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
阮三少自小在富贵乡长大,倚红偎绿,颇有几分贾宝玉的品格,最是怜惜身边的丫鬟。他从前本有两个通房,在柳氏进门前被遣了出去。是从小就陪在身边的,这不免让阮三少对柳氏有些不满。再后来,他与柳氏也有过画眉之乐共读西窗的美好时刻。当时见了沈寄,柳氏还觉得自己如今的生活可以和沈寄一别苗头。但是,阮三少多情,他对柳氏好,对别的丫鬟也好。久而久之,对柳氏的新鲜感消失了。柳氏便觉得他对自己不如那些丫鬟还有红颜知己了。而再看沈寄,依然和魏楹过得蜜里调油的。一对比未免觉得自己命苦。
沈寄听她抱怨过两回,也就不再理会。这是别人两口子的事,她管不着。其实像阮三少这种多情公子,原本就不可能专情。反倒魏楹这种对旁人外热内冷的人,对妻儿倒是能一如既往。当然,不能掉以轻心。自己如今才二十六七正是盛年呢。以后可难说!
又要到一届科考之时了,魏楹说董举人这一科希望颇大。这两年多,董举人和他们家一直有往来,逢年过节沈寄总不忘给他送一份年节礼去。他也时常过来拜访魏楹,向他请教。虽是清贫度日,但一直没有搁下过书本。而阮三少诗词歌赋方面甚有天赋,要下场考试却是不行的。他和柳氏就一直在公中领份例银子花用。但搁不住他今天送这个丫鬟什么好东西,明日又捧青楼头牌。
罢了,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十五婶本人在这里能做的,也不过是撑腰借势,她过阮府单独去见柳氏,做得已经足够。倒是她自家事得多操心了,和魏楹之间关于她就在内宅呆着还是要开连锁店的分歧至今没有解决。
☆、卷七 V 249 争执 (1)
其实,十二年下来,沈寄也知道他们家这样和和美美的生活,已经让她成了很多女人羡慕嫉妒恨的对象。舒殢殩獍这里头,即便是与她交好的容七少奶奶,还有相处得来的弟妹王氏,都偶尔会说些酸话。别人就更不用提了,背地里把她丫头出身如今成了堂堂三品诰命夫人,居然还不知足,悍妒到底,家里没有姨娘没有通房,也不准男人上青楼。很多人都想看看她这份独一份的幸福能幸福到几时呢。
她到底该不该这么特立独行,和魏楹的分歧越闹越大,一定要拥有自己的事业呢?就如魏楹所说,她不差钱,她的私房每年以两三万的数额递增。她还有两儿一女需要照看。最要紧,她还得把魏楹照顾好。可是,这样的日子过着,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是意难平啊!
“娘”小馒头看沈寄走近罗汉床,叫了她一声就飞扑过来。沈寄不敢大意立时窜过去把跳过来的小儿子接住,一巴掌趴在他小屁屁上,“万一娘没接住怎么办?你就不能消停会儿?小亲王那么温和的性子都让你给带野了。”
小馒头揉揉屁股,穿得厚实,他娘也没真的用力,“接得住!功夫!”
“就你娘我那点花拳绣腿的,你还是别期望值过高了。”小包子在跟着家里养的江湖人习武,小芝麻见了便也要学。昨天沈寄抱着小馒头去前院看他们的时候,两姐弟正在扎马步呢,旁边点了一根香。小馒头见了,便要求下地在旁边学着也扎了起来。可是他刚蹲下就放一个很响的屁,把小芝麻和小包子给气得哦。
小馒头自己抓了一把空气闻,然后笑道:“臭臭——”
方才小馒头就是自个儿在罗汉床上学扎马步呢,只是总是东倒西歪的。
沈寄今天的事料理好了,便带着小馒头出门去。她要去窅然楼看看准备的人手如何了。到了地点,把小馒头交给乳母,“看严实些,别让他去逗猫惹狗的。”又转身对小馒头说:“你要是安分,等会儿带你上山看小亲王去。”
听说可以去看朋友,小馒头立马安分了。实则他的年岁根本还不能懂得朋友的意义,但这不妨碍他把小亲王当朋友。除夕之后,他还拉着沈寄问了半天,关于小亲王有亲娘的事。他觉得很奇怪,有亲娘怎么还一个人住到山上去。沈寄只得说他是去调养身子的。小馒头还是奇怪,那他亲娘怎么从来不去看他?
沈寄只觉得跟他说不清楚,其实小馒头也不会表达这么复杂的意思,但就是眼睛里含着疑惑把沈寄一直望着。其实沈寄自己也觉得,小亲王如今虽然是过继给了上一代醇亲王,但离半山寺不远就有皇家寺庙。如果玉太嫔有心,请旨出宫修行,不就能时时看到儿子了么。反正她顶着先皇妃子的名头出宫,宫里也没人要故意为难她。日子一样是很优渥的。
不过,出了宫,宫中的荣华富贵却是与她绝缘了。入籍她人在宫中,因为之前站队站对了,太后和皇后也不会为难她。而且她时时在太后跟前凑趣,也能给父兄继续挣来些富贵。虽然先皇已经不在,但她如今是太嫔,逢年过节有时候今上也会给太妃太嫔升一升位份。甚至她香消玉殒后,后世历代君王也会援例有所封赏。给她加尊号,给她家族封赏。但若是她离了宫廷,成为方外之人,这些就都没了。
所以,沈寄觉得她还是爱富贵荣华胜过小亲王这个儿子的。也是,她本就是为了这些才愿意进宫伺候年长三十岁的皇帝的。
沈寄在窅然楼呆了一个时辰,小馒头一直还算安分,于是午后她便兑现承诺领着他上山去看小亲王。小亲王也是在宫中呆到元宵节后才得以出宫,他悄悄说给沈寄听,说他不喜欢回宫了。每天要不停的行礼,要端坐在位置上,吃饭都吃不饱……
沈寄看着比年前瘦了些的小亲王,这小子这几月饭量见长,宫宴上不能放开了吃觉得吃不饱了呢。
“那以后再这样,你就事先吃两块点心垫垫底。”
“孤想吃的,可是玉太嫔说孤肠胃弱,多吃了要闹肚子。”
“呃,这个,七分饱也是养生之道来着。”身为亲娘,连儿子饭量长了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当娘的?
“嗯,还是宫外舒服,想说就说想笑就笑,还有,想吃就吃。魏夫人,你是来接孤的么?”
本来没有,毕竟他才刚出宫回半山寺。不过既然他问了,沈寄便蹲下来问道:“王爷想今天就跟我们回家去么?”
小亲王想了想,“下次吧。”大师对他很好,这两天听到大师有些咳嗽呢。
“好,下次我们再来接你。”沈寄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如今的情况,按说小亲王的正经亲戚多着呢,就是芙叶都比她更有立场接小亲王去家里小住。结果现在魏家成了小亲王常住的地方。反正她没图啥,小孩儿喜欢去她家就去吧。
沈寄转头一看,小馒头不客气的把小亲王这趟进宫得的好东西铺满了床,拿起这个看看,又拿起那个看看。
“你喜欢什么?孤送给你。”
小馒头低头挑选着。
小亲王拿过一对拧了机括就开始对打的小铜人说道:“这个给小芝麻姐姐。”
沈寄看着两个小铜人对打得热闹,心道这是送小姑娘的?怪只怪小芝麻一点不像小姑娘啊。那天沈寄看到她拉开弹弓打鸟,弹无虚发啊。打了一串,然后让下人拔毛生火,自己动手烤给三个弟弟吃。在她眼底,小亲王也算是一个弟弟。沈寄过去的时候,四个小孩儿蹲在小树林那边,正吃得满嘴淌油呢。沈寄尝了尝味道,嗯,还不错!
说话间,小亲王又拿了东西一一说明哪个是准备送小包子的,哪个是准备送沈寄的并且当场送个她,还让她把送魏楹的礼物也带了回去。至于小馒头的,他自个儿挑了两样打包带走。
沈寄看着送给魏楹的珍本,“这是哪来的?”
“哦,太子侄儿知道孤要送礼物给魏大人让太子妃帮着准备的。魏夫人的也是太子妃帮着置办的。”
沈寄本以为是玉太嫔准备的呢。她没想要玉太嫔什么东西,可没准这位还觉得是自己在抢她儿子吧。哼,不敢恨太皇太后抢了她的儿子,不敢怨皇帝把她的儿子过继旁支,倒是恨起自己来了。这个董玉儿,心长歪了。
她本来也不想搀和的,可小亲王一副拿魏家当亲戚家走动的样子她也狠不下心拒绝。本来皇家的人不来接他,也该他的外家董家来的。董家怕是顾忌着小亲王被过继出去了。可魏家八竿子打不着的都能来接人,董家要是有心有什么不可以的。庙里那位看的不是别的,是对小亲王的心意呢。沈寄猜到了庙里那位伽叶大师是皇家人,只是还没能准确猜中是前代醇亲王而已。毕竟国史上,前代醇亲王可是八岁就没了的。
其实芙叶或是旁的皇家人也不是没来过这里看小亲王并想接到自家去小住。毕竟他可是三岁就有亲王爵位的,将来富贵一生自不必说。可是谁家也比不上魏家有三个年龄相当的小孩儿一起玩,而且有小孩儿成长最宽松的环境。久而久之,小亲王便只爱到魏家小住了。
身为醇亲王,每年有数万两银子的进账。这些有专人在管,绝大部分应该是攒起来了。一部分送到半山寺,过年的时候也有人送了一部分到魏家。这样一来,也算是过了明路。皇帝也同意小亲王时常到魏家小住。臣子代为抚养皇家的小孩,倒也不是没先例。有与皇家其他人八字相克的皇子公主,便有从小在臣子家长大的。
沈寄借了小厨房做了一顿饺子给小亲王吃,这里专门给小亲王准备了可以做荤食的小厨房。她多包了些素饺子,送去给庙里的师傅们。
待沈寄母子离开,小亲王和伽叶大师对坐着吃饺子。吃完了,小亲王告诉伽叶大师,说沈寄按他们四个小孩儿的样子做了模具烙蛋饼吃。
“大师,等下次孤带一个自己回来给你吃。”
伽叶大师噗嗤一声笑出来,“贫僧不吃你,不过你带回来给贫僧瞧瞧也好。嗯,另外三个小家伙模样的饼也一并带回来吧。”这是母亲怕他百年后没有儿孙供奉香火替他要来的儿子。其实他早已不在红尘,香火不香火的无所谓。但是老母临终愿望还是不忍拒绝。如今倒实实在在体会到些养小孩儿的乐子了。
小亲王点头,“嗯,好的。孤请魏夫人做成全素的,大师可以把我们四个全吃了。不大,就这么点儿。”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下。
伽叶大师又是一阵笑,“嗯,你出去玩儿吧。别忘了到了时辰跟着武僧扎马步。”
“嗯,小馒头说小芝麻姐姐和小包子哥哥也在扎马步,孤不要输给他们。”
沈寄回到家,魏楹已经听说了她去窅然楼的事儿。纳闷门都没开她去干什么,多问了几句便知道了她在做开分店的准备。心头不由有些不舒服。那天沟通之后,不就就遇上了国丧,他还以为她消停了呢。结果是阳奉阴违,暗地里什么准备工作都快做到位了,就等着国丧之后开业呢。
沈寄把攀在她身上已经睡着了的小馒头抱到旁边他自己的房间睡下。
回到正房,魏楹拿了本书斜倚在榻上看着,对沈寄进屋的声音充耳不闻。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今天居然按时下班了,真难得。说起来沈寄真的很喜欢之前在鸿胪寺搞搞外交接待安排一下宴会祭祀时的魏楹。每天一副好男人样早早就回来了。只是当时他自己觉得憋屈郁闷不得志。
“我回来早了不合你意啊?”魏楹恶声恶气的说道。
真是冲啊!这位真是人称温文如玉喜怒从不形于色的官场新秀魏大人?十多年了,魏楹在她面前保留了最原生态的一面。
这件事情冷处理是没有办法的,于是沈寄坐了过去,和魏楹隔了一张小几对视,“你怎么这么不喜欢我做生意啊?”
魏楹看她一眼,“你怎么就这么喜欢做生意呢?明知道我这么不喜欢还一定要做。”
沈寄倒了两盏茶,一杯推到魏楹面前,一杯自己捧着,“我已经说了,你要去追求你的理想我支持,我做什么,你怎么就不能支持一下呢?你喜欢治国平天下,我就喜欢做生意啊。”
“这能相提并论么?”魏楹不悦道。
还是那根深蒂固士农工商的观念。从前,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他能接受自己上街叫卖小食;刚入官场时,只靠婆母的嫁妆和俸禄不够上下打点,他支持自己开宝月斋。这些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家资富庶,他觉得没有必要了,就不许她再开店。让她一心在家安富尊荣,长袖善舞的和一众夫人往来,看好三个孩子就好。
“我又没有抛头露面,家里的事也都井井有条。你干嘛这么反感啊?”
“你到底是图个什么啊?”
“你每天四更不到就起来上朝,往往天黑了才能归家,那你图什么啊?”
“我说了,你不要把这两件事相提并论。你就是做成富商巨贾又能如何?女人的本分是相夫教子。好好在家里享福有什么不好?”
这种口气让沈寄一下子不舒服起来,“你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大事,我要做生意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魏楹,我今天才知道你如此自私。你需要银子的时候,就会让我放手让我去做生意。如今你手握二三十万资产,就嫌我做生意丢你的人了?你要读书要赶考的时候,你怎么没说我辛苦,让我在家享福啊?”
这样的谈话自然是不欢而散,晚上睡觉的时候两人各自睡在自己的被窝里,中间空着还能睡得下一个人的位置。
魏楹觉得她好心当作驴肝肺,他不想她再过辛苦的日子,却被她说成是自私。扪心自问,他的确觉得做生意有些上不了台面,手里握着一两家铺子是可以的。可是,她是要将做生意当做生活中占极大分量的一件事,要把做生意和治国平天下相提并论,荒谬!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她一脑门子都是做生意,那放在其他事情上的心思肯定会打折扣。主次都分不清了!真是这些年把她给宠得,什么都要依着一己的心意办。她什么时候真把他当过夫主啊!三从四德,做到了哪点?
沈寄更是火大,什么都得以你为中心,你要当官我就得放弃想过的日子夫唱妇随。大流如此,她也就认了。可如今,她不过是想做生意,不过是不想一味的做菟丝花,他就这么大的反弹。还说她明知道他不喜欢,非要一意孤行。那我还不喜欢你当官呢,你怎么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