
牵出一丝笑意,招呼他在椅子上落座;郑大妈只说了一句“你来了”,眼圈一红,声音便喷住
了。他有些日子没有见他们了,只觉得他们的脸上骤添了许多老相,一举一动都显得颤巍巍
的。
大福子手里抱着孩子,老气横秋地坐在对面的床沿上,轻声问他:“我们家的事儿,你知
道了吗?”
他若有若无地点了一下头,扯开话题问道:“我嫂子呢?不在家?”
“在,西屋里陪着我妹妹呢。咳,这两天,我们家在街道里都成了众矢之的了,志明,
你知道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现在左邻右舍说什么的全有,可我们也不知道卫东到
底有什么问题,真没法说。”
王焕德声音嘶哑地打断了大福子的话,气呼呼地说:“人家爱说什么说什么去,你甭理那
些。”他转脸又对郑大妈说:“你那个治保主任,当不当还不照样干四化吗?志明你是知道的,
我们淑萍和卫东好,我原来是不同意的,可是他俩铁了心,咱当爹妈的也不能给包办呀。卫
东以前干过坏事,那是以前,年轻人嘛,谁还没跌过跤子呀,改了不就完了吗。自打他进了
我这门,眼皮底下的好赖我还不清楚?在家,对我和你大妈没说的,不比大福子差;在厂,
人家还要评他当先进工作者哪。这不,今儿早上他们支部书记,还有厂子里一个姓安的领导
来啦,人家说的可都是好话,还把卫东没领的工资给送来啦,不信我拿给你看。卫东要真的
有什么问题,人家厂的领导能对我们这样儿吗?我告诉你大福子,以后再听见谁在背后没根
没底地败坏我们,你就叫他拿出凭据来,嗅!合着人死了就一定有问题?我看没准儿还是叫
坏人害死的呢!”
一直在床角上坐着的郑大妈抬起泛红的眼睛,目光里游动着一线希望。她知道上次为了
她这位刚过门女婿的冤枉官司,志明是出了力的,所以今天一看见志明进来,她简直觉得就
像是救星降临了似的。她耐着心等老伴呼叨完了,才摆出了那个她认为是最根本的问题。
“志明,卫东就这么死了算完了吗?你们公安局总应该有个正儿八经的说道吧,要不,
算怎么回子事呢?你能不能跟你们公安局的领导说说去?”
周志明把自己的目光躲避开,没有答话,他实在不知该答些什么。沉默了一会儿,他站
起来说:“我到西屋看看淑萍去。”
他独自出了东屋,走到西屋的门口,心里突然感触万端,不久前,他不是恰恰也怀着和
今天类似的心情从东属走到西屋去的吗?所不同的是,那时社卫东还活着,而现在……,他
用冰凉的手掌抚在额头上,仿佛想拂去那簇新而灼烫的记忆。稍稍平定了一下心情,他推门
走进西屋。
梅英正挨着淑萍坐在显得空荡荡的双人床上,见他进来,忙站起来打招呼。周志明在她
们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仔细端详了一下淑萍,她好像几天没吃饭没洗脸似的,菜黄的面色
与萎靡的精神使她如同一个沉病已久的病人。
“小萍,你别太难过……”他只说了这一句,便被淑萍神经质的哀求打断了。
“志明哥哥,你别以为他是坏人,你千万别以为他是坏人,不,  他不是坏人,……”
他完全没有想到淑萍会说出这样维护社卫东的话来。呆呆  地,他问:“那,你知道他
为什么要死,要自杀吗?他露过一点儿迹象没有?”
淑萍愣着神儿没吱声,梅英催促她说:“你好好想想,跟志明说说,上次卫东的事还不是
亏了他。”
“我说不出来,我一点儿也没想到,我一点儿也不相信,他为什么?为什么……”淑萍
又要哭。
他赶快用话把她的情绪打断,“他这几天都干了些什么?”
“没干什么,每天按点上班,下了班就是帮他们厂里一个人打家具,这些我都跟昨天来
的那两个警察说了。”
“上个星期六他给我打过电话,你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吗?”
“星期六?不知道呀。”
“那他没说过有什么事想找我吗?”
“他前两天说过要找你的。”
“什么事?”他站起来,急切地问。
“我们俩想请你吃喜酒,我叫他找你定个地方。再有,我们商量好了,春节以前把这间
房子给你腾出来,他大概想告诉你。”
“嗅,”他不觉泄了口气,想了想,又问:“星期六那天他都到什么地方去过?”
“早上就出去了,大概是上班吧,晚上回来的,在家吃的晚饭。”
“晚上几点回来的?”
“五点多钟吧,也许六点。”
“这么说,他五点多钟从厂里回来,在家吃了晚饭,然后七点多钟又到厂里值班去了,
对吗?”见淑萍点点头,他心里忽地动了一下,“这就怪了,既然晚上要在厂里值班,为什么
还要这么远跑回家来吃晚饭?何苦这么疲于奔命呢?是为了回来等我?还是他下午根本就没
在厂子里?那,他能去哪儿呢?”
他慢慢踱着步子,环视了一下这间屋子,那贴在墙上的大红勇字剪纸上似乎还弥留着新
婚之家的温热气息;沙发的旁边,新登了一个自制的小书架,上面的书册不多,插放却很整
齐,他哈着腰从上到下地浏览着书目,问道:“这是你看的书,还是他看的书?”
“差不多都是他的,他挺爱看书的。”
他拿起一本(新体育),翻了翻,“他喜欢看这些?”
“挺喜欢的,上上个星期他开始每天早上练长跑了,你看那是他的球鞋。”
“这也是他看的吗?”他拿起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是,是他从厂子里借来的。”  
周志明心里好像有一面重鼓在擂,“不!不!不!他不应该是自杀!”但是他抿紧了嘴巴
没有出声,脸色平静地离开书架,又踱到五斗橱前面。橱面上零乱不堪地散放着些水杯、电
筒、眼镜和本子之类的东西。梅英走过来一边动手归置这些东西,一边说:“这几天,淑萍也
没心思收拾屋子了,平时呀,这间屋子抬弄得可干净呢。”
“这是谁的本子?”他从橱面上拿起一只塑料皮本子,翻开看了一眼,他当然认识社卫
东的字,于是对淑萍说:“他写的,我拿走看看行吗?”
“行。
“这是什么,淑萍?’海英手里拿着一只小玻璃瓶子,“里面是什么水呀?”
“什么?”淑萍用红肿的眼睛审视了一会儿,摇摇头,“不知道,可能也是他的。”
周志明接过那个瓶子,打开盖子,里面是一种暗红色的水,闻闻,挺呛,他也说不清这
是什么东西。
又问了些其它的问题,说了些老生常谈的安慰话,他离开了西屋,临走的时候把杜卫东
那个本子,还有那个来历不明的小玻璃瓶都带在了身上。
在回机关的路上,他觉得一股子很有力量的火,从心里一直烧到脸上,他坚信杜卫东不
是马三耀讲的那种多愁善感、神经虚弱的人,也不是那种木知道珍惜新生活而继续作歹的人,
他应该把他的死因查清楚,应该担起这个责任来,好让杜卫东走得明白,让王大伯一家人安
下心来,他觉得这对自己是一件责无旁贷的事情,因为他,现在也只有他,才能这么强烈地、
确切地体会和感觉到杜卫东死的奇怪!

系二天早上一上班,周志明就来到技术室。刚拿出那只小瓶子,搞化验的老钱就伸出一
只手来。
“送检单。”
他笑笑,“没有。”
老钱半真半假地绷起脸,“刚~上班就跑这)[起哄,是不是?”
他把瓶子递过去,“凭交情,你给我看看是什么东西。”
老钱朝瓶子上斜了一眼,“到底是公事私事?要是公事,回去填个送检单,写明送检的目
的要求,叫你们科长签上率,别嫌麻烦;要是私事,劳驾别往这儿拿。”
他知道老钱平常特别喜欢他,所以带点赖相地说:“得啦;我又不让你们化验,凭经验,
帮我闻闻是什么东西,还不行吗?”
“嘿,你这上下嘴唇一碰,说的倒容易。你以为跟酱油醋似的,一闻就闻出来啦?哼……
得了,谁让我是你大叔呢,拿来吧,我闻闻,省得你哭……这是什么怪味儿啊,好像有酒精,
小齐,你闻闻来。”
小齐把鼻子凑上来:‘好像还有碘酒味儿……”
“不行啊,闻是闻不出来的,像这种连名堂也叫不出来的东西,就是做化验也得送技术
处才行,呶(这儿……”
“算了,你们真笨蛋!”
技术室的门在弹簧的拉力下重重地关在身后,生硬的响声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反荡出持久
的回音,他机械地向前移动着脚步,心里突然腾起一股恶狠狠的火气,仿佛自己是一个长久
地在黑暗中摸索的人,不得不体验着那种由于信心的城垣不断溃坍而产生的烦躁和恼恨。这
个职业,这些个案子,真是太难了!这一瞬间,他胸中集变起一种异常狂暴的心情,恨不得
把手上这只小玻璃瓶用力摔在墙上,看着那暗红色的浆水随着玻璃的碎片飞迸出来才痛快。
然而这个歇斯底里的念头在脑子里刚一闪,就立即被一阵猛烈的心跳窒住了,“我这是怎么
了?这么没有耐心,这么缺乏克制,我不能这样,我还算一个侦察员呀,一个听起来多么光
荣的称号…,,
他镇静下来,看着手里的瓶子,把它揣进兜内,忽听到身后段兴玉的声音在问他:
“在这儿干嘛呢?”
“没干嘛,”他转过身。
“你不舒服?好像脸色不大好。”
“没事儿,我就这样。”
他们两个说着话,走回到办公室来。
大陈、小严和小陆成鼎足形坐在屋里,见他们进来,大陈说:“我们等你们半天了。”
段兴玉在自己的桌前坐定,说:“咱们抓紧时间开始吧,今天上午得把投信人的画像勾勒
个初稿出来,可惜我们手上的颜料就是这么一封信,太单一了点儿。”
“嗅,”大陈说,“刚才我们三个人一块儿议了议,粗粗略略地给作案人画了一张相,我
们在大方面意见一致,在个别问题上还有不统一的地方。”
“是吗?”段兴玉说,“那就先说说你们一致的意见。”
“综合起来有这么几条,”大陈说,“第一,作案人必须具备仇恨我们社会主义国家的反
动思想基础,这是当然的条件;第二,作案人具有高中以上的文化程度;第三,年龄在四十
岁以上;第四,具有能迅速知晓十二月二十七日审判结果的条件,这四条,我们三个意见是
比较统一的。”

第一十一卷 第一章


“嗯……”段兴玉思索着点点头,没有表示什么看法,大陈继续说:
“还有几个拿不准的问题.比如说:作案人的职业,我们估计是从事脑力劳动的,但这
也是一个很大的范围,从这封信上几乎一点儿也看不出带有职业性的语言。另外,也找不出
比较特殊的方言土语和谐音字,所以,投信人的籍贯也难以确定下来,还有性别,从行文语
气上看像个男的,但也很难说。”
段兴玉沉吟着,问:“把这个人的年龄定在四十岁以上,有什么根据呢?”
“当然有,”陈全有未假思索便说,“这封信的语言,显然不是出自年轻人的手笔,全信
只有一百一十几个字,却大量的使用文言,你就拿台头来说吧,冯汉章就冯汉章呗,还非得
‘台鉴’,现在的年轻人哪)[懂这些个繁文得节呀。”
小陆插嘴,“不光台头,信文里也尽是古色古香的词儿,你看……”他拿着那封信指点着
说,“什么家父啦;移榻啦;无大渐啦。”他自己也笑了,“真绕嘴,这家伙,反正是读过两天
‘子曰’的人。”
严君说:“说不定是私塾出身。”
段兴玉听着,仍然没有做出然否的表示。他把目光移向周志明,问道:“你的意见呢?”
“咂……,”志明想了想,说,“这个,我倒觉得,……像个年轻人。”
大陈不解地眯起眼睛,“年轻人,为什么?”
“说不出为什么,反正是一个总的印象,感觉。”
“哈,又是你那个感觉,”小陆笑起来,他现在跟志明已经不那么僵了,所以才挪喩地说,
“能不能少来点儿那种虚无飘渺的感觉之类,说出点实打实的道理来嘛。”
严君却插上来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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