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若刚走出去,欧阳暖便让宋将军找来了当地的向导,那人说的话和明若的话一模一样。
红玉看了一眼欧阳暖,轻声道:“小姐难道是怀疑——”
欧阳暖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怀疑他,不过改道这件事兹事体大,小心为上吧。”
宋将军在一旁听了,却很是不以为然,明若的军牌都是确认过的,的确是来自南诏无疑,难道肖天烨还会千方百计求了亲再来谋害欧阳暖不成?这无论如何都是说不通的。
马车一路行进,经过景城,绕上山路之前,停在一条叫做黑水河的地方。说是河,其实是一条大江,这条江的上游是在大历,中下游却是在南诏,是南诏北部城市最重要的水源渠道。欧阳暖看着这条江,不自觉的叹了口气,同是一衣带水,本可以相安无事的过日子,何必争来夺去呢?
红玉用水壶装了水,来为欧阳暖洗脸和手。水十分的清澈,凉爽,让人的心情不由自主就放松下来。
明若这时候走过来,道:“黑水河的河水清洌,若是夏天来,会有一种最肥美的盛子鱼,肉质鲜美,很是难得。”
他还要说下去,欧阳暖却显然不是很感兴趣,目光只是向北方远远望去。
明若只要看她一眼,便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不由笑道:“郡主,你上车休息吧,很快就会到了。”
欧阳暖身上穿着一条金宝底的裙幅,上面有珍禽羽毛捻作的各色丝线织就的五彩花纹,还有无数小珍珠、珊瑚珠钉绣的祥凤图,外面是织金锦缎罗纱的帔,灿若云霞。明若带来的那些南诏士兵远远看着她,掩住了眼睛里的艳羡与惊叹。南诏女子擅长骑射,多是高大健美,尤其南诏公主更是美丽娇艳的如同一朵怒放的牡丹花,然而眼前的这位永安郡主却看起来如此的清丽、明朗,仿佛天边清新的月牙。一个像是热情的瀑布,一个像是神秘的小溪,看遍了美人的明若,也不得不承认,往往是那条神秘的溪水更加引人入胜。
若是往日,欧阳暖一定能够察觉到明若眼底的诡谲,可是如今,她却满心都是离愁别绪,最重要的是,她一心想着弟弟的生死平安,根本无暇顾及别的,在确认了明若确实是肖天烨派来的人之后,她便不再特别关注这个人了。她只是淡淡地点头,细扬的眉下是漆黑微冷的眼,嘴唇和面颊颜色都有些微白,她不再说话,转身离开。
明若看着她,心底奇异的生出一丝隐隐的抽痛。
真可怜啊,怎么会有人想到把清丽的莲花移植到陆地上来呢,这样的女子,若是在异国他乡,会慢慢枯萎的吧。
明若这么想着,但那时候,他并不知道,欧阳暖曾经经历过什么,以及,她究竟是一个怎样坚韧的女子。与他想象的柔弱,完全天差地别。
队伍过了河,一直向前走着,可不知为什么,过了五天,还未到南诏边境。天气只是九月份,但越是接近南诏,天空越来越阴沉,仿佛秋天已经到了尾声。南诏来迎亲的士兵们倒觉得是常态,可是大历人却一个一个开始受不了了,先是换上了厚重的衣服,慢慢地,生病的人越来越多,水土不服引起的上吐下泻、身体虚弱,让整个队伍越走越慢。又行几日,队伍的行进速度更加的慢,原本只是凉爽的天气突然一下变得阴冷起来,最令人惊讶的是,竟然慢慢开始下雪。
九月的天气,居然天空飘起了雪花,这样的奇景,在大历人眼中,根本是难以想象的。但欧阳暖却在书上看到过,越是往山路上走,天气与山下越是不同,绕过这座山,就又会恢复原样了。
大历人虽然也带了不少防寒的衣物,却都没想到居然要用上冬衣,宋正便和明若商量,尽量加快行进速度。行进了两日,风雪果然一下子变得大了起来,红玉和菖蒲从陪嫁的箱子里翻出了御寒的冬衣,让欧阳暖里里外外都换了一身。眼见再走三日就要到从山上翻过,只要过了这座山,便是南诏的边境,可是明若却突然接到消息说前面的道路发生坍塌,如果是普通的商旅倒还能够从小路通过,但若是这样近千人的和亲队伍,就绝对不可能了。
明若似乎知道欧阳暖不太信任他,便亲自带着向导去了帐篷,道:“郡主,既然这条路不通,我们只能从山侧绕道,那里也有一条路,不过稍微远一点,总比从这里走遇上危险要好得多。属下已经派人去通知了王爷,他会派人在边境迎接我们。您看,是不是——”
欧阳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明若有些奇怪,但目前这种状况,并没有其他的方法,一路上的三名向导,全都和明若一样的说法。欧阳暖相信,那里的确是有一条路的,可是明若这个人,莫名地让她无法产生信任的感觉。这或许,只是一种直觉。
每当危险靠近的时候,欧阳暖就会有一种预感。
她希望,这一回是她自己错了。
这一路走过去,刚开始也确实还算好走,但渐渐的,道路越来越陡,那风雪又一直没有停过,马匹还好,马车行走起来就比较困难,宋将军仔细询问了向导,知道只要过了这一段,再往前就开始下山,一旦到了山脚下,就会很快到达边界。
欧阳暖坐在车里,手里捧着镂空雕刻的五蝶捧寿手炉,旁边生着热腾腾的火盆,却还是隐隐的咳嗽,她没有想到,原来山上的天气和山下完全是两回事。车外雪花大片大片的打在车篷上,呼啸的寒风似乎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她心里不由有了些许隐忧。就在这时候,宋将军派人来道:“郡主,这天气太坏了,马都已经没办法继续往前走了,人也病倒了不少,恐怕要停下来歇一歇,找个可以宿营的地方!”
欧阳暖点点头,刚要说什么,却突然听见外头一阵喧哗,明若快步跑过来,毫不顾忌地大声道:“郡主,不好了,后面的马车翻下了山路!”
后面的马车?欧阳暖心里一惊:“什么人在上面?”
明若皱眉:“是两个生了病、郡主吩咐他们好好歇息的副将,还有几个仆从。”
欧阳暖的面色发白,突然听到一阵天摇地动的巨响,仿佛身后的山壁整个倒了下来一样!众人抬起头,惊慌失措地看见,大块的山石夹杂着雪块和泥土从他们头顶的山壁上滚落下来,一股浓重的硫磺味道弥漫在带着土味的空气里!
所有的马都被这可怕的声音吓得再也不能前行,尤其是欧阳暖所在的这马车,因距离这动静太近,马儿被巨响惊得一个个跺脚扬蹄,向前发狂似的走了几步,明若望着已几乎奔到山道外面的马车,面色一变,忽然一个箭步跳到马车前,用力拽住惊慌失措的领马的马辔,用力把马匹们往内侧的山道上拉。
“老天!是山崩!是山崩啊!”
队伍里有南诏士兵这样喊道,于是所有的人一下子乱了,惊叫声,马蹄声,奔跑声,混乱成一片。
宋将军一直护卫在马车旁边,看到这情景立刻上去帮助明若,一时这里聚集了四五个人,用尽了力气将马车弄回原位,下一秒却听到一声闷响突然从脚下传来,紧接着脚下的山道在一瞬间突然崩塌。
欧阳暖的耳边乱糟糟的响起一片哭喊声和咒骂声,她猛地睁大眼睛,看到了眼前这令她几乎肝胆俱裂的一幕——一道闪亮的、手起倒落的刀光——然后宋将军突然不敢置信一般地倒了下去,红玉和菖蒲接连撞上了车壁,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是感觉到了脸上的雪花,欧阳暖有了意识,随后又听见靴子深深的陷进松软的雪中发出簌簌的声响,她忽然动了动,低低的闷咳了一声,安静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此刻被人抱着,她哑声道:“为什么——”
“我们遇上了山崩,结果被队伍冲散了……”明若目视前方,轻声回答,抱着她的手微微紧了紧。
欧阳暖只觉得那冰冷的寒气直冲肺腑,压抑的闷咳了一阵,原本就低哑的声音再响起时又冰冷了几分:“不,不是山崩,我闻到了硫磺的味道,那是炸药——”
“怎么会,谁会想到袭击和亲的队伍呢?”明若轻轻的笑了笑,随后埋下头继续迎着寒风往坡上走。
欧阳暖的语气十分的平静,平静地让人以为她一无所知:“明将军,我都看见了。”
明若身子一震,目光也逐渐变冷,手莫名其妙加大了力气:“看见了什么?”
一时之间,彼此之间虽然靠的很近,却是真正剑拔弩张的气氛。
“你杀了宋将军。”欧阳暖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明若突然笑了起来,他长得其实很英俊,面孔是那种斯文儒雅的俊美,若是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然而欧阳暖却分明亲眼看见,他一刀就杀掉了看起来比他强壮一倍有余的宋正。再加上他抱着她,她隔着衣物,能够感觉到此人紧绷的胸膛和孔武有力的手臂,必定是长期练武的人,十分的强壮。
太可怕了。
此人先是安排了炸药,随后在山崩中借机接近她的马车,制造混乱让宋正靠近,一刀杀了他,再将欧阳暖劫持到这里,一步一步环环相扣,分明是早已算计好了!欧阳暖已然明白,他根本不是肖天烨的属下,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的男人,怎么肯屈居人下!
那么,他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煞费苦心地做这种事?
欧阳暖来不及问这些,只是追问:“我的丫头呢?”
明若没有想到这个时刻,她丝毫不关心自己的下场,竟然心心念念想着那两个平凡无奇的丫头,不由失笑。在他的眼里,丫头算是个什么东西,他还不至于费心思去杀他们,但若是他们无法逃过混乱,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欧阳暖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眸子,突然放了心,既然他没有说话,就证明没有对红玉和菖蒲动手,她能祈祷的,也只能是那两个傻丫头不要出事了。
然后,她闭上嘴巴,一言不发。
明若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不害怕我杀了你?”
欧阳暖冷淡地道:“你若是要杀我,就不会费尽心思将我带出来了。”如果要杀她,在她突然昏迷的时候就可以一刀杀了,何必亲自抱着她走了这么远。
这个人,一定有图谋,而且这图谋,还很不简单。欧阳暖很想知道此人的身份,可是她根本无法承受这样可怕的风雪,不一会儿,意识就渐渐模糊了,慢慢闭上了眼睛。
明若微微一笑,继续向风雪的深处走去。
欧阳暖再度醒来,已经躺在一间陈设简单的屋子里。
“终于醒了吗?”
一袭银狐皮滚金边的大氅将明若衬托得越发俊秀,连声音也是温润动人的,他看着欧阳暖睁开眼睛,眉宇间浮起了一层忧色:“怎么身子这么弱呢。”
人还是一样,但欧阳暖莫名升起一股寒意。
既然他不是肖天烨派来的,那么他究竟是什么人?目的是破坏此次的和亲——
明若看着她眼底的深深戒备,不由笑了笑,南诏的女子就是柔弱,看这小身板,居然只是这样的风雪就承受不了,又怎能做的了镇北王妃呢?想到这里,他的眼底划过一丝淡淡的轻蔑,欧阳暖捕捉到了这丝情绪,然而她只是轻轻向墙壁靠了靠,不露声色地看着他。
明若像是没察觉到她的敌意,手端着一碗东西递到她的唇边,里面是浓浓的姜茶:“风雪大,你体弱,喝下可能会好些。”
没有反抗余地,对方可是磨刀霍霍看着自己,欧阳暖冷冷一笑,不见半分畏惧,喝了下去,明若见她如此镇定,倒是有些惊讶,随后笑容温和。
欧阳暖看着他,眼前这个男人,必定是真正的南诏人,而非肖天烨军中的大历将领。这一点她早已猜到了,联想到南诏皇帝想要把公主嫁给肖天烨的传闻,她淡淡笑了笑:“不预备杀了我破坏和亲吗?”
明若动作体贴地扶她躺下:“原本也有过这种打算,但是……”明若笑了笑,“我有了一个更妙的主意。”
比杀了她更好的,可以破坏和亲的主意?欧阳暖疑惑地看着他。
明若笑了:“你可以认为,我喜欢上了你,所以才留你一条性命。”
欧阳暖看着此人眼底的清明,哪有一丝半点的喜欢或者爱慕的感情。她想起肖天烨,他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几乎不用分辨,就可以让她看到他的真情。
这世上,只有贫穷和爱是无法隐藏的。所以欧阳暖毫不犹豫地,就相信肖天烨的感情。可是眼前这个男人,欧阳暖不觉得他对自己有半分的喜爱。
明若突然放肆地笑了起来:“看来什么都骗不过你呢!这样也好,你不像一般的女人那么容易自作多情,我也省了很多事。”
欧阳暖看着他,一言不发。
此刻的山下,肖天烨带领人马在边境处等候,到了傍晚的时候,并没有等到和亲的队伍,他的心越来越焦灼。
就在这时候,满脸惊慌失措的张定闯进了大帐:“王爷,不好了!郡主的马车遇到了山崩!”
肖天烨的心猛地一沉,几乎感觉到浑身冰凉,如坠冰窟一般的感觉,他突然站了起来:“马上上山去!”
“王爷,使不得啊!现在山上很多路还在不断地崩塌……”张定刚要拉住肖天烨,可大帐里面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
------题外话------
码字这回事,好痛苦TT
肖天烨:暖儿马上就要进入我的怀抱了……
秦简:你以为那么容易吗……
肖天烨:当然容易,接下来不是我的洞房花烛夜吗……
秦简:不行,我在痛苦你怎么可以快活
找人把女主绑出来
就酱紫……
第四章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了,屋子里点燃了火盆,明若兴致勃勃地不知从何处弄来一只野鸡,烤了之后将一条腿递给欧阳暖。
欧阳暖没有拒绝,如果现在不吃东西,待会儿会一点力气都没有。她总要想办法逃离眼前这个局面的。
“你倒还真是随遇而安。”明若看着欧阳暖慢条斯理地吃掉一只鸡腿,便笑着又递过去一只翅膀,欧阳暖照单全收,他吃惊地看了她一眼,“看不出你现在还有心情吃这么多东西。”随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盯着欧阳暖古怪地笑了笑,“该不会是想要逃跑吧?”
欧阳暖慢慢咀嚼着嘴巴里的东西,姿态优雅,神情和缓,就像是平日里在用餐一般,丝毫也看不出如今已经沦为阶下囚的狼狈。直到咽下最后一口鸡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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