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儿去让如玉给卓都传话,传了就送帽儿回去歇着。颚敏同我走。”明思一边利落换衣一面样样不落的吩咐,“同灵珊说。若是沙鲁布罗回来让他们等我。”
两个丫鬟相顾,帽儿是无奈,颚敏是不解。
帽儿知晓拦不住明思,此际只是恼恨自己这肚子,要不然,自己便可跟着出去了。
两刻钟后,明思同颚敏从东面后门上了马车,一路直向东走。
马车上,明思双手交叠而放,静静闭目沉思。
沉静婉约的面容似乎看不出任何别的情绪,但颚敏见识了早前明思的那番动作,自然不会认为此际的明思真的这般心静如波。
可明思到底在想什么呢?
分明帽儿回来之前还一切平静,怎一个转身明思就这般坚决的要漏夜出府?
见谁?
颚敏想起了帽儿下午收到的那封信。
“王妃可是要去见人?”颚敏忍不住好奇。
若是一般主仆关系,她断然是不会这般问出口的。且她内敛的性子也并不喜欢多管闲事。
可自打跟了明思后,她不知不觉的也变了些性子。
何况,自帽儿走后,她也回想了一些东西,心里愈发存了疑。
发问不仅仅是好奇,更多的关切。
如今她越来越感觉到明思性格中在这方面的被动性。
若非万不得已,明思是绝不会将自己的烦恼忧心处告之他人的。
她喜欢明思,也担心明思。
故而,只有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一途了。
明思果然没有瞒她,睁开眼朝她一笑,“去见一个老朋友。”说着一叹,“听说他变多了,也不知变成何种模样?”
颚敏眨了眨眼,“是男的?”
明思纵然眼下心绪繁杂,见颚敏眼底闪动的眸光也忍不住失笑,“是啊,是男的。还是一个大大的美男子!”
颚敏抿唇而笑,也打趣道,“好久没见王妃这般笑了,看来这还真是个了不得的美男子。”
明思笑而不语。
无疑,看到那信的那一刻,她是欣喜而感动的。
这世上,有些人总是不同的。
无论相隔天涯海角,无论音讯隔断再久,在心里的那种感觉永远不会陌生。
这种感觉同情爱无干,也同性别无关,那是一种相知的默契。
于明思而言,对司马陵是如此感觉,对明柔也是如是。
尤其是在听得帽儿那句千丈坳时,明思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了。
司马陵不仅是来看她的,还是还给她支持的。
这样一个认知在这样一个她心中纷乱如麻的时候,恍若在她阴霾布满的心房透进了一缕日光。
此刻的她,真的很需要一个指引,需要这种身后有人站着的借力感。
她真的有些累。
可许多的话都不能说。
不是说身边没有值得信任的人。
但值得信任的人不代表可以倾诉任何的话题。
这同感情深浅无干,有时候,倾述代表一种感情的深度。而选择隐瞒,同样是因为感情的深度。
距离不算远,三刻钟的时间就到了。
颚敏先下车去叩门环。
明思掀开车窗帘看,影壁内是一座不大的宅子,约莫三进。
也的确,这个位置靠近城门,位置并不太好。也不可能有太大的宅子。
门上的小窗打开,一个黑脸汉子露出半张脸,一双眼精亮的打量颚敏却不说话。
颚敏心房一颤,按明思的话说了。
下一刻,门开了。
明思已走了下来,走到门前微微颔首,“文师傅别来无恙?”
这般情形下,自然不能叫文公公。
文公公瞥了明思一眼,“六**倒眼厉。”
明思一笑,“你下回若把眼神改改。我定认不出来。”
文公公鼻子哼了一声。“少爷在有灯的屋子,自个儿进去。”
说着行出来引车夫到后面的马厩去安置了。
颚敏无语地看着这文公公。
看模样应是个下人,可颚敏还没见过对明思这般大脾性不客气的下人。
谁家的啊?
颚敏有些不满。
明思看出她的腹诽,笑着拉她一下。“走吧。莫惹他。惹急了他。他可是会剥皮的。”
颚敏只不信,却也不好说什么,跟着明思进去。转身还将门给细心闩好了。
走到第三进才看见西侧间床纱上透出光亮。
看着那暖暖的光亮和窗纱上透出的那道身影,明思的眸光也跟着一瞬间柔和下来。
颚敏看得奇异。
“你在这里等着。”明思让颚敏站在廊下,自己上前去叩门,语声含笑,“十五月皎皎,君子何不赏?”
颚敏见窗纱上的那道身影蓦地抬起头,下一刻,缓缓站起走了过去。
再下一刻,那本是半开的门扇打开,一个身材欣长秀雅的年轻男子出现在门后。
只一眼,颚敏便呆住。
她以为明思是玩笑的。
原来。??然是真的!
原来世上真有一个男子能用“极美”二字来形容!
白衣胜雪翩然,黑发如墨倾泻,头上只一白玉冠束起,腰际一羊脂云纹佩,除此之外周身半点无华。
可即便这般简洁,却一丝一毫无损他那清贵出尘的绝世风姿。
修眉凤眸,眼角斜斜上挑,风流中不失雅致。
鼻若雕玉,宛若精雕细琢。
眉间朱缨一点,殷红如赤血,风流雅致中再添三分妖娆。
这一张脸精致完美到了极点,便是最严苛的人也挑不出半点瑕疵!
此际,他唇畔浅浅含笑,一双凤眸虽是星亮璀璨可那透出的眸光却是极柔极让人温暖舒缓,半分压迫感也无,让人舒服之极。
颚敏心中惊叹。
王妃何时识得了这样一个天上下来的人儿!
真正是一个了不得的美男子!
她这般想,并非是认为荣烈不俊美,但荣烈平素除了对明思外,对旁人都是一副生冷勿近的态势。
自然不如此际温润如玉的司马陵来得更亲和。
此刻,这位颚敏心中了不得的美男子噙笑温润的望着明思,“清光如旧年,故人可与共?”
语声同人一般温润,入耳便生好感。
颚敏愈发好奇地看着这两人。
只见两人静静含笑对视,须臾,共轻声一笑。
还是明思先开了口。
“别来无恙?”
“一切尚好。”
“帽儿说你变了,如今一见,真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可你不好。我若不来,你定是不会说的。”
“你这不来么?我不也来了么?”
司马陵一怔,旋即轻笑无奈摇首。
明思也抿唇而笑。
颚敏见两人这般相处的画面只觉极和谐也极美,可偏生生不出一丝亵渎的想法。
两人对答中流露出来的熟稔亲近极之少见,但两人眼中神情都极坦荡自如。
这般风华绝世的男子怎会是无名之辈?就那眉间一点朱砂也足够让人惊艳——朱砂!颚敏蓦地心神震动!
下一瞬,她便明白了。
难怪了!
竟然是他!
大雪山如玉的零落叙述中也曾出现过这个男子的身影。
不过如玉大多是几句带过,并未深言。
直到这一刻亲见,颚敏才认知到,明思同这个男子之间只怕是非同一般的关系匪浅……
第七百三十二章 何人窥视?(一更)
两人复又相视一笑,司马陵看了一眼整洁却布局俭朴的庭院,含笑抬眉道,“陋中赏月?”明思颔首而笑,“斯是陋室,德馨足矣。”
明思说的那句颚敏不完全明白,但司马陵说的那句她却的懂了,“奴婢去搬桌椅。”
地方不大也都是那些布局,不多时,颚敏就将桌椅搬出。
此际文公公也出来了,不声不响端出了几碟熏肉干果类并一壶酒两杯盏。
壶是白玉壶,盏是碧玉莲花方胜盏。
颚敏看着也不禁暗暗吸了口冷气。
果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
摆好酒器饮食,文公公便瞟颚敏一眼。
颚敏本是极通透的人,赶紧就跟着先退一步的文公公退开了。
司马陵要斟酒,明思先抢过,“你如今远道而来,当我迎你才对。”
司马陵温和地笑。
斟得八分满,两人举杯相迎,都未祝语,一饮而尽。
一切尽在不言中。
放下酒杯,明思又去拿酒壶,司马陵挡住她,一双凤眸极清亮,“心中有事不可急饮,也不可多饮,易醉伤身。”
明思微愣,旋即垂眸苦笑,“这般明显?我以为我已惊—哪知好似谁都瞒不过!”
司马陵取了酒壶,动作优雅的替两人都斟得半满,“若是说出能舒服些,不妨一道。”
说完,将方胜盏递到明思身前,眸光柔和。
明思怔怔接过,“我害怕”
语声竟是司马陵从未听到过的茫然无助。
司马陵一愣,眸光闪了闪,“为那宝光还是另有别的?”
明思不意外司马陵会这般敏锐直指中心要害。
司马陵既然先去了千丈坳才来见她,显然是有所疑惑。
月华如水。
眼前这张飘逸出尘般面容上那温暖的眸光似乎给了明思某种勇气。
她用手指在杯中蘸了些酒。在桌上写下四个字,轻轻抬眸,双眸幽深不见底,“若是你,你会如何做?”
司马陵一瞬间意外!
难道会是他?
文公公收到了传信中显示那些尸首似乎同大胡宫中有关,且一下子出现一百来具练家子尸首,实在太不寻常。
故而在路途中的他当即调转方向先去了千丈坳。
文公公亲自查探,证实了这些人所中奇毒正是西胡宫中密藏之毒。
绝非等闲人可得。
而在这些人中毒之后,才有被人灌入的寻常江湖中的毒药来遮掩痕迹。
若非文公公这般老道的宫中之人兼之又对江湖中习惯极为熟悉,一般人是决计看不出真正死因的。
他原本怀疑的是元帝。
因此。他便毫不迟疑地来了。
若是元帝对荣烈下了手,那拒不交出兵权的明思便极危险。
可这一刻,明思在桌上写的四字却是——太子夺位!
他直觉感到自己早期的预计只怕不对。
因为写这四字时。他所感受到的明思情绪中透露出来的是寒意!
司马陵思索开来。
他对西胡的文化以及各种传统,如今已是十分了解。
暗忖片刻后,他缓声道,“西胡皇权传承同他国稍有差异。皇室嫡系谋夺皇位算做正统,故而无篡位之说。且上位后也不会为百姓史官所弃。也是因此。胡人各代皇帝皆对三个位置把控极严。其一便是左右柱国,至少要把控其一。 其二则是京兆尹一职。在西胡王庭时期,被称作王庭大将军,如今迁都便沿用汉制改了京兆尹。这第三便是皇宫大统领一职。京兆尹有府兵三万,统领京中四门要害,乃是除了宫中两万禁军外。唯一可入驻城门之兵力。左右柱国兵力虽多,但非召不能离开驻地。因此算来,这第二同第三才是最紧要的。若是我。三者中必设法拿下其中之二。若能拿下两者,夺位而上当有八成成算。”
明思听得仔细,“左右柱国非照不能动,且荣氏同温氏刚察氏先祖早有约定,左右柱国不可直接参与荣氏嫡系的夺位之争么?为何还将这点纳入三点之内?”
司马陵微微一笑。“不可直接——何谓直接?何谓不直接?成王败寇,事成后谁能知晓那些兵马是何人的?刚察氏为荣照左臂右膀信任有加。便是当年暗中支持荣照登上大宝。而温氏却曾意图支持当时的大皇子,如今才一直被刚察氏压下一头。西胡历代左右柱国都同荣氏皇帝各有亲疏,不过史册不记,民间不闻罢了。”
明思明白了。
难怪荣安对温多尔不似刚察般亲近,原来温氏早前是支持荣安的大皇叔。
荣照上不了位,自然就没荣安的份儿。
且如今大皇子一派也有后人,才隔了一代,显然荣安对温多尔还不能全然放心。
何况,荣安本就是一个多疑之极的性子。
想到这里,明思又有些疑问,“可元帝让温氏之女为太子妃,他就不怕温氏扶持太子夺位么?”
司马陵一笑,“他当也有种种考量。其一是拉拢之意。一个太子妃说来尊荣,可荣氏宫闱中连皇后也算不得如何,何论一个太子妃?其二,他如今正暗中布局温氏过继人选。若此局得手,整个温氏便都落入他掌握中。太子就算娶了温氏之女也形同虚设。其三,他这也是为太子考量布局。刚察氏荣宠于两代帝王,事不过三,荣宠太过便是独大。若是无错的话,他传位之际定会有所交待。扶温氏打压刚察氏,此乃帝王制衡之术。不过这点乃是我的猜想。西胡数代以来,左右柱国皆是轮番一盛。想来就是这个道理才对。”
明思听得心中震惊。
她也算博览史书,通晓数朝历史,自认还是比一般女人对这些权朝谋争要体会多一些。
可直到这一刻,她才心服口服——纸上谈兵终是比不上司马陵这种真正的天家贵胄血脉中那种与生俱来的谋算天赋啊!
“三选其二啊”明思垂下眸光轻声。
左柱国温多尔不消说,照如今这种情形,加上方才司马陵的分析。他此刻说不定正巴不得荣俊有夺位之心。
皇宫大统领是路十三。
这个不用说。
那京兆尹柯查呢?
明思恍惚记得荣烈曾提过几句,但她此刻却有些记忆模糊,只大约记得他是荣安嫡系军中出身,似是荣安心腹…
可这样不对啊!
三中必得其二才能有胜算。
路十三荣俊拉不动,柯查又是荣安心腹,荣俊又哪里来的那般自信?
明思蹙起眉心,细细回忆。
忽地脑中光亮一闪!
那日洞开挖开,她让荣俊将人遣开,要求莫让人知晓。
荣俊道柯查不会胡言…
虽说此事并不十分可疑,但想着荣俊当时那种神情似乎是十分的笃定…
明思升起疑虑。
“我此番去了千丈坳——”司马陵开口。见明思抬首,他轻轻一笑,“那些江湖人士死于西胡宫中秘毒而后又矫布踪迹遮掩。江湖中极少这般大数目的伤亡。我便猜想这些人只怕同前两月大雪山之事有关。早前,我还疑心同元帝有关联,眼下看来却是我猜错了。”
明思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喝得急,加之又是陈年的梨花娘。酒味醇却甚烈,故而酒盏一放下,那本几分苍白的面孔便透出了粉色。
不过倒是显得气色好了不少。
“我本是来带你走的。”司马陵唇角噙笑一缕。
明思蓦地一怔,饮酒后的一双清眸愈发惊亮晶莹,倏地轻轻一笑“司马陵你真是个好男人。若如今的你换到三年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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