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再无董妃抵赖的余地。燕王冷冷地看着董妃:“你还有什么话说?”
董妃此刻已经是满脸憔悴,泪痕斑驳,不复往日娇媚容颜。她看也不敢看欧阳暖,当场便下跪呜咽不止。燕王还未开口,她已经哭诉道:“是,我有罪过!柔宁长期以来都不守妇道,红杏出墙,对重君也是多有不敬,重君本就有病,知道她与他人有染的事情更是气得起不了床,再三拉着我的手哀求,让我想方设法为他隐瞒!他是为了保住燕王府的颜面啊!我无奈之下,才会出此下策,让白芷在柔宁的饮食中下毒,让她染病而死,这样外人看不出端倪,也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她做出了有辱门风的事情!要说我有错,也全都是为了燕王府着想啊!”
燕王倒抽一口冷气,额头的青筋根根暴起,道:“你下药杀孙柔宁,竟然还说是为燕王府着想?!”
董妃从未见过燕王这样暴怒,吓得低头垂泪不语。肖重华终于出言道:“娘娘口口声声为了燕王府的声誉着想,可这件事情一旦传出去,父王的名声才会真正扫地。”
欧阳暖叹了口气道:“是啊,娘娘既然为父王着想,就不该用出这种阴谋伎俩,更何况,香兰和白芷一个巫蛊一个下药,不但害了世子妃,更直接害了世子,旁人不知道,还以为你要连大哥一起杀了呢!”
董妃的确是要杀孙柔宁,却没想到对方知道贺兰图的死讯后先行动手,将肖重君刺伤,欧阳暖为了帮孙柔宁脱罪,故意将巫蛊之术栽赃在香兰身上,燕王一时震怒要亲自查这件事,捉到了白芷曾经下药谋害孙柔宁的把柄,牵连出了卓妈妈和张管事,最后这把火烧到了董妃的身上,一连串的事情,董妃根本没办法说清楚,她要说香兰的巫蛊之术不是她下的命令,谁会相信呢?毕竟她命令白芷下药在先,也就不得不背下巫蛊之术的罪名,但这么一来,大家都会怀疑她是要借孙柔宁的手来杀肖重君。杀孙柔宁还可以说是为了燕王府的名声,但杀肖重君呢?继母要杀嫡子,这罪过就真的大了!一旦燕王将她交出去,就是千刀万剐的罪过!
董妃面上无比惊恐,膝行两步伏在燕王足下抱着他的腿泣涕满面:“是我无知。我那日听重君说起柔宁与人有染的事情,也是气昏了头,又想着替他出一口气,让柔宁悄悄死去,应该能掩盖这件事,但我真的只想除掉柔宁,根本没有让香兰诅咒她,更没想到她会刺伤重君啊”她忽然惊起,指着一旁的欧阳暖厉声道:“一定是你?!我已经命白芷毒杀她,又怎么会多此一举用什么巫蛊之术?!一定是你在香兰的房间里放了那布娃娃,还赖在我身上!”
欧阳暖像是被她吓住一样,悄悄去扯了肖重华的袖子,面上怯生生地道:“郡王,我没有。”
肖重华忍住笑,心道这个小妻子演戏的本领还的确是很有一套,半点让人瞧不出端倪,他回头对燕王道:“父王,这件事情发生的这样突然,谁都来不及反应过来,若是真的早有预谋,为什么那布娃娃不是放在别人房间里,偏偏是被放在指认大嫂与人有染的香兰屋子里呢?难道暖儿还会未卜先知,知道香兰会出卖大嫂吗?”
欧阳暖不过是事先问明白孙柔宁,知道她的心腹只有香兰和周妈妈两个,周妈妈是孙柔宁的乳娘,身边没有丈夫子女,一切都是以孙柔宁为中心,这样的老妈妈将来的生养死葬还要依靠孙柔宁的,怎么会无缘无故背叛她?但香兰却不同,被许配给了张平的儿子,一切都要以夫家的荣辱为先,她背叛孙柔宁还是很有可能的,所以欧阳暖便将赌注押在了她的身上!这一点,董妃又怎么会猜到,她根本没办法解释为什么香兰房间里会有巫蛊娃娃,更没办法证明孙柔宁是装疯卖傻!说到底,她就是被欧阳暖阴了一把!
董妃昂起头,道:“我真的没有,王爷,我绝不会用什么巫蛊娃娃——”
燕王暴喝一声朝她道:“住口!我一直那样信任你,将儿子都交给你照顾,你竟然是这样照顾他的吗?”
董妃的声音低弱下去:“王爷,世子小时候刚出生的时候只有小猫儿大,王妃都以为养不活了,是**夜不眠守候在他的摇篮旁将他一点点救活过来的,您都忘了吗?若是我真的要通过世子妃去害世子,这么多年我的机会多得是,我何必这样大张旗鼓?您想想看,我只有一个儿子,排行第三,若是世子走了,我的儿子也做不了世子,我何必多此一举。王妃过世之前,曾经拉着我的手,说从今往后世子就是我的儿子,让我用一切法子让他平安长大,我是在她床前发过毒誓的,若是违背誓言要天打雷劈,王爷,我为什么要谋害世子!我不会的!”
那是多么遥远以前的事情,燕王无暇去回忆,肖重华却是愣了愣,旋即抿嘴沉默。
欧阳暖叹了口气道:“娘娘,你今日的所作所为,真的是为了世子好吗?你是在陷他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呀!”
燕王闻言,面色更沉,只道:“你还有脸提过去的事,王妃将世子托付给你,你却做出这种事情!”他顿一顿,口气愈重:“难道你还不知道错吗?!不管你有没有谋害世子,你要杀世子妃是真的!这是一条人命,还是燕王府的世子妃,你一个侧妃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了吗?竟敢做出这种事!”
董妃急切道:“我是为了——”
“你是为了你自己!”燕王越发愤怒,厌恶地瞪她一眼:“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和王府,为什么不和我说明一切反而自己动手!可见你心思毒如蛇蝎,燕王府怎能容得你这样的人!”
董妃惊得瘫软在地上,面如土色,半晌才大哭起来,死死抓着燕王的袍角不放,哭喊道:“王爷!我承认是不喜欢孙柔宁,她对重君那样无礼,甚至给他戴了一顶绿帽子!这种事总有一天会被传扬开来,到时候重君该如何自处?!他是燕王府堂堂的世子爷啊,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身子不好,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旁人都只知道有明郡王而不知道有他,背后他不知道多么伤怀,偏偏重华还娶了个名动大历的美人,他呢?妻子不但出身没落的孙家,甚至还背着他与人私通!这种事不要说是重君,便是我也不能忍耐!我实在是不忍心自己一手养大的好孩子毁在她的手上啊!”她愈说愈是激愤,双眼牢牢迫视住欧阳暖。
肖重华听着,只觉得心中剧震,他没想到,原来大哥的心中,竟然藏有这许多的怨愤!
欧阳暖看燕王面上颇有动容,不免出言道:“娘娘,你真是糊涂!大哥是因为身体不好才不多见人,世人自然只知道肖重华而不知道肖重君,但他们有再多争议,都只是兄弟之间的事情,咱们身处后院又怎能涉及。何况大哥心中多有怨怼,你更应该好好安抚他才是。你怎好还推波助澜,这样私下处置人命呢?枉费王爷这样信任你,让你多年来代管府中事宜,甚至连大嫂进门都没有收回这权力,若不是后来——只怕你到今天还掌管着权柄,你就是这样对待信任你的王爷吗?”
欧阳暖说一句,燕王的脸色便阴一层。说到最后,燕王几乎是脸色铁青欲迸了。
董妃恨透了言语犀利,字字如刀的欧阳暖,只能向燕王哭诉道:“我是不满意柔宁处事嚣张,可是我真的是一心一意为王府和世子着想啊!”她哭得伤心欲绝,“若不是为了重君,我和柔宁无冤无仇,怎么会如此狠心呢!重君还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王爷,你的眼睛里却从来只有重华,可曾想到他也是你的儿子,除了我,还有谁记得这一点啊!王爷,你为重君想一想吧!就算你要处置我,也请你等一等,让我亲眼看到重君醒过来吧!”
闻得此言,燕王本来厌恶鄙弃的眼神骤然一软,他看了一眼内室的方向,伤痛、愧疚、同情、怜惜,复杂难言。良久,他慢慢道:“现在说这些,已经太晚了,你若是真的为重君着想,就不该做出这种事情……”董妃还要说话,燕王连连摆手,语气哀伤道:“就算你无心害重君,却是真心害了世子妃。重君多年来缠绵病榻,也是因为他心胸狭窄,难有容人之量,对妻子冷漠苛责,没有半点世子的风范,他变成这样,你也难辞其咎。内院一再发生这种事情都是因为你,你这样蛇蝎心肠的人我断断不能一再容忍了!”他一个字一个字道:“废董氏侧妃之份,将她关起来,没我的吩咐不得放出来!”
肖重华答应了是,略一迟疑:“那么大哥那边可要去告诉一声?”
燕王疲倦挥手:“他本就想不开,如今又病着,未免雪上加霜,先压下别提罢。”
董妃如遭雷击,双手仍死死抱住燕王小腿。待要哭泣再求,燕王一脚踢开她的手,连连冷笑道:“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转身再不看她一眼,直到她被人拖了出去。
燕王看了一眼肖重华,道:“你们先出去罢,我去看看你大哥。”
肖重华点点头,“也好。”又对欧阳暖轻声道,“走吧。”
欧阳暖一走出安泰院,脚下一软便往下倒,肖重华一把抱住她,急声道:“暖儿!”
欧阳暖只是一瞬间的头晕眼花,很快就恢复过来,她接过红玉手上的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轻声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肖重华一把抱起她:“没事,有我在,咱们回去吧。”
回到自己的房间,肖重华遣了红玉去倒茶,轻轻抱住欧阳暖,柔声叹道:“这次若非你及时想出办法,事情还不知道要糟到什么地步!”
欧阳暖怔怔一愣,心地蓦地一动,“你不怪我帮着大嫂?”
肖重华摇了摇头,漆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温柔,道:“怪你?我怎么会怪你!我不能做的事情,你帮我做了,我对你只有感激。孙柔宁是贺兰图的心上人,他是我的好友,他们之间的事情,我一直旁观,只因为那里面还夹杂着我的亲大哥,我不能偏向大哥,也不能帮着他们对付大哥。我知道,孙柔宁之所以会这样激动,一定是大哥和贺兰图的死有关系,若是今天任由孙柔宁被处置了,我会对不起贺兰图,可若是放过了她,我又对不起大哥。”
这是一个两难的局面,欧阳暖就是因为明白,才没有勉强过肖重华。肖重君再自私恶毒都好,他是肖重华的亲大哥,还是他一直愧对的人,在肖重华的心底,他这个弟弟一直抢走了所有属于大哥的荣耀和地位,正因为如此,他才对其百般隐忍,却没想到,换来的是肖重君越发的怨恨。欧阳暖只是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能力和地位,肖重君不只没有强健的体魄,连健康的心灵都没有,只是一味的自怨自艾,嫉恨他人,这样一个人,就算是让他坐上燕王的位置,他还是坐不稳,与其如此,还不如让他做个富贵闲人,省的生出许多枝节来。
欧阳暖默默不语,半晌方道:“你有没有想过,肖重君这次若是死了呢?”她停一停,骨子里透出生硬的冷漠:“你会不会杀了孙柔宁以泄此恨?!”
肖重华明亮的目中尽是阴翳,许久叹息:“我不知道。”
欧阳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会这样回答,若是我处在你的位置上,也会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肖重华只是默默揽着她,目中尽是怔忡悲伤之态,几乎化作不见底的深潭,痴痴瞧住她,隔了许久,他道:“谢谢你……一直留在我身边。”
认识他以来,欧阳暖第一次听他这样说话,他从来都是自信强大的,纵然他的个性很内敛,却也从不曾用这样疲惫伤感的口气和她说话。他是天底下最自信的男人,可是此刻,他这样软弱而茫然,就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失了方向的人一般无助。他看着她,那样深刻入骨的哀伤与痛惜,瞬间勾起了她的怜惜。她轻声安慰道:“没事的,世子一定会好起来。太医不是说了吗,这伤势并不致命。”虽然她心底希望肖重君就此死去,可眼下这局面,肖重君死了,对孙柔宁也没什么好处。更何况,今天看到董妃那种情深意切的模样,欧阳暖不由的怀疑,到底董妃和肖重君是什么样的关系?
欧阳暖看了肖重华一眼,淡淡笑道:“你还在担心你大哥吗,去看看吧,我不要紧的。”
肖重华摇了摇头,却道:“我留在这里陪你,今天忙着这许多事,都没有休息好吧,先睡一会儿,待会儿我让他们送吃的过来。”
欧阳暖点点头,就闭上眼睛,依着美人榻上的靠枕闭目养神,只是经过这一串的事情,多少有些心绪不宁,总也无法入睡,张开眼睛却看到肖重华在旁边闭目,似乎已经睡着了,不由得失笑。
正在这时候,红玉打了帘子进来道:“外头青莲居的梁妈妈来了,急着求见小姐呢。”说着奇道:“这位梁妈妈来和咱们没来往的,今日好好的怎么过来了,是为董妃娘娘来的么。”
欧阳暖轻手轻脚地起来,悄声道:“主子都倒了,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她身边的这些人。他们自然想着要另谋出路的。”欧阳暖叹息:“什么叫世态炎凉,这便是。事关自身,自然是想要赶紧想办法,不过他们消息倒是快,都求到我这里来了。”
红玉点点头,道:“那小姐要见吗?”
欧阳暖微笑,吩咐一旁的菖蒲道:“吩咐她去花厅等着。”
红玉看着她吩咐了菖蒲,又见她出去,方道:“小姐为人处事似乎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她低首:“奴婢觉得,小姐越来越厉害了,从前您是不会这么快动手的。”
欧阳暖徐徐道:“有因必有果,从前我便是因为刚刚嫁过来不能轻举妄动,处处容着董妃,以致她敢欺凌到我头上。今日是杀一儆百,给所有人一个提醒,我也不是一味好欺负的。你且看吧,这位梁妈妈,只怕还有什么要紧的消息要告诉我。”
梁妈妈在花厅里等了一个时辰,才见着姗姗来迟的欧阳暖,她赶紧行礼,却是吞吞吐吐的不说什么事。
欧阳暖见梁妈妈似是有话要说,就打发花厅里其他丫头妈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