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夫人一看到他就说:“拖不下去了,淮阳魏氏的人在向你姑丈施压。这件事情,你也别再管了。”
“可是——”胡胖子急急的想说什么,马夫人摆摆手,“别说了,没用了,即便你姑丈把淮阳魏氏的人得罪了,也无济于事。不过早几天玩几天的事罢了。”即便是为了你这个亲侄儿,他也不会拿官位前程去赌,何况只是一个外人。
沈寄见求情无用,也就不再言语。做最坏的打算,魏楹被革了功名,魏家母子被带回淮阳继续为奴。那么一切,就只能寄望于魏家主人的心底良善了。要知道,逃奴是可以直接打死不用偿命的。而且就算不打死,这件事也让魏氏大大的丢了面子,为了警戒其他的下人,恐怕连赎身都不会允许他们母子赎。
这个时候才能感受到魏楹和魏大娘允她赎身其实也是天大的恩惠了。你有钱怎样,我就是不让你赎身你也没法子,一辈子得给我做牛做马。所以,她和他们之间不是她之前认为的银货两讫两不相欠。沈寄做了一个决定,如果真的是那样,她会跟去淮阳,尽可能的照顾他们母子。即便只是平时送点碎银子和生活用品,帮他们打点一下魏家的下人让他们日子不要那么难过也是好的。
胡胖子也没法了,沉默了半晌他问寄姐,“你有什么打算?不然就留在我家做厨娘吧。”
沈寄道:“这些日子多谢胡少爷的照顾了,可是我不打算留在你家。如果大娘和魏大哥真的要被带去淮阳为奴,我也想去淮阳。”
“你能做什么?别忘了你只是个十三岁不到的黄毛丫头。”
“尽我所能吧,我可以去酒楼帮工,也可以继续做点不惹人眼的小生意。尽可能的能帮到他们一些算一些吧。届时我想与胡家的商船同行,好有个照应,不知道方不方便?”
胡胖子点头,“嗯,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放心,我会交代下人的。”
“你也一样啊。”沈寄这些日子眼见胡胖子为魏楹奔走,家里不给银子就自己掏腰包,可谓是出钱又出力。他的新婚妻子也是支持他的,偷偷的把陪嫁压箱底的银子也给了他一部分。
“嗯,此事马上就会被报到华安府学政大人那里,功名一革除就无可挽回了。可惜了魏楹这个才子啊。”
两人说着话从后宅的门走出县衙,却见到从正门出来的裴先生满脸的喜色,对视一眼迎了上去,“裴先生?”
裴先生看到他们俩,笑逐颜开的道:“方才知县大人收到华安府衙役送来的信,学政大人说此事另有隐情,暂不革除魏楹的功名。他要亲自前来此地处理此事,而且魏楹也将同行。”
胡胖子乐了,“我说他怎么还没到,原来是先一步去找了学政大人啊。不知道他是如何说动学政大人的。”
裴先生捻捻胡子,“他能说动学政,说明有证据能驳倒淮阳魏氏的人。学政大人可不是会乱出头的人。”
沈寄挠挠头,可是魏大娘确实是魏氏逃奴没错,如果魏楹能摘出来,那除非,他根本不是魏大娘的儿子。她正想得入神就听胡胖子说道:“寄姐,你先和车夫回去吧,我陪先生去喝点酒庆祝一下。”
“哦,好的。”
胡胖子和裴先生去喝酒,自然不会带沈寄去,她乖乖的就回去了。事情能够有转机最好不过。魏楹摘出来了,他不会不管养母,那魏大娘自然也可以从魏氏出来了。就算万一对一方名门望族而言,魏楹只是秀才人微言轻,那日后他中了进士,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有他这个秀才养子在,魏氏应该也不会太过为难魏大娘才是。
唉,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太好了!
☆、卷一 翻转(1)
五日后,魏楹跟着学政大人一起回来了。后来沈寄才知道,他没有直接回来而且去找了学政,是因为怕自己单独上路在半道就被人给害了然后嫁祸给强盗。如果是那样,那就什么转机都没有了。他一直以来想要做的事也无法完成。
而他之所以能说动学政大人,也是因为直言相告说出了他真实的身世。他本是淮阳魏氏本家嫡出的大爷之子,怎奈生父体弱多病,在他四岁的时候就撒手人寰。而母亲的娘家这几年又犯了官非家道中落,无人可以给他们母子撑腰。二叔二婶为了谋夺家产,竟伪造证据污蔑他母亲与人通奸,生生将之沉潭。
他这个长房长孙的身份顿时尴尬起来,连他到底是不是他亲爹的骨肉都无法证实。到后来,种种证据竟然直指他不是魏氏骨血。还是他二叔出来假惺惺的说,没有十足的证据不能断言,如果他是大哥的亲子,他们此时处置他岂不是害得大哥绝后。于是就尴尬的被养在内宅。而魏大娘是魏楹生父的通房丫头,原本在针线房做活。之前一直跟着魏楹的母亲守寡,出了这事要被二婶嫁给一个丧偶又残疾的老鳏夫做填房。她越想越不甘,想逃跑的时候却撞破有人把魏楹往他母亲被沉下去的潭子里按,那时他已经奄奄一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开始还能努力往水面上挣,后来却是一点力气没有了。等到水面上再无泡泡冒起,那个人才离开。
魏大娘心想大爷在时对自己还算不错,大奶奶她心知肚明更是被冤枉的。现在小主人也遭了毒手,那些人也未免太狠了。她偷偷的去把魏楹抱上来,不想他被水泡得发胀才被发现。那些人显然是想等他的尸体浮起再捏造他自己跑来此处然后失足落水的谎言。
谁知道抱起来,按压了一阵肚子,魏楹竟然吐出水又活过来了。这是曾经有下人落水,管家让人这么施救的,魏大娘在旁边看会的。她本是求得好心的门房大叔偷偷给自己打开了后院小门跑出来,此时便抱上才醒过来的魏楹偷偷走了。
魏楹小时候的模样肖母,但据魏大娘说如今却是越长越像乃父,一看就知道是魏氏嫡脉。
这位学政大人曾经是魏父当年的同窗,听闻如此惨事,又知魏楹有才学,当即拍案而起说如果属实,一定为他保留住功名学籍,日后好再进京考会试。于是便有了魏楹随学政大人一起回来的一幕。
沈寄得知一切竟然是如此的惊心动魄后,瞠目结舌。而她贴身藏着的东西也就是魏楹被人按进水里
沈寄记得当时那几个魏氏家仆说他们来时奉家主之命一定要把逃奴沈莹(也就是魏大娘)抓回去。
魏楹凛然道:“即便是家奴,那也是我长房的家奴,何况她还是先父的房里人,怎么处置该由我说了算吧?”
那仆人忽然冷笑一声,“你的身份也不是那么清楚的,大奶奶,呸,那贱人与人通奸,你到底是不是大爷的种还很难说呢。后来族里查到那贱人婚前就与人私相授受,族里为免大爷名声受损,已经将你除名,另过继了二爷的次子给大爷后继香火。至于你说你是我们淮阳魏氏的少爷,这跟我们做下人的说不着,你得让族长开祠堂重新将你写入族谱才行。”
沈寄看那人鼻孔朝天的模样,恨得牙痒痒。此时是在公堂之上,方才魏大娘被带上来就看到脸上有被人掌掴过的痕迹。当时魏楹拳头就捏得格格的响。此时这些人又辱骂他的生母,沈寄下意识的想转头看一下魏楹,就见身旁有人影一下子冲了出去,直接一拳打在了说话那人的鼻侧,那人顿时鼻血就流了出来,然后想还手却被马知县手下的衙役挡开。胡胖子使了银钱,那些人自然是帮着魏楹。
马知县适时拍了一下惊堂木,“肃静!魏楹,公堂之上不许打人。”
魏楹躬身道:“学生知道了。”他这几年游历在外,早不是当日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了。一拳全力挥出也是很惊人的。沈寄心里暗叫了一声好。
今日是马知县主审,学政大人陪审。只是,如今此人说出魏楹已经被淮阳魏氏除名,而他现在的户籍却是挂在这里,从魏大娘那里算的话,他还是奴仆之子。
学政大人也倍感头痛,被族里除名,那就不能再以魏氏子弟自居。这个功名却要如何保住呢。毕竟这是魏氏族内的事,他是个外人没有置喙的余地。
魏楹看一眼魏大娘,然后对马知县道:“大人,家中田地是在学生名下,学生才是户主。此事您问里正即可知道分晓。”
里正、二狗子还有许多村民也都在衙外围观,马知县当即召了里正进来,问明魏家的田地的确是转入了魏楹名下,魏家也不是女户了。所以,魏楹即便不被魏氏承认,他又不是沈莹之子,他是良民的身份。
看来今日的情形他们也不是没有一点准备的。学政当即说既然如此,就不存在以奴仆之子的身份参加科考的事,也就不会有革除功名不准参考的限制了。
马知县便断了案子,沈莹证据确凿是魏氏逃奴,准予带回。魏楹保留功名,可以继续参加科考。
魏楹走到那几个魏氏家仆面前,“我知道你们都是世仆,在魏家本家都是很有面子的。可是今日我把话撂在这里了,如果我养母有个什么差池,必定十倍报于尔等。”
他方才挥拳打人,现在又狠态毕露,而且那几人既然是世仆,也认出了他的长相酷似亡故的大爷,确确实实是魏家骨血。尤其如今就已取得举人功名,如果再中了进士,未必没有重回魏氏的一日。到时候要收拾他们的确是易如反掌。
“我等不过是奉命行事,既然县大老爷如此判决,我等先回去禀告家主。其余的事情就不是我等的身份能过问的了。”
☆、卷一 翻转(2)
魏大娘被那些人带走,只对魏楹说了一句:“少爷,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万勿以我为念。只有你有出息,大奶奶才有沉冤得雪的一日。”
“娘——”魏楹一向少年老成,少有当着人动情的时候,此时却是泪盈于睫,“您放心,儿一定会接您出来过好日子的。”本以为已经逃出那些人的搜查,他们也以为自己早就死了。早知如此,他一定不会缓这三年。三年前就去考未必就一定不能高中。
沈寄也追了两步,“大娘,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帮着少爷的。”她本来想了一下要不要把那些银子给魏大娘,她如果身上有银子也好办事一些。可是转念一想,这些人如狼似虎,仗着有家主撑腰什么事做不出来。说不定一转身就把银子全抢走了。那几十两银子还是留给魏楹吧,相信魏大娘自己也是这个意思。
人已经走远了,沈寄拉拉魏楹的袖子,“少爷,我们回去吧。大娘如今是他们握着对付你的人质,轻易不会出事的。还得你考上进士,才能有机会救大娘回来呢。”
魏楹点点头,登门拜谢了方学政、马知县、胡老爷之后背着行囊往家的方向走。对胡胖子他只一拳击在他肩头,说了声“兄弟,我承你的情!”
其实最开始,他和胡胖子相交是有私心的,但后来见他为人爽朗,仗义疏财,尤其有两年一同在外互相扶持的游学,其间经历种种,两人已经成为了真正的莫逆之交。
胡胖子也回击了他一拳,“既是兄弟,说这么多废话作甚?”
沈寄拎着她的小包袱跟上魏楹,前者为了配合她的脚步,走得比平时慢。这半个月发生的事情真是太离奇了。魏大娘突然成了大户人家的逃奴,魏楹又突然不是魏大娘的儿子了。然后现在,魏大娘被抓走,她就只能先跟着魏楹过日子了。还有,那个人说的魏楹的生母又是怎么一回事,他居然还被族里除了名。太匪夷所思了!
“魏家小哥,寄姐”身后有人喊他们,沈寄回头一看,是邻居王二叔赶着牛车呢。还有些乡亲也在车上。
车在他们面前停下,王二叔道:“上来吧,捎你们一段。”
这件事在村里也是风风雨雨的闹了一场,王二叔等人是来看县老爷断案的。怎么说是村里唯一的一个举人,万一真被革除了功名也挺糟糕。至少村人想沾光是不可能了。而且魏大娘母子这些年也是与人为善,也不想他们遭了厄运。平日嫉妒一下魏家买到个能挣钱的丫头,又有个能读书求功名的儿子,日子越过越红火是有的,但说想他们一下子被人打落尘埃,却是没有的。
回到家里,沈寄就把魏大娘攒的银子也一并交给了魏楹。方才公堂之上,她只来得及把那个红布包给他。没想到魏楹只看了一眼,就推到她的面前,还从袖袋里掏了十多两银子出来,“这是我在外头挣的,日后这家里的钱你就收着吧,我需要用的时候再找你拿。”
沈寄想了一下,行,最多她做个账本记清楚就是。魏楹如今要刻苦攻读,现在是六月,会试是明年的二月在京城考。
“少爷,魏家的人不会对你的考试动什么手脚吧?”
“他们还没到一手遮天的地步,而且那些族人虽然不会为我出头,但是要同我那狼心狗肺的二叔一起下手害我倒也未必。而且我已经请托了方学政帮忙,考试资格是没有问题的。要左右会考成绩,那除非手眼通天了。”
“嗯,那你好好复习备考,我会给你做好后勤工作的。”沈寄信誓旦旦的说,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
魏楹看她一眼,“你干嘛又叫我少爷?”
“村里的人又不知道我已经赎身了,要不然我以什么身份呆在这个家呢。”现在户籍上可就只有他们两个了,乖乖的。
“随你怎么叫吧。”魏楹此时担心的却不是他的会考成绩,而是自己能不能顺利进京参加考试。如果路上出点意外,那连喊冤都没处喊去。
翌日,魏楹去到书院把自己的身世原原本本的讲给了裴先生听。
“朗朗乾坤,竟有这等事!真是岂有此理!”裴先生勃然大怒,顿了顿又道:“原来你是一门三进士的淮阳魏氏的子弟,怪不得天生就是读书的料。”转而又想起曾经仰慕过的书香大族居然出这样的事,而且魏楹已经被除名了又不由得感慨万千。
“事到如今,你也只有放手一搏了。楚霸王背水一战的结果是大获成功,希望你也能如此。”
魏楹颔首,“学生明白。”
其实,要说村里人一点没有趁机占便宜的心思,那也是有的。至少魏家那十几亩田地,魏大娘被抓走,魏楹眼看功名要不保的时候,就有人撺掇里正充公或是贱价变卖。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