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侧身让路,潇洒的打出请进的手势。
我一笑:“和参军不必客气。”
迈步进入书房,就见迎面立了座一人多高的插屏,紫檀木的边框,紫檀木的芯,其上浮雕着松石,梅竹,远山,浮云,看上去古意盎然,意境悠远。左上角还题着一首诗,我正欲走近了细细观看,耳边燕云殊清朗的声音响起:
“霄儿可喜欢?为父派人抬到你房里可好?”
我绕过插屏,顺着声音看去,阔朗的书房里,紫檀木的书桌前,燕云殊穿了一身雨过天青的丝质长衫,端坐在紫檀木座椅上,一手提笔,一手按住桌上纸卷,正似笑非笑的望着我。
我的心猛然一跳,忙走上前去福身施礼,小心作答:“谢谢爹爹好意,可惜霄儿粗鄙浅陋,白白糟践此等雅物,岂不可惜。”
燕云殊一笑,“粗鄙浅陋……为父却不知。”笑容和煦如春阳,可说出的话一点儿不觉和煦。
我心有不安,只好找话说:“爹爹唤霄儿来,可有事吗?”
“霄儿昨晚睡的可好?”
“很好。”
望着燕云殊羊脂白玉般的年轻面容,举止间浑然天成的丰仪与气度,我不由回答。
燕云殊轻轻撂下笔,起身移步,飘然走到我面前,凤目中若有所思,道:“霄儿,你娘生前为何不带你来投奔为父,她可提到过?”
我的心又是一跳,灵霄的娘我素未谋面,怎会知道她为何好端端的隐姓埋名藏身在乡野,我还想找人问问呢。没办法,只好装糊涂。
“霄儿也不知道,自记事起,我们就一直住在泽国边界的一个小镇上,从未出来过,”
说到这里,一个想法破空而出,我顺口道:“也许是躲避仇家吧。”
本是无心之语,却见燕云殊温颜一紧,眼中瞬间染上风霜,也只是一瞬,燕云殊便收拾好情绪,抬手轻抚我的肩膀,叹气道:
“可怜你小小年纪就没了……娘,记住,刚才的话,绝不可以对任何人说起。”声音多了几分严厉
我乖顺的点点头,“孩儿知道了,孩儿也是一时乱猜的。”
燕云殊这才蔼然一笑,如春风化雨,我面上登时一红,不禁暗中叫苦,爹爹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笑。
燕云殊俯下身,秋水般的眼睛平视我,缓缓道:“今日朝堂之上,有人恭贺为父父女团圆。散朝后陛下问起……”
绝美的面庞近在咫尺,我盯着他轻轻掀动的薄唇, 却不敢看他的眼睛。
燕云殊低声一笑,戏谑道:“人言舌灿生莲,霄儿看得这般专注,莫非为父口中生出莲花?”
我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停下来,我竟走神了。
我的脸顿时如火烧一般。无措的抬头望向燕云殊,正好对上他暖如春水的瞳眸,他正细细的看我的脸,“霄儿长得更像你娘。”
却见燕云殊站起身,牵起我的小手往书房里走。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前世还从没跟异性牵过手,如果有面镜子照一下,我的脸现在一定是红的。
他在一扇大开的纱窗前停下,接着说:
“散朝之后皇帝召见为父,为父将认女之事禀给皇帝。陛下问起你的身世和由来,为父回答,当年行军时偶遇一农家女,因年少轻狂做出糊涂之事,并且留下信物,后来渐渐淡忘,不想那农家女有了身孕……”
燕云殊一本正经的娓娓道来,眼眸清亮而有神采,周身上下谪仙般的气度,可讲出的话却是如此荒诞不经,我实在没忍住,‘扑哧’笑出声。
燕云殊不解的瞧我一眼,我忙憋住笑,顺着他的话,兀自说:
“农家女生下一个女孩,养到女孩八岁时,农家女得了场重病,临终前将那信物交给女孩,留下要女儿去上京认父的遗言便撒手人寰,她的女儿历尽千难万险,终于来到上京,认父成功。”
我一口气说完,怎么听起来像还珠格格里的桥段,我爹爹有当编剧的潜能啊。
第五章 身世之谜
燕云殊并没有笑,非但没笑,疏眉蹙起,瞧向我时目光中带着审视和迟疑,我被看得心里起毛,不住的后悔,都怪自己不知收敛,一个自小没见过世面的八岁孩童,怎能有这番见识。
半晌,燕云殊摇头道:“霄儿这般聪明灵秀,却不似普通的孩子。如此,有些事爹爹还是该告诉你。” 我松一口气,可这口气还没喘匀。
“霄儿,你娘亲可对你提起过她的身世?”燕云殊问。
我舌头打结无言以对,又猛然想起,我连灵霄的娘亲姓甚名谁都不知啊,只觉浑身冷汗涔涔,当初怎么没找花幻海东方雅好好做做功课。
“你娘没跟你讲过?看来她已经看开了,否则也不会要你来找为父。”燕云殊欣慰的一笑。我悄悄地擦了擦额上的汗滴。
燕云殊眼眸微转,忆道:“八年前,先帝病危,临终时留下遗诏,立年仅十二岁的宁王雪济为帝,此诏书一出,朝野上下一片哗然。先帝膝下共有三位皇子,大皇子清王雪潜,二皇子宁王雪济,三皇子雪溶当时还小,尚未封王。大皇子雪潜不服,纠集部众,拥兵讨伐宁王,却被名不见经传的宁王轻易拿下。宁王赐死雪潜,对其党羽一并伏诛。”
我默默的听着,八年前燕云殊十六岁,当时就已官拜大将军,手握重兵,深得皇帝信任,想来捕杀雪潜一党功不可没。
“你的娘亲闺名叫灵珠,和我有婚约。她有一个哥哥叫灵玑,是雪潜一党的谋士,也是策划雪潜谋反的主谋,我和灵玑曾是患难之交,后来各为其主,他是雪潜的军师,我是平叛的元帅,我们不得不兵戎相见。新帝登基,欲灭灵玑满门,我对新帝称‘灵珠是臣的未婚妻子’,在新帝面前力保下灵珠,可是灵府却被满门抄斩,灵珠伤心之下不告而别远走他乡。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她。”
自古成王败寇,所谓历史都是胜利者写成的。燕云殊如今不愧位极人臣,如日中天,想当年,灵玑作为他的准小舅子,一定是百般拉拢于他,而燕云殊却不为所动,慧眼识珠辅佐新帝。
那新帝更是不简单,明知燕云殊的特殊身份,却不收回兵权,还予以重任。只是这新帝也未免太冷酷残忍,雪潜已死群龙无首,何至杀人家满门呢。想到这,我说道:
“那我是灵珠的女儿,皇帝知道吗,他会不会……”
燕云殊没容我说完,温言道:“皇帝不世之才,英明神武,你是什么人他又岂会不知,你是灵珠的女儿,可你也是爹爹的女儿,陛下看为父的面子也不会动你,霄儿不用担忧。”
话虽如此,我心中依然忧虑。
燕云殊在新帝面前如此编排诋毁自己,不出明日,朝野上下、市井坊间就会传遍燕云殊与农家女的风流韵事,始乱终弃的罪名肯定是坐实了,他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而他这样做都是为了保护我,这怎能不令我感动。
“只是,你不可再叫灵霄,为父已禀明皇上,从今以后你就叫燕临霄。”
——什么!那可是我叫了两世的名字啊。
对这个新名字打心底里排斥,我不由撇了撇嘴。却没注意燕云殊看向我时一脸兴味的神情。
“霄儿现在还太小,很多事要等你长大了,爹爹才能告诉你。”眉眼间温情流溢。
还有事情瞒着我?头顶数只乌鸦飞过,心中哀叹,我可不可以快些长大呀。
“霄儿?看你这表情?呵呵。”燕云殊宠溺的把我揽在怀里,忍俊道:“好,为父不把你当孩子看,这阵子爹爹军务繁忙,一会儿还要出府,如果有事,就找红霓紫雾。霄儿,待年关祭祖之时,为父就让你正式认……”
周身浸润在淡淡绿茶的清气里,如漫步云端,让人觉得无比放松,方才的忧惧瞬间湮灭。我沉醉在燕云殊的怀抱里,这份温暖让人贪恋……心中遐想连篇,燕云殊后面说的话充耳未闻。
走出书房时,日已过中天。
青衣侍女引我顺原路返回,我因惦记花幻海和东方雅,一路走得很快,眼看荷园在望,我让那侍女先回去,青衣侍女向我福了福身,方才离去。我独自向荷园走去,忽听荷园里传来阵阵吆喝声,赫然是花幻海的声音。
我加快脚步,心里不断祈祷,这厮可千万别惹祸。
花幻海的声音越来越近。
“美人姐姐不愧是一代侠女,看这英姿这气势,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好!好!再来一个!”
“大哥,红霓姐姐累了……”这懂事的自然是东方雅。
轻轻推开虚掩的大门,紫雾最先看见,我冲她摆摆手,她会意,立在原地没动。
花幻海和东方雅背对我站在场边,我抬眼看向园中间那一片空地。
场中间一道红色身影,矫若游龙,快如闪电,一把长剑,舞动得呼呼生风。
高亢处剑花翻飞,灼人双目;低回时剑气如虹,摄人心魄。时而急迫险象环生,时而轻快如闲庭信步。
舞罢收势,宝剑应声入鞘,整套剑法一气呵成。看得人心潮澎湃,意犹未尽。
一时全场静寂无声。红霓原本清丽的脸因一番舞动变得艳丽如桃。
紫雾嘲弄一笑,最先开口:“中看不中用,你这花架子也就能骗骗小孩子。”
红霓也不生气,笑着说:“我自然比不上你,可你再厉害,也不过是和光的手下败将。”
紫雾脸色顿时白了三分,红霓许是觉得自己说得过分,转身准备开溜,却一眼看见我立在门旁树下,懊恼得手握起拳头敲打额头,迎上前道:“我还真是花架子,小姐回来都没察觉,该打该打。”
我一笑,赞道:“红霓姐姐好风采。”
花幻海和东方雅闻言转过身,我心中赞叹,好一对金童玉女!
第六章 初闻星空岛
眼前的小小少年一身雪白色锦袍,束发银冠,腰间系一条银白丝绦,手中一把绘着彩蝶扑花的折扇,摇得不疾不徐,粉雕玉琢的一张小脸,明眸鲜唇,唇角含笑,黑黝黝的一双大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他身侧的少女穿着月白色丝裙,绣着富贵牡丹暗纹的亮银色缎袄,衬得原本就细白如玉的脸庞,更加雅丽如白荷,腕上一对碧玉镯子笼在袖间若隐若现。看见我时,暖暖一笑,淡雅的白荷瞬间变成鲜艳的桃李。
这二人周身银装素裹的玉立在秋阳之下,闪亮得欲夺人双目,我以手遮眼作出被晃晕状。东方雅掩唇一笑,红霓一旁‘扑哧’笑出声。
花幻海上前拉住我的手,眼睛锃亮,不住点头,“我就知道,阿霄打扮起来一定很好看,”然后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细细的将我看了个遍,煞有介事的道:“我花幻海阅人无数,看人向来是准得很,阿霄将来定能出落得比妲己还美呢。”
这厮疯言疯语没个正形,这话到底是夸我还是骂我呢?我肝火顿起,‘刷’的抽出手,照他当胸就是一拳,拳头打在他身上,感觉如同打在一团棉花上,我不由诧异的看一眼花幻海,却见他捂住胸口一副疼痛难当的模样。
我又好气又好笑,索性转过头不去理他,上前拉住东方雅柔若无骨的小手,嘟起嘴嗔怪:
“阿雅,你们今天都去哪玩儿了,快些从实招来。”
东方雅柔柔一笑,“我和大哥对上京不熟,不敢乱走,只在将军府附近逛了逛。”
这时,进来四名青衣侍女,每人手里托一个食盘。走到近前,福身下拜。
“将军命奴婢们给小姐送饭。”最前面的侍女道。
“呀,好大个的螃蟹!”花幻海跳到一个食盘前叫道。
我强抑住自心底升腾起的甜蜜的笑,说:“麻烦四位姐姐放到前厅桌子上吧。”脑中尽是燕云殊含笑的身影。
回到荷园大厅,案上摆满各色餐点,花幻海一屁股坐在桌案边的梨木椅上,抓起一只螃蟹扒起来,看他急切的模样,再看那螃蟹的壳肉碎成一团,白花花的分不清哪是壳哪是肉,这技术让人实在不敢恭维。
东方雅一直含笑看着他,大概是实在看不下去,褪下镯子,挽起袖管,露出一截细白如藕的手臂,拿起一只螃蟹,灵巧的手指上下翻动如蝶飞舞,魔术般扒出完整的鲜肉,很快凑成一盘,推到花幻海面前。
花幻海从螃蟹堆里探出头,呲牙一笑,“阿雅妹妹多谢了。”
我见红霓紫雾站在一旁,便请她二人坐下一起吃,二婢皆不肯。
花幻海眼珠一转,说:“二位美人姐姐,你们要是不肯坐下,我也陪你们站着。我花幻海无父无母,要说身份,是个乞丐,还不及你们呢,你们不坐,自然也没有我坐的道理。”说着,果然站起来。
红霓面上一红,说:“花公子,过去的事不可再提,如今你是小姐的朋友,自然就是将军府的贵客……哎,好吧,怕了你们了。”红霓紫雾无法,只得坐在一侧,并不吃。
我递给紫雾一块松花糕,花幻海递给红霓一个芙蓉饼,东方雅一笑,说:“两位姐姐快些吃吧,不然我们谁也吃不下。”
花幻海钦羡地对红霓说:“美人姐姐,你那套剑法真厉害!”又哀求,“你收我做徒弟,教教我好不好?”
红霓刚咬下一口饼子,被花幻海一说,呛得咳起来,紫雾一边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一边调侃:“恭喜恭喜,红大师傅。我们这十人里居然是你最先收弟子。”花幻海奉上一杯茶,嘿嘿一笑道:“同喜同喜。”
好一会儿,红霓止住咳,红着脸说:“真真是折煞死我了,我可不敢误人子弟。”喝了口茶水,又说道:
“花公子要是真想学武艺,来日告诉将军,将军自会给你找个好师傅。嗯,和光应该是不错的人选。”
花幻海问:“和光是谁?他很厉害吗?”
红霓答道:“和光同我们一样,也是主子亲自教习的孤儿之一。对了,你们见过他,就是昨晚那个白面书生,他不光武艺精湛,而且极擅谋略。他……”
“他的武艺是我们这十人里最好的,连主子都夸他是练武的奇才。”紫雾插言,清冷的面庞变得柔和起来。
我对和光印象很深,只是不曾想,看似很文弱的一个人竟然是有武功的。
花幻海又问:“那燕将军的武艺师承哪里?”
红霓狡黠一笑,压低声音说:“要说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