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时候,我已经能够用一种低沉而沙哑、但差不多正常的声音问候她了。“谢谢你的汤。”
“别客气。”她把一些枝条扔在火堆上,然后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感觉怎么样了?”
“跟锈住了似的。”
“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我奇怪地拿眼睛斜了她一眼。“我为什么会记不住?”
“这座湖会扭曲人的大脑。”她说,“它会毁坏记忆。很多亡灵都忘记了他们是谁。他们疯了,忘记了他们过去。你在湖中待了很长时间。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我也差不多了。”我一边承认说,一边弓着腰跟火堆挨得更近了,回想着我试图疯狂、逃避记忆的重负的那一段经历。“太可怕了。在湖中变得疯狂要比保持清醒更容易。”
“那么是什么呢?”夏娃娜问。我木然地眨巴着眼睛,她大笑起来。“你的名字?”
“噢。”我笑了,“达伦。达伦·山。我是一个半吸血鬼。我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疤痕大战,暮先生,斯蒂夫。”我的表情变得阴沉起来。“我记得我死了,还有小先生在我死之前说的那些话。”
“总是叫人感到意外,是吧——我们的父亲?”
她斜眼看着我,想看看我对她的话有什么反应,但是我什么也想不明白——换作是你,你对小先生是你的爸爸、一个活了几个世纪的老女巫是你的同父异母的姐姐这样一个消息会有什么反应呢?为了回避这个话题,我低头一门心思看着我身边的地面。“这个地方看上去不一样了。”我说,“我和哈克特上次来这儿的时还是绿茵茵的,那时长着很多青草,泥土也是新鲜的。”
“这一次是更加遥远的未来。”夏娃娜解释说,“前面那一次,你去的只是两百年左右的未来。这一次你来的则是数万年之后,也许更久远。我也不能完全肯定。这是我们的父亲第一次允许我们来这儿。”
“数万……”我的大脑急速地旋转起来。
“这是火龙时代。”夏娃娜说,“是人类之后的时代。”
我的嗓子憋了一口气,我不得不两次清了清嗓子,然后才把话说了出来。“你的意思是说人类已经灭绝了?”
“灭绝了,或者是迁移到另外的世界或星球上去了。”夏娃娜耸了耸肩,“我也说不准。我只知道现在这个世界属于火龙了。它们就跟以前的人类,还有人类以前的恐龙一样统治着它。”
“那么疤痕大战呢?”我紧张地问,“谁赢了?”
夏娃娜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她说:“我们要说的话儿很多。我们别这么着急。”她指了指我们头顶上空的火龙。“召唤一条下来吧。”
“什么?”我皱着眉头问。
“召唤吧,就跟你以前招呼八脚夫人一样。你能控制你的宠物蜘蛛一样控制火龙。”
“怎么召唤?”我问,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我来教你。但是首先是——叫喊。”她笑了笑。“它们不会伤害你的。你相信我的话。”
我不太相信夏娃娜的话,但是一想到能控制火龙,那是多酷的事儿啊!我抬起头,看着天空中的那些生物,目光锁定在一条体形稍小的火龙身上。(我不想召唤出一条大家伙,万一夏娃娜弄错了,它要是攻击我可就坏了。)我的眼睛盯着那条火龙看了好几秒,随后我向它伸出一只手,低声念叨起来:“到我这儿来吧。下来吧。来吧,我的美人。”
那条火龙向后翻了一个跟斗,然后飞快地落了下来。我以为它会把夏娃娜和我炸成碎片。我惊慌起来,试图跑开。夏娃娜把我拽了回来。“冷静。”她说,“要是你断了跟他的联系,那你可就控制不了它了,既然它已经知道我们在这儿,要是让它任意胡来的话,那就危险了。”
我不想玩这个游戏,但是现在回头已经太迟了。我盯着那条俯冲而下的火龙,一颗心狂跳不已。我又对着那条火龙说了起来:“别激动。飞起来。我不想伤害你——我也不想你伤害我们!只要在我们的头顶上空盘旋一会儿,然后就……”
火龙停止了俯冲,在我们头顶上空几米高的地方停了下来。它用力扇动着两只长着羽毛的翅膀。我只听见它扇动翅膀时发出的呼呼风声,强烈的气流推得我腾腾后退。我竭力稳住身体,火龙在我的身边落了下来。它收起翅膀,向下伸出头,似乎有把我一口吞下去的意思,但是它及时停住了,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这头猛兽跟我以前见到过的他的同类很相似,翅膀上带着一种淡绿色,身体大约六米长,跟蛇似的覆盖着鳞片,胸口鼓鼓的,尾巴细细的。他肚子上的鳞片呈现出暗红色和金色,而背上的则是绿色,其中夹杂着红色的斑点。它身体靠前一点儿的地方长着两条长长的前腿,从后往前大约在身体的四分之一的位置长着两条小后腿。还有很多锋利的爪子。一颗脑袋长得跟鳄鱼的脑袋似的,又长又扁,两只黄色的大金鱼眼突出着,两只小耳朵支棱着,脸是深紫色的。它还长着一条分了叉的长舌头,它跟其他火龙一样,也会喷火。
“真是不可思议。”夏娃娜说,“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一条火龙。我们的父亲创造出了这样一种胜过他自己的东西。”
“小先生创造了火龙?”
夏娃娜点了点头。“他帮助人类的科学家创造了火龙。实际上,你的一个朋友是这支科学队伍的骨干成员呢——就是阿兰·莫里斯。在我们父亲的帮助下,他取得了重大突破,利用恐龙细胞的组合克隆出了火龙。”
“阿兰?”我哼着鼻子不以为然地说,“你是说阿兰·莫里斯创造了火龙?这纯粹是……我突然把话咽了回去。托米曾经跟我说过阿兰是一个科学家,而且他还专攻克隆技术。很难相信我曾认识的那个傻乎乎的男孩长大了会成为一个恐龙的创造者——但是话又说回来,谁又能相信斯蒂夫会成为幽灵之王,我自己会成为一个吸血鬼王子呢?我想一切有影响的男男女女开始的时候一定都是不起眼的普通孩子。
“很多世纪以来,这个世界的统治者都将火龙置于他们的掌控之下。”夏娃娜说,“他们会控制它们。后来,等到他们失去对火龙的控制时——所有的统治者最终必定是如此结局——火龙即将自由地飞行和繁衍后代,变成一个真正的威胁。最终,它们将比所有的人类、吸血鬼以及吸血魔活得更加长久。结果江山轮流做,它们变成了这个世界的统治者。我不太清楚它们之后会是什么样的情况。我从来看不到那么远。”
“它为什么不杀了我们?”我一边问,一边不安地看着那条火龙,“它被驯服了吗?”
“想驯服火龙几乎不可能!”夏娃娜大笑着说,“一般来说,火龙会把我们撕得粉碎。但是我们的父亲在这个地方施了障眼法——它们看不见亡灵之湖,也看不见待在湖周围的任何人。”
“可这一条火龙看见我们了。”我提醒她说。
“没错,但是你在控制着它呀,所以我们不会出问题。”
“上次我来这儿的时候,我差不多被火龙给活烤了。”我说,“为什么我现在能控制它们而以前却不行呢?”
“你以前也行的。”夏娃娜回答说,“你有这个本事儿——只不过你以前不知道而已。火龙那时就会服从你的命令,跟它们现在一样。”
“为什么?”我皱着眉头问,“我怎么这么特别?”
“因为你是常虚·小的儿子。”夏娃娜提醒我说,“尽管他没有把他的法力传给你,但是他的影响多多少少还是存在的。这就是你为什么擅长控制一些动物,比如蜘蛛啊狼啊什么的原因所在。但是不光如此。”
夏娃娜伸出一只胳膊,她的手伸得远远超过了正常的长度,摸着了火龙的脑袋。火龙的脑瓜儿在女巫的抚摸下发出闪烁的光芒。它的紫色皮肤消失了,变成了透明的,所以我看到了它的脑袋里面,看见了它的大脑。我立刻觉得那个石头一样的椭圆形玩意儿很眼熟,尽管我过了好几秒才想起了它让我想起的东西。随后它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血石!”我激动地叫了起来。尽管这一块比王子大厅中那一块小得多,但是毫无疑问它们的形状是一样的。血石原来是小先生送给吸血鬼的礼物。七百年来,吸血鬼一族的所有人都在用他们自己的血喂养它,并用它查寻彼此的行踪,进行通讯交流。它是一个无价之宝,但是很危险——因为它一旦落到吸血魔的手中,他们就会利用它追查到几乎所有活着的吸血鬼的行踪,然后再把他们杀了。
“我们的父亲把一条火龙的脑子拿到了过去,交给了吸血鬼。”夏娃娜说,“他经常做出这样的事儿——旅行到过去,制造一些影响现在和和未来的小变化。靠着那块血石,他把吸血鬼和他自己的意愿联系得更加紧密了。要是吸血鬼赢得了疤痕大战的胜利,他们就会利用血石控制火龙,再通过火龙控制天空。我认为要是吸血魔赢了,他们不会用的。他们从来不想下常虚·小的这份礼物——这也是他们脱离吸血鬼一族的原因之一。我不太清楚他们跟火龙的关系是怎样的。也许我们的父亲会向他们提供其他某种控制火龙这些猛兽的方法——或者也许他会乐意看到它们成为他们的敌人。”
“血石曾被当作是吸血鬼一族最好的希望。”我低声嘀咕道,目光仍然舍不得离开那条火龙那闪闪发光的大脑,“有一个传说——要是我们在疤痕大战中输给了吸血魔,血石也许会帮助我们东山再起。”
夏娃娜点了点头,把手从火龙的脑袋上拿开了。火龙的脑袋不再发光,恢复了原来的形貌。那条火龙似乎没有注意到它脑袋上的任何变化。它仍然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等待着我的命令。
“我们的父亲渴望的是混乱,这是他的头等大事儿。”夏娃娜说,“平定的局面会令他觉得乏味。他不愿看到任何种族将这个世界永远地统治下去。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很乐意看到由人类去统治这个星球,因为他们喜欢暴力,彼此总是战争不断。但是当他在二十世纪的后半个世纪里看到人类正在走向和平——或者说他以为他看到了;老实说,我不同意他的判断——他便着手开始颠覆他们。他将会对他们的后继者采取同样的手段。
“如果吸血魔赢得了疤痕大战的胜利,消灭了吸血鬼,他在将来就会利用血石。他就会让人类接手血石,教会他们怎样从血石中提取血细胞。建立一支由原来的吸血鬼克隆出来的全新的吸血鬼组成的队伍。但是他们不会是你现在所认识的吸血鬼。常虚将会控制整个克隆过程,弄乱那些细胞,将它们扭曲并对其进行重组。这些新创造出来的物种比起原来的吸血鬼将会更加凶猛,但是头脑不够发达,只能成为我们父亲的奇思怪想的奴隶。”夏娃娜不自然地笑了笑。“所以没错儿,我们的父亲说血石会帮助吸血鬼东山再起,这话没有说错儿——但是他心里藏了几个见不得人的小秘密。”
“这么说其实没有哪一方面能够真正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我说,“他只是在为胜利者准备随之而来的失败。”
“这是常虚一贯的做事方式。”夏娃娜说,“凡是他帮忙创造出来的,他随后都会加以毁灭。很多帝国——埃及、波斯、英国——已经深受其害。”
“埃及?”我眨巴着眼睛问。
“我们的父亲对建立帝国情有独钟。”夏娃娜说,“穴居人彼此用棍棒和石头敲敲打打对他来说没有多少兴趣。他喜欢看到人们用更加有效的武器彼此杀戮,更大规模的杀戮。但是对于用野蛮的方式前进的人类来说,他们还得以其他方式前进。他们还得在社会、文化、精神、科技和医学方面进步,只有一个在各方面都很强大的民族才能发动大规模的战争。
“我们的父亲已经插手于人类在建筑、科技或者医学领域所得的大多数显著突破。但他从来不公开地加以引导,而是暗暗地施以影响。他无力干预的惟一领域就是文学。常虚不是一个惯于幻想的梦想家。真实对他来说就是一切。他对人类所编撰的那些虚构的作品,也从不注意它们。”
“这一点无关紧要。”我哼哼着说,对于小先生选择阅读什么东西我不在乎,“跟我多说说他干预人类的事儿,还有时空旅行。你说过小先生会走进过去,从而改变现在和未来。但是时间悖论是怎么一回事儿?”我以前看过很多科幻电影和电视。我知道所有跟时空旅行相关的问题。
“哪有时间悖论这一说啊。”夏娃娜说,“宇宙遵循的是自然的秩序。过去发生的重大事件是不可能被改变的——只有卷入其中的人可以改变。”
“嚯?”我说。
“一旦现在重要的事件发生了——宇宙,人们给予那种更高级的力量的一个名字,会决定什么是重要的还是不重要的——它不可能会被改变的。”夏娃娜解释说,“但是你可以改变置身其中的人。比如说,既然第二次世界大战已经发生了,你不可能旅行到过去,阻止它的发生——不过你可以回去杀了阿道夫·希特勒。但宇宙很快就会创造出另一个人物来填补他的空缺。那个人像所有普通人一样被生了下来,长大成人,然后完成希特勒所做的事儿,所导致的结果也一模一样。这个发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人的名字会变,但其他一切都不会变。”
“但是希特勒是一个怪物。”我说,“他残害了数百万人的性命。你的意思是说,要是小先生回去杀了希特勒,某个无辜的人就会取而代之?所有那些人还是会死掉?”
“没错。”夏娃娜说。
“这么说那个人不可能会选择自己的命运。”我皱着眉头说,“像他们这样的人是不必为他们的行为负责的。”
夏娃娜哼了哼鼻子。“宇宙会不得不创造出一个具有邪恶倾向的孩子——一个好人是不可能被迫去做坏事儿的——但是宇宙一旦创造出那孩子,没错,那人就会成为命运的牺牲品。这种情况不会经常发生。我们的父亲只是偶尔才会用人替代过去的重要人物。很多人都有自由的意志。但是也有那么几个人不是这样的。”
“我就是其中之一吗?”我静静地问,但心里却害怕听到肯定的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