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侯爵。”拉乌尔冷笑着说道,“尽管面对敌人,但嘴角上仍然要挂着微笑。”
他重又打开有遮光装置的手电,转着圈朝每个方向都照了一遍。楼梯平台上空荡荡的。一阵刺骨的凉意慢慢地攫住了拉乌尔。铃声响遍了他大脑的每一根神经。他继续向前走,脚后跟还故意弄出一点响声来,当走到发出轻微响声的门前时,他把门打开了。手电光照出了一张大床,然后照出枕头,最后停留在一张毫无生气的、铅灰色的脸上。
“见鬼!这个人真不漂亮。”
这个人秃顶,长着一双红棕色的浓眉,它们几乎要盖住了紧闭的双眼。这对浓眉给他一种非常冷酷的感觉。拉乌尔走上前去。
“对不起,我的王子!”
他扯下床单,发现了长满黑毛的前胸。突然他放声大笑起来,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完全紧张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下来。他不得不侧过身子去。
“请原谅,”他一边低声说着,一边按了床头灯的按钮,“不介意我做自我介绍吧:拉乌尔·达皮尼亚克,正直的老加斯科尼人。您不认识我?……那么亚森·罗平,您总该知道吧?……这个报警器发出的声音实在讨厌,您难道不觉得吗?我们应该把它关上……不,不,您不用动,亲爱的朋友。报警铃,您想,如果我习惯的话……哈!那就好多啦……因此,你们之所以拒绝醒来,是不愿意打搅这位好心人罗平!”
现在铃声是不再响了,可是他的声音却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在房子里回响。拉乌尔本能地压低声音,说道:
“可是,如果我们没有醒来的话,又怎么会有这样的部署呢?这好像不太合乎逻辑。”
他用大拇指翻开熟睡者的眼睑。
“被麻醉了……我明白了。他们有内心的隐痛,他们想把它统统忘记。”
他打趣着,可是两只眼睛却在一刻不停地搜寻着房间,并且记下了每一个细节;木地板上铺的熊皮、时髦的家具、床头柜上的金表,旁边还有一只俄罗斯皮的大钱包。他把这只大钱包打开。
“不,别着急,我绝不滥用您的慷慨大度。况且,我对钱已经失去兴趣了。”
他找到了一些名片、信、纸片,都是冠以于贝尔·弗朗热之名的。
“真好,于贝尔。”他一边说着,一边又看了看这位长着粗重眉毛的高大男人,“于贝尔家族,总的说来,是很容易相处和和蔼可亲的。”
他放下钱包,拉开床头柜的抽屉。
“他们殷勤好客,笑容可掬。”他一面继续说着,一面从抽屉里拿出一支很大的手枪。这是一支短简史密斯·维森牌手枪。“但是他们有时又很爱故弄玄虚,最好是做他们的朋友,别做他们的敌人……您用这支精巧的玩具干什么鬼事呢,我亲爱的朋友?封猎季节已经开始了,吉约姆还没有向我们宣战呀。”
他把武器放回抽屉里,转身朝向虚掩着的门,听了片刻。
“你什么也没听到,于贝尔?我还以为你……”
他熄灭床头灯。这是不是布律诺发出的叫声呢?他有一种粗犷、尖锐的和下意识的预感,那就是认为在城堡里绝非他一个人。肯定还有一位造访者在走廊和昏黑的房间里走动着。这是一个十分谨慎的人,他在进来冒险之前就已经把所有的人都药翻了,从城堡主人直至用人们。
“别动。”他吆喝道。
悄无声息,他又走到楼梯平台上,俯身靠在栏杆上,但是他听到的只是自己动脉血管里微微作响的血流声。他又打开手电筒,推开另一个房间的门。他猛地向后退去。狗……猎狗……
这只动物匍匐在地,脸放在前爪之间,没有任何动作。拉乌尔弯下腰,轻轻晃它的头,晃它最敏感的两耳中间部位。
“好狗。它认出了这个人吗?”
在轻度充血的眼睑下,放大了的瞳孔呆滞着。狗,也被毒药毒翻了,但它仍然保持着警戒状态,下垂的唇使它那锋利的獠牙显露出来。拉乌尔站起身来,再一次用手电筒沿着墙壁,然后是地毯、独脚小圆桌、床,依次照过去,他惊诧不已。他嘴角上挂着神秘的、飘忽不定的微笑,又朝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他惊呆了。柔和的、淡蓝色的灯光映照出一张美丽的脸孔,它蜷缩在浓密的金发丛中。她多大年纪了?十七岁,按照布律诺的说法。她让人看上去至多十五岁。纤细的、红棕色的睫毛温情地下垂着。拉乌尔却觉得它们会突然一下子张开,充满激情的大眼睛会朝他望过来,而且还会友善地盯着他看。一条白莹莹的手臂滑落下来,悬吊在床边,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拉乌尔被慑服了,他好一阵子对着床上看。
“罗平!”他叹息着,“以你这般年纪!”
他试图开个玩笑,可是强烈的激情使他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在经历了如此多的冒险、遭遇之后,他还能……
“好啦,罗平!你看清楚,这可还是一个小姑娘呀。”
阵阵幽香从枕头上散发出来。拉乌尔从来没有欣赏过这般的纯真、这样的朝气和这般的优雅。带着羞怯,他伸出手去。
“陌生的小女孩,”他喃喃道,“你真美。此时此刻,我真想走进你的梦乡。”
随后,他马上补充说:
“你很狡猾,侯爵。就凭你那变得花白的头发和爬上眼角的鱼尾纹,你也只能偷偷地说些私下的话。”
他心神不宁,无法从容光焕发的脸庞上把目光移开。最后,他无法再坚持了,他弯下腰去。
“跪下,罗平,在这圣洁和贞操面前。这可真是美女和蠢货在一起。”
他抓起姑娘的手,把它放到自己的唇上。然后,在关掉灯之后,他轻轻地向后退着,最后退出了这个房问。
“如果我遇到一个随随便便的没有理性的人!……”
因为他不可能再怀疑,另一个人就在这城堡之中。也是一位收藏家!可是他是如何骗过了布律诺的警觉的呢?……水井,当然啦!……无论是谁,在经过那里时,都可以把麻醉药投放到水桶里。而现在,这个强盗说不定正在艺术画廊里随心所欲地挑选呢……
拉乌尔沿着在楼梯平台有个转弯的走廊往前走去,它一直通到右翼群楼。从高处透过百叶窗射入的灰暗的光线足够照清楚他前行的路。这位不速之客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呢?或许是从地下室,或许是从配膳房,然后走了另一条楼梯,因为报警器并没有起作用嘛。这个人应该对这幢房子了如指掌。
放艺术品的游廊朝向过道的尽头。拉乌尔照亮了两扇大门,猛地转动门的把手。门上的铰链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特别让人心烦。与此同时,手电筒已经把艺术长廊的每一个角落都照了一遍。没有一个人!
拉乌尔冒险走进了空荡荡的大厅。此时此刻,他已经把恐惧不安忘得一干二净了。随着他的前行,无可言状的美仑美奂展现在他的眼前!
“可惜需要时间,得认真鉴赏这些!……这幅芒特尼亚!……还有这幅拉吉利埃尔!……相反地,这幅署名万锡的圣让·巴蒂斯特,我觉得很有争议……我知道,人们对艺术品都或多或少地抱有一点怀疑态度。”
他把手电筒对准一个托座,结果照出了眩目的珍贵光泽来。
“啊!这就是那著名的圣体盒……和这个十五世的圣骨箱。”
觉得自己真正了不起的情感令人情绪激昂。在他的巴黎住所,他策划了这一切,没有任何的疏忽遗漏,但是仅局限于查询目录和卡片。可是现在,他是这些艺术珍品的主人了。只要他一动,它们就会获得比现在更加辉煌的全新的命运。
突然,他跳了起来。这一次,并不是因为可能的过错。而真的是因为听到了猫头鹰的叫声。他伸长耳朵仔细听,真的再一次听到了明显压抑着的叫声。布律诺那里肯定发现了神秘的不速之客。
拉乌尔把脸紧贴在邻近的玻璃窗上,透过百叶窗的斜向遮板,他看到的是呈现在他眼前的,令人目瞪口呆的场面:三个黑影正穿过院子,朝栅栏门走去。他们好像是从城堡的左翼过来的,行走得十分匆忙。其中一人走在最前面,另外两个人携着一个大长包裹:形状像一个包在被单里的人。拉乌尔感到自己头上在冒汗。天杀的!就在他欣赏艺术品的时候,别人掳走了……
他冲向过道,推开于贝尔·弗朗热的房门。城堡主人还在安详地睡着。那么那位小姑娘呢?……不,她也在休息,手臂始终垂吊着。那么会是谁呢?……一个用人?……
他跑下楼梯,穿过门厅。那伙人已经消失在城墙的阴影里,就在栅栏门那边。拉乌尔随手关上了身后的门。一大片云十分有利地把院子蒙上了一层阴影。他急奔起来。
三个人没有走到外面的大路上去,而是沿着栅栏往前走,走过右翼楼后,他们走进了花园。拉乌尔忽然看不见他们了。不过通过捕捉他们的脚步声,他很容易地知道他们所处的方位。轮到他动作了,他转过城堡的拐角,朝灌木丛和树林走去。他又看到了这三位神秘的不速之客,好像他们是通过一条小的暗道走出了城堡领地。他紧紧跟在他们的后面,穿过一条小路,走进朝向塞纳河的一片小树林。这边根本就没有路,只有一条小河。
“但愿他们乘船逃跑。”
他脚下的坡度越来越陡,突然,小树林的尽头到了。就在与小树林搭界的另一边,是光秃秃的斜坡。他在这个斜坡冒险前进是不可能不被发现的。
“他们要渡河了。”拉乌尔在想。
他听到了一只桨碰到船板上发出的响声,接下来是链条的清脆的丁当声,此时他发现了闪光的水面上散开的行船激起的波纹。几乎是在同时,小船驶离了岸边。一个人在顺着水流摇橹:一个大块头的背影,一颗方方正正的头龟缩在肩上。另一个人坐在前面,他显得比较小并且有点畸形。第三个人始终俯身对着船内。
拉乌尔轻松地吐了一口气。小船并没有渡过河去,它只是沿着河岸前行。只要能够看得到它,他就用不着担心。在六月份,总有很多正直的捕鱼人在黎明前赶往他们预先选定的地方。
拉乌尔沿着一条在小丘上蜿蜒的、狭窄的小路前进着。小船不时地向树丛后或隆起的土包后面隐去。但是它很快就又显露出来,一大团黑影在银色的河面上清晰地显现出来。路面越来越高,把拉乌尔和小船之间的距离也拉得越来越大。
“也许我错了。”他在想,“我是否不应该再等待,而应马上采取行动呢?”
那一边,小船驶近了三棵柳树,而且仍不停地向阴影中驶去。拉乌尔跑了起来,后来停了下来。
“啊!可是……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小船没再露面。
他十分窘迫地朝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伸长脖子观望着前方。突然,他脱口骂出一句脏话。因为小船慢慢地从三棵柳树的阴影下挣脱出来,又露面了。只是它已经完全空了。它被缆绳紧紧地拖着,很快就停了下来。
人呢?他们到哪儿去啦?他们不可能上岸的,因为河岸非常陡峭。柳树都是扎根在城堡侧堤的山包上,而且高出塞纳河很多。拉乌尔离开小路,一直走到陡峭得向河里倾斜的那块高地。从这个瞭望地,透过树枝,他十分清晰地看到闪着白光的河水。
“这是耍的什么鬼把戏?”他低声咕哝道。
假设这神秘的三个人能够成功地上岸,那随后又产生了什么情况呢?陡峭的河岸延伸了一百多米长,光秃秃地,像手心一样地光滑,而且被月光照得通亮。被他们弄去的那个人又怎么样了呢?如果他们把他扔进了水中,拉乌尔不会听不到入水的响声的。怎么回事?这三个人和他们的捕获物只能呆在三棵柳树的下面了,可是拉乌尔断定树叶遮不住任何人。他沿着高地的边缘慢慢地往前走,担心被别人牵着鼻子跑。他之所以想下到河边去,是因为他担心遭到这些不速之客的暗算,担心会成为他们的极好的靶子。首先,应该走近前去审视一下这艘空船是干什么用的。
他坐到一块伸出去的硕大的扁平石头上。小船距此地不到五十米,他很清楚地看到了它的链条的轮廓和在船板中间的小水注。
他的血流马上又加快了。一种叫痛的声音响了起来,就在他的身边。这是一种被压抑了的喊声。他转过头去。没有一个人!他眼力所及的地方,看到的都是空旷的高地。难道会是风,这有可能吗?……不,现在没有一丝风。
“最好还是请你高抬贵手吧,侯爵。”难道是耳鸣吗……这怎么可能?
喊叫声再次响了起来,很长,也很痛苦,其中充满了无法说清的恐惧。拉乌尔马上站起身来。这可能吗?喊叫声不是从树那边过来的。它发出来的地方要近得多。它好像发自地下。这是,种完全发自内心的呻吟。
“别这样,利塞特。我总不至于让自己……”
接下来的是一阵低声叽咕。感觉是如此强烈,以致拉乌尔马上来了一个大转身。这种阴郁的恐惧感使得他无法控制自己,它开始折磨他的神经。在他的冒险生涯中,他经受过不少的危难,但是还从来没有碰到过如此奇特的境况。
“好啦,”一种声音在哀求着,“好啦!……救命呀!……”
它好像很遥远,消失在一个虚幻的空间的尽头,就好像是电话线另一头发出的声音,而同时,它又确实就在眼前。它在空气中飘荡,可又确实无法解释清楚。
“救救我。”它又吼了起来,“住手!快住手!”
拉乌尔脸色惨白,紧握双拳,他在原地转来转去,额角上已经渗出了细汗。一种可怕的嘶哑的喘气声传过来,就在地表。紧接着,另外一种声音,粗暴、野蛮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说!快一点!否则!……”
此时,拉乌尔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好吧,确实我在这上面花了不少时问。”
于是他躬着背、弯着腰,几乎是在用四肢在斜坡上爬行,开始慢慢地往下溜。
“你是已经下定决心?……你不打算说,是吧?”
“不。”
“干吧,格雷古瓦。”
一阵野蛮的吼叫声从一块低矮的岩石后面传了出来。
“很好。”拉乌尔说道,“终于让我发现了。”
他用脚拨开几丛荆棘,蹲下身来。一个张开的裂缝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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