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恨苏玉楼更要恨肖重华了!
半个时辰过后,孩子又下移了一些,可是在这以后,不论欧阳暖怎样用力,孩子却像是睡死了一般,根本不再动作。贺雨然虽然心急,却只能安慰她:“加油,一定要支撑住……”
欧阳暖点了点头,因为太过瘦弱,那双美丽的眼睛慢慢漾满了泪光:“不要忘记,你答应过我的!要保住这个孩子!”
就在这时候,产婆向下看去,竟是一个小小的脑袋被挤压出来,心下不由一喜,伸手一带,拽着那连着脐带的婴儿,一下子拉了出来。
“哇”地一声,孩子哭了。
外面的大公主听到孩子的哭声,顿时心里一松,谁知内室里,产婆刚刚利索地包好孩子,就想出去报个喜讯,只听红玉“啊”地一声,贺雨然一看,欧阳暖却脸色惨白,安安静静的,没有丝毫声息地躺在那里。他的心,顿时坠入了不可预测的深渊……
产婆跑过去一看,哎呀一声叫了出来:“流了好多血!”
产房内外,原本喜悦的气氛一下子,全都变了……
贺雨然沉声道:“快!去取我的银针!快去!”
事情的进行,比肖重华想象的要顺利,尽管是九死一生,他终于撑到了援军的到来,四十万对一百万的敌军,换了任何一个将领都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明里暗里,不知肖衍派了多少人要将他置于死地。
但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肖衍死后,援军很快到来,军中的敌对势力也给逐步肃清,肖重华曾好几次想返回京都,但一直想离开,却又脱不得身。虽然肖天烨暂时退却,可只要自己不在,南诏敌军很快会卷土重来。肖重华深知这样的情况,纵然归心似箭,也不得不留下来,一直默默处理着大事小事。半月下来,他终于找到了南诏公主,一点一点地帮助她,赢得了人心,策反了肖天烨的军队。肖重华人在战场,却从未有过一时半刻忘记欧阳暖,对他来说,欧阳暖就是包容他的河流,能将他所有的戾气冷冽融化解冻,温柔清澈。冥冥之中,也仿佛就是老天爷送给他的救赎。平静缓慢,安定幸福,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是怎样求而不得的珍宝?所以,肖重华日日夜夜都在企盼,能够重新回到她的身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求她谅解。
快马加鞭地赶回京都,肖重华只觉得疲惫与劳累相继侵袭着他,一边是思念欧阳暖所致,平日总在一起倒不显什么,可这次分开这些时日,日思夜想,肖重华心里也空落落的厉害。一边是担心他们的孩子,暖儿过于倔强,一定是很气很气他,或许,再也不会原谅他。只是当时的环境,他不得不如此,因为他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回来,也没想到林妃能这样快就除掉太子,所以……一切都是个意外。
他到了大公主府,却不知怎么近乡情怯,一时甚至不敢上去敲门,等他终于快步走进去,却被人拦在门外。
门口站着一个男人,那人面容平凡,一身青色的衣袍,干净朴素,却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贺雨然!”肖重华一把抓住他,“暖儿怎么样!”
贺雨然微微挣开,犹豫了一番,抬起头来,表情有些奇怪:“重华……你先别急着进去……我是有些事,要告诉你……”
肖重华疑惑地看着他,贺雨然眼神闪躲了一下,微微透着些不自然。
相识多年,从来没见到过眼前这个男子露出这种奇怪的表情,仿佛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歉疚,可是歉疚,为什么呢?肖重华觉得有些蹊跷,不禁皱起眉头。
“你这是干什么?我要找暖儿,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
贺雨然想了想,按上他的肩膀,忽然凝重道:“重华……”
贺雨然从未用过这样沉重的语气,然而这一刻,却用这样的语气说了出来。
肖重华沉下表情,一种危险战栗的电流迅速划过心间,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一瞬间有些不详的预感。
“到底怎么了……”
贺雨然深呼了一口气,好像这才有勇气说下去:“肖重华……你听我说,欧阳暖……死了。”
肖重华身体一颤,片刻之后,勉力笑道:“你开什么玩笑……”
贺雨然按紧他的肩膀:“肖重华……我没有骗你……”说着顿了顿,强行让他镇定下来,与他对视,一字一顿道:“欧阳暖死的时候,我就在旁边。”
肖重华轻轻一震,忽然沉默下来。
阳光和缓,却再也驱散不了冬日的冷意。肖重华只觉得一颗心如坠冰窟,不,如果有地狱的话,他现在应该是身处在地狱里!甚至于,他都无法听明白,只能看到贺雨然的嘴巴开开合合,却不知道他究竟在说什么,他根本没办法分辨!
贺雨然抿了抿唇,一瞬间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对不起……”
肖重华静默着垂首而立,阳光轻洒下来,铺在他的身上,一瞬间有些刺眼。
贺雨然几乎没办法面对他这样的表情,叹了一声:“你别太伤心,人死不能复生……”
肖重华轻轻动了动,却再也没有抬起头来,过了半响,忽然低低笑了一声,声音几不可闻:“你在骗我……她好好的,怎么可能死……”
贺雨然神色忽然有些哀伤,过了片刻,唯有扣紧他的肩膀,慢声道:“都是我疏忽,贺家人都被太子灭了口,只剩下我妹妹一个人,我虽然不喜欢她,却也只能把她带在身边,谁知她那样憎恨世子妃,明知道她产后必定虚弱,极有可能大出血,到时候我一定会为她施针,可谁知道她就抓住这个机会,竟然在银针上下了毒。是我的错,我没想到她竟然这样大胆!”
肖重华身体忽然颤了一下,似乎是不能相信他所说的话,过了片刻,轻轻挣了挣,抽开贺雨然紧扣肩膀的手,后退了一步。
贺雨然站在他面前,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肖重华忽然轻轻笑了一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你弄错了……”一边说着,他突然转过身来,抬起头来,眼眶竟然出现隐约的一丝赤红。
“不许再诅咒她……”马蹄急促,一连几日不眠不休,肖重华有些倦怠,掩不住一身的风尘仆仆,神经却绷得十分紧张,却没料到,竟然等到这样的话。
“肖重华!”贺雨然忽然垂头,“我也希望这是骗你的。但所有人都可以为我作证,欧阳暖死了!她死在我的眼前!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停止呼吸,我绝不会拿生死大事开玩笑的!”
肖重华脸色刷地惨白,嘴角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脚下一软,踉跄两步,险些摔倒。
贺雨然知道自己的立场,根本没有资格道歉,他与欧阳暖虽然是萍水相逢,可是医者父母心,他是真的希望她能活下来,能够顺利生下孩子!过了半天,才淡淡道:“她为你生下一个儿子,你想不想看看他。”
肖重华张了张嘴,喉咙却苦涩得厉害,似乎想说什么,挣扎许久,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贺雨然看着他,道:“孩子生下来便没了呼吸,我费了很大力气才能救活他,我只想说,不求你的原谅,也不求你放过家婷,只要你劝大公主留下她一条全尸,将她的尸体交给我带回平城。”
肖重华颤了一下,然后缓缓地低下头来,漆黑的发帘遮挡住他的眼睛,让人看不见面庞,过了片刻,他的手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几乎没办法维持住脸上的表情,让人觉得,他似乎就站在崩溃的边缘了。
贺雨然突然有些不忍,停了一停,轻叹道:“跟我去见见你的孩子……”
肖重华摇摇头,平静了一会儿,才敢抬起头来,挣扎着声音问道:“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贺雨然看着他,难道对方到现在都不肯面对现实吗?
“再说一遍!”肖重华揪紧眉宇,眼眶热意忽然更甚,他似乎已经控制不住,只是深吸了口气,终于再也说不下去。
贺雨然点了点头:“你走之后,虽然大家都尽了最大努力,连她自己也拼上性命要保住这孩子,可是她生产的时候,却被家婷……”
肖重华猛然看向他,忽然攥紧了双拳,已经控制不住,喉咙里挣扎着发出些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颤抖,又像是不甘,破破碎碎的,不甚清晰,却像绷断了神经,终于有些失态。
贺雨然走过去,看着他的眼睛,抿了抿唇,道:“世事难料,你……最起码,还有你和她的儿子……”
肖重华轻笑了一声,这笑声低沉悲哀,有些不甘的苦涩与心酸,尽显痛过之后的无力与苍白。
“我要见她。”
贺雨然暗下神色:“大公主不会让你见到她的,就连林妃娘娘都觉得你是为了家国大业放弃了她,纵然真相大白,她也不会原谅你的……”
肖重华轻轻一震,然后深吸了口气:“……她恨我?”
贺雨然苦笑:“我不知道……”
肖重华轻闭下眼,摇摇头,睫毛轻颤:“她该恨我的……是,我口口声声对她好,实际上我是用错了方法去保护她,我应该把她留在我的身边,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是我咎由自取!”他突然踉跄一般地向后退了两步,连续撞到了一连串的东西,好像随着他的心一起,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
贺雨然又一把将他提起来,怒道:“肖重华,你振作一点好不好,你这样还像是你吗?”
肖重华睁了一下眼睛,绝望冰冷的悲伤一闪而过,过了半响,他沉重的呼吸一下,吃力道:“是我害死她的。”他低低说着,细密的睫羽一颤一颤,几乎带着无法漠视的绝望,濒临死亡的气息,贺雨然手下一抖,松开力气。
铺天盖地的绝望悲伤压得肖重华难以呼吸,他甚至连呼吸都快要忘记了。
“为什么不去看看你的儿子?还没有人给他起名字。”
肖重华轻轻一震。
贺雨然以为这能打动他,可肖重华静默着不动,颤抖了片刻,终于挣扎着站起来,却没有半个动作。
阳光过于刺眼,几乎让人无法容忍。肖重华忽然捂起脸来,颤抖不安的手指泄露他微微凌乱的情绪,就这样过了一会儿,他好像终于缓过劲来,才哆哆嗦嗦地移开手指。时候不早,空气中起了一丝寒意,阳光也随着它的寒冷渐渐暗淡下来,慢慢的,转为血一般的红。
“暖儿——你是不是恨我?”没有人回答,终于没有人再愿意回答他,徒有风声,徒有这冰冷彻骨的寒意,肖重华只觉得可怕,这消息太过可怕,太过让人难以接受,他最爱的人,会对他说话,会对他笑,会让他心跳心慌心爱的人,居然不在了。
肖重华只是想着,她不该……不该如此容易的,就如星子陨落一般,无声无息……
肖重华不肯去见欧阳暖的尸体,也不肯去见孩子,他回到燕王府后,表现得很平静,自从第一天有些失态以来,以后的几天,都一直很安静,很正常,该上朝的时候上朝,该吃饭的时候吃饭,燕王刚开始觉得无碍,可是慢慢地觉得他不正常。
肖重华自己却觉得很正常,他甚至不曾在任何人面前提起欧阳暖的名字,每天早上上朝的时候,他只是会有一点眩晕,刚开始的两天还好,慢慢的越来越严重。
“世子,折子都送去了您的书房。”金良小心翼翼地道。
“恩。”才刚这么说,肖重华就已摔在了地上,金良吓了一大跳,慌忙去搀扶他,然而肖重华却推开了他,慢慢站了起来,若无其事地走进书房,翻开折子。
“世子,您还没用午膳,是不是——”金良很担忧,可是肖重华坚决不许他对任何人提起他的异常,他便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送过来吧。”
丫头把午膳送了过来,桌子上摆放着一碟玉带虾仁、松子虾仁、松子鱼糕、七星鸡子、鸳鸯鸡、一品豆腐、锅豆腐、炒小豆腐、珍珠汤、什锦素鹅脖、炸溜茄子、油淋白菜、油拨豆莛,看起来很有胃口,这都是小厨房精心为他准备的东西。世子妃还没有发丧,大公主还在悲痛中,坚决不许任何人提起世子妃没了的消息,可人人都已经知道了,而且大家原本以为肖重华多少会为此内疚,并且茶饭不思什么的,可是肖重华却表现的一如往常,今天也是一样,他把这些东西都一一吃进了肚子。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和平日里一样。
然而等金良出去的时候,肖重华只感觉到突然一股上涌的感觉,他快步走到盥洗盆中,把刚才吃下去的东西全吐了出来,看着这些恶心的东西,他皱了皱眉,吩咐人进来将东西打扫干净。
这几天都是这样,吃下去的东西会全都吐出来。
“世子。”王太医就等在院子外面。
“恩。”肖重华问候过后便挥了挥手走出大门,意思是今天不用为他诊疗。
王太医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样的病人他医术再好也治不了,他还是去向燕王请辞吧。自从连续发生几次莫名其妙的晕倒之后,金良好便自作主张为肖重华找了轿子,并一直跟在后面寸步不离。
“世子,您去哪儿?”金良看了一眼肖重华,忍不住摇头,这么差的脸色就应该在家好好休息啊,更何况,世子妃刚死,若是换了旁人都要装装样子的,世子越是表现如常,唾弃责骂他的人就越多。谁不知道现在连林妃娘娘都对世子不去看望孩子有了微词呢,大家跟红顶白,个个都在背地里说闲话,也不想想若是没有世子,京都早已被南诏攻陷,陷入一片血污之中了。
依金良看,世子简直是在变相地惩罚自己。
肖重华想了想,“军营。”
到了京郊的军营,将军白泽见到昔日的上司到来有些意外。
“世子,这些事…”白泽瞥了两眼肖重华,鼓起勇气说,“军中这些事燕王都交给属下在处理,现在也办得差不多了,世子你……你不必亲自来过问。”
肖重华愣了下,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那一切就交给你了。”这几天来他做事频频失误,燕王不让他干预军务也是应该。
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