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鲁一愣,布罗已经提步前行。他呆了一瞬,赶紧跟上。
荣烈仍旧在书房中。
早前的一片狼藉已经收拾干净。少了博古架的书房,看起来空旷了许多。
布罗通禀后进去,荣烈也未处理公事,只随意拿了本书册在看。
见得布罗,抬眼看了一眼,“有事?”
布罗沉了一口气,扭头看向身后的沙鲁,“你在门口守着。”
语声几分凝重。
沙鲁一愣,看布罗这般慎重也知是大事,遂颔首。推出去将门拉拢。
荣烈放下手中书册,眸光微微一闪,望着布罗未语。
布罗上前两步到书案前站定,看了荣烈一眼。垂下眼睑,“方才属下去了主院。”
荣烈微微蹙了蹙眉,旋即明白过来布罗去主院的意图。也未出言相斥,“她不见你?还是出了什么事?”
布罗离开也不久,若是见到了,应不会这般快就回来。
可若说没见,他也不大信。明思待沙鲁布罗素来平和,布罗去求见,按理。她应是会见的。
应见到却这般快回来,只能是中途出了意外。
布罗抬眼望向荣烈,“属下还未进院门。王妃独在书房,那三个丫鬟在院里说话。属下——”说到这里,他垂眼。“属下听见了。”
荣烈也垂了垂眸,拿起案上的白玉镇纸在手中把玩,“说。”
布罗吸了一口气,语声低沉了几分,“早在王妃入北将军府前,司马陵便对王妃起了意。”
摩挲在镇纸上的手指蓦地顿住,荣烈抬眼,这一刻,琥珀眸光竟如鹰隼。
布罗心神一颤!
荣烈看了他许久。将镇纸放下,语声似平静,“说清楚。”
布罗顿了顿,“属下去的时候,只听那两个丫鬟在问帽儿姑娘西龙山还有没有别的事儿。约莫是因今日的事儿,帽儿姑娘似很烦扰。她道是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说。属下便没进去,绕到东墙漏窗下。后来便听帽儿姑娘说,说那司马陵是西龙山的时候对——起了心思。好像是王妃入秋府前曾去纳兰府的西龙山别院住过些日子。大约是同丫鬟们在山里游玩的时候被司马陵碰见了。但她们当日并不知情。后来又说到,是到秋老夫人开祠堂的时,司马陵专程而来,好像提到一个什么手炉的,然后她们才知晓司马陵有此心思。”说到这里停了停,似有些迟疑,“帽儿姑娘似有甚顾忌,也未说详细——”
“还说了甚,都一并说了!”荣烈冷冷打断他,眼底一抹沉色幽寒。
布罗一噤,还了停了片刻,才垂眸轻声,“今日纳兰侧妃走后,王妃同帽儿姑娘提了半句好像说的便是司马陵。然后又提到什么曲子石头记的段子,应是当日在西龙山被司马陵撞见时弹过说过的。后来那两个丫鬟问帽儿姑娘,王妃对司马陵可有——”再一顿,“帽儿姑娘说——她也说不上来。说”
布罗顿住,只拿眼瞅着荣烈有些说不下去。
荣烈面上看不出情绪,只那双琥珀眸中,眸光似深不见底,瞥了布罗一眼,语声平静中带了几分低沉,“不会回话了么?”
布罗垂下眼,“王妃听到宫破那日的消息后,两日未言。”
说完,便垂着首不再说话了。
此刻夕阳半下,窗外泻入的阳光中的金色也愈发黏稠慵懒。
较之下午的明媚,书房中光线黯淡了些。
一片静谧中,布罗未有抬首,眼角余光中只见荣烈右手那纤长的手指在白玉镇纸上轻轻来回滑动着。优美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先伸长,再回收曲起。不断的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布罗不敢抬眼。
半晌后,荣烈指尖一顿,长身而起,走到窗前背对,负手而立。
站了片刻,他淡淡道,“那三个丫头的话可有旁人听见?”
布罗忙摇首,“主院附近的暗哨皆在,院里只王妃同那三个丫鬟。除了属下,未有旁人接近。”
荣烈望着窗外的黄昏色泽,语声沉沉,“先查那女人下午来说了些什么,若查不到就去查查自她回来后这两月,那女人出过几回太子府,都见了谁!”
布罗道,“是!”却未转身,知晓荣烈定然还有吩咐。
第五百一十七章 洛阳旧花(三更蓝星宗师和氏璧+)
“把城破前这几年宫里的事儿再给我好好查查,还有秋府里的事儿,也一并给我查清楚。”荣烈未有转身,目光平视前方,“去问问王一针,当年那三十丸药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布罗犹疑片刻,“那纳兰府不用查么?”
荣烈缓缓转身,淡笑挑眉,“不必惊扰。不知道的是不知道,知道的定不会说。”
布罗若有所悟地颔了颔首,本还想说什么,看了荣烈一眼,终究还是未开口相问,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走到门外,沙鲁已是满目惊异。
待他拉拢门扇后,沙鲁一拽他衣袖,将他拉到一旁角落,“怎么会——你该不是听错了吧?”
若换做平日,布罗少不得嘲笑几句,可此刻,布罗却没了这心思,瞥他一眼,“没听清楚我能胡说么?”
除了那三个丫鬟的表情,他每个字都的运足了内力听得清清楚楚。
沙鲁眉头皱得死紧,“这可不是啥好消息,怎么还能有这档子事儿?那司马陵怎能瞧上自个儿臣子的媳妇?”望着布罗,又望了一眼那紧闭的门扉,压低嗓子,“主子怎样了?可是心情不好?”
废话!
布罗腹诽一句,看他一眼,开口道,“其实此事关键并不在司马陵如何。”
沙鲁一愣,有些莫名。
布罗见他愣愣的神情,心里无语地摇了摇首,遂低声引导,“你说王爷在意什么?”
沙鲁铜铃眼倏地一亮,“主子在意的…是王妃的心思!”
还算孺子可教,布罗点了点头,望了一眼主院的方向,“可王妃的心思,别说那咱们连那帽儿也是不知的。”
沙鲁不说话了。
想起方才听到的内容,心里只觉有些不妙。心道。论才貌论身份,那司马陵都不比主子差多少,王妃真要对这大汉第一美男子动了心思,也属情理当中。原本只一个秋池。眼下又加上一个司马陵,主子这回只怕是不好办了。
布罗看着他的神情,也看出几分沙鲁此时想法。可即便看出了,他此际也不知该说什么。
不由自主地望着那方院墙,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帽儿今日之言明显是瞒下了许多事儿——那她同那个大汉太子间究竟发生过些什么事儿?
布罗忽地又想起一事,太子爷收了那纳兰府的五小姐后,曾同荣烈笑吟吟提过一句。“十七叔还不知吧,这大京第一美人儿可是个没开苞的。十七叔让了我,可后悔?”
当日听着,他虽是一愣,却也未朝心里去。此刻一想,却是心下一沉。
荣烈面窗而立。
窗外是一片青翠竹林。翠竹绿影婆娑,一阵风来,鼻端全是竹叶清香的气息。夕阳余辉在林间投下斑驳金影。碧色的叶片在风中簌簌轻摇,似颤动。
这竹林是这府中,为数不多他所中意之处。故而。才未嫌这院子小,将此处定为了他临时休憩之所。
但凡心情不好,站在这窗前,看着这满目孤高翠色,便能得几分心静。
可此刻,他的心却无法如同往日一般,再从这片清幽中汲取出让他内心平缓下来的力量。
方才在听到布罗开口的那刻,他竟然不是那么惊异。至少不像布罗心里以为的那样震惊。这个模糊的感觉,在他直觉里早已就有了朦胧的感觉了。
布罗的话对他而言,惊异定然也有。但更多的如同是对自己猜测已久的事的一种证实。且更清晰,也更详细。
在这一刻,他终于验证了自己的感觉。
难怪每次同她提及司马陵时,他总有些奇怪的感觉。虽然她什么也没说,也看似平常平静。可他却总会生出怪异感。
原来真是这般缘由。
这一刻,许多早前不通的事儿。也能想通了。
其实不用布罗去查,他现在已经能断定,那王老御医所配之药定是出自那司马陵的手笔。还有她为何能在秋池的严防死守下悄无声息地离开大京,定然也是同司马陵有关。
荣烈脑海中浮现出司马陵那额心朱缨一点的绝世风姿,即便自负如他,也不得不承认,司马陵的容貌风姿的确是他所见过中最为出色的。即便是自己,也不能说有胜他之处。
这一刹那,出于一种对曾经对手的了解,出于一种男人的直觉,荣烈几乎能断定,这个大汉太子对她定然是有不菲情意的。
司马陵并非一个纨绔太子,若非情难自已,就凭他同秋池之间的关系,凭北府军在大汉朝政的重要性,他也定会强迫自己断了这份心思。
可他没有!
婉转送药、带她去西龙山泡暖玉泉、手炉…这不过只是他眼下知晓的部分,而他不知的,还不知有多少。
最最关键的,那个大汉太子妃入宫数年,竟然还是完璧之身!他竟然从未碰过自己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同为男人,这代表着什么荣烈很清楚。
无论其中有何等原因,定然也是同她有关。
他待她如此,她呢?
“作为一个太子,他有仁、有德、有勇、有志、有才”——荣烈耳畔忆起明思曾说过的话,接着又想起布罗方才最后说的——“王妃听到宫破那日的消息后,两日未言”
明思对秋池有情意,荣烈是清楚的。
在最早的时候,他不知明思对秋池的情意有多深。而如今,他却是看明白了。比起秋池对明思,明思的那份心显然是收敛了许多。
看清这点,他本是心有喜意。可此际,这份喜意却掺了些涩涩的不舒坦。
她未曾对秋池全然动心,可是还有这司马陵的这份缘由在其中?
他相信她绝非水性杨花的女人。今日她言行有异,应是从那个女人处听闻了什么消息。而这个消息,他现在也能肯定七八分,应是同司马陵有关才对。
可就仅是听闻了一些消息,就能让她的情绪不稳至此,那司马陵在她心中只怕是有不轻的分量。
她是不愿入宫闱,可那司马陵龙章凤姿亦是绝世男子,她可曾动心?
若是…有,又有几分?
在窗前站了良久,荣烈行到东面柜前,打开柜门。偌大的柜中,只放了一个画轴。这个画轴是布罗送来的。是在苍郡将军府的书房中取下的。虽未有落款,但他一看便知,这幅画定是出自她之手。
他只看了一眼,便丢到了柜中。此刻,他想再看看,看看是否能从那笔端看出作画人作画之时的心绪。
可伸手拿起,又顿住,眸光静静在那雪白的画轴上落了片刻,手蓦地一松,画轴又落入柜中。
将柜门倏地合拢,他眸光垂了片刻,转身再度回到窗外。
窗外黄昏朦胧,他静静地望着夕阳下的竹林,眸色渐渐地沉缓悠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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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明思一直在书房写到晚上酉时末,连掌烛也未让帽儿她们进来。
待到帽儿得了允许进来,书案侧的鹤膝长几上已是厚厚的一叠字稿。少不得有数十张,皆是墨色淋漓翩若游龙的狂草。
帽儿看了一眼,只觉有些心跳,再看明思此刻正在写的,已经是她认得的字儿,心里遂松了口气。
望着明思露出笑意,“小姐还没用膳呢。”
明思目光落在纸上,运笔未停,点了点头,语气也随意了,“也饿了,让如玉摆上吧。写完这幅就去。”
帽儿这才大大松了口气,笑容也明朗了几分。上前凑首过去,跟着明思的笔端轻轻吟诵,“曾看洛阳旧谱,只许姚黄独步。若比广陵花,太亏他。旧日王侯园圃,今日荆榛狐兔。君莫说中州,怕花愁”
本是一阕短令,明思写得又极快。几乎同帽儿同声同步而停,便收笔。
这阙小令,帽儿从未见明思写过,虽是认得,也明白其中几句,但念完了,却全然不明其意。
见明思心情似转,她也敢发问了。遂偏着脑袋,眉头微蹙,“小姐,这是啥意思?”
此问帽儿也是有私心的。
明思习字虽是散漫随意,但大多时候信手所写的,却多少同明思当时心境有些关联。当然这一点也不是帽儿发现的,而是蓝彩私下里告知她的。
可这词儿,她看不明白,如何能猜到明思心绪?故而一问。
明思此刻心绪平静了,也有几分耐性,看着笑了笑,“看懂了什么?”
帽儿努力想了想,“我觉得,这小令好像是说花的。”
见帽儿神情可爱憨直,明思轻轻笑开,颔首,“洛阳广陵中州乃是古籍中的三处地名。姚黄乃是牡丹名品,洛阳之花。广陵则是芍药扬名。曾有人做诗言‘广陵芍药真奇美,名与洛花相上下。洛花年来品格卑,所在随人趁高价。接头着处骋新妍,轻去本根无顾藉。不论姚花与魏花,只供俗目陪妖姹。广陵之花性绝高,得地不移归造化。大豪人力或强迁,费尽拥培无艳冶。’此诗极赞广陵芍药,对洛阳牡丹却有贬义。这首小令却是针对此诗,道洛阳之花胜广陵之花。”
第五百一十八章 寿宴事宜(一更奉上)
帽儿听明白了,点了点头,可还是不解,想了想皱眉道,“其实牡丹也好看,芍药也好看,各有各的好看嫁夫。这些人干嘛这么认真啊?”
望着帽儿清澈的眼神,明思抬手轻点了点帽儿的鼻尖,浅笑盈盈,“嗯,他们太认真了。还是我家帽儿聪明。”
帽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想起一事,“那中州是啥地方?也有花么?为啥说提起中州,花会发愁呢?”
明思微微一怔,唇角一抹淡淡笑意,“中州是个大地方,那洛阳便从属中州。”顿了顿,却未解释下去,“好了,去让如玉摆膳吧。我随后就来。”
帽儿虽还有疑问,但一听到明思要用膳,方觉大事。赶紧应了,脚下生风的行了出去。
帽儿的动作带起一阵风,书案上的十三枝烛火也跟着晃动摇曳不止。
明思的目光落在面前的素宣上,片刻后,唇角一抹似有似无的淡淡笑意。
李从周的这首《昭君怨。牡丹》名为惜花之意,实则惜中州故国旧都。
而自己,不过是替故人感伤同惜罢了。
可无论如何,他还活着,总归算是一件幸事。
天命究竟如何,她无从知晓,害怕忧虑统统无用处。她只能跟着自己的心,摸索着脚下的路,一步一步去走。
想到这里,明思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她微微阖目,神情专注而平静,似欲从这无形质的空气中。吸取到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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