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刻钟前,他正在用晚膳。
紫檀来传话,说是三夫人让他过去一趟。
走到三夫人的正房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三夫人带着笑意的声音,“我一直未给你们兄弟定亲,便是等着今日。”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一家同心
纳兰笙一脚迈进,只见三夫人坐在上首,正是在同三哥纳兰诚说话。
“娘,你要给三哥定亲了?”纳兰笙笑嘻嘻地走了进去,拣了纳兰诚下首的一个位置坐下。
明汐紧挨着三夫人,闻言轻笑,“笙弟可是装糊涂?娘方才分明说的是你同三哥一起的。”
纳兰笙嘿嘿一笑,“我还小呢,先顾大哥才是。”又看着明汐,“今日圣旨才下,你这个做姐姐的还未出嫁,我着什么急?莫非是五姐你急了?”
明汐顿时面红,转身抱着三夫人的胳膊撒娇道,“娘,你看,笙弟欺负人——”
三夫人嗔怪地看了纳兰笙一眼,“多大的人呢,还同姐姐说话这么没大没小,这话也是你浑说得的?”
纳兰笙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转头笑看纳兰诚打趣道,“三哥,可有意中人了?”
纳兰诚向来老成,不苟言笑,此刻也只淡淡笑道,“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娘看着办便是。”
听得纳兰诚这般回答,纳兰笙心里暗叹一声无趣,也失了继续打趣的心思。
这个三哥从小到大都是这般一板一眼,五姐又爱撒娇告状,纳兰笙心里摇了摇头——还是六妹妹最有意思啊!
想着此处,忽又想到今日宫选圣旨已下,只怕六妹妹也不会在大京呆太久了。
日后便是想找个随意说话的人,也不容易了。
顿时兴致更是缺缺。
就在此刻,突然听见明汐道,“娘,你说老太君可会同意让六妹妹陪我进宫?”
纳兰笙心里一惊,猛地抬首,“五姐姐你说什么?让六妹妹进宫是什么意思?”
明汐笑意盈盈,语带得意,“你想不到吧?老说我待六妹妹不好,我可是想着她的——这进宫还能有什么意思?自然是求老太君让六妹妹做常妃啊。我可同老太君说了,除了六妹妹我谁都不要!”
纳兰笙惊住,愣了片刻,才定住心神,“那老太君怎么说,可是同意了?”
三夫人唇角含笑,“老太君虽是未说明,我看应是允了八成。六丫头虽是咱府里的小姐,可你四叔本是庶出,而且她那容貌也毕竟有碍,日后匹配也甚难。如今难得同汐儿交好,汐儿也肯提携她。日后进了宫,两姐妹同心同德,也是一段佳话。”
纳兰笙听得火起,却又不好发作。
他如何不知道母亲和五姐姐的盘算!明思样貌怪异,必定不能争宠。且明汐同府内其他姐妹都相处不来,先前明思竟然能为了救明汐明宛而不顾自己安危,她们分明是在欺明思心善!
怎还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看着明汐,他只觉心里憋了一股气,却也知道发作不得,只能强行压住。
明汐看着纳兰笙,疑惑道,“笙弟,你怎么了?老看着我做甚?”
“无事,五姐,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事。”纳兰笙勉力笑了下,起身道,“娘,我还有事,先出去一趟。”
三夫人今日心情极好,薄责地瞪他一眼,“莫要胡跑,办了事赶紧回来。你们兄弟二人的亲事,也得好好商议商议。”
纳兰笙含糊地应了,转身离开。
走出鸣翠院,他顿住脚步,宝砚见他火烧火燎的走出来,却又停下,便问,“少爷,咱们去哪儿?”
纳兰笙略一思索,低声道,“先去春芳院看看。”
也不知道明思今日是在何处用晚膳,先去春芳院看看再说。
纳兰笙带着宝砚绕了一圈后,才朝春芳院行去。
就在纳兰笙迈步进鸣翠院时,明柔的贴身大丫鬟碧桃也趁着朦胧的天色闪进了春芳院。
明日要送一批画稿到天衣坊,蓝星在画,明思站在一旁指导。
所以同四老爷四夫人说了一声,就留在春芳院晚膳。
帽儿打开院门看到是碧桃,不由一愣,“碧桃姐姐,你怎么来了?”
碧桃知帽儿性子有些傻气,这般问话也并无他意,遂望后一看,闪身进来。
帽儿刚想说话,碧桃却并未前行,而是闪到门内侧,从袖中掏出一张折好的信笺塞给帽儿,低声道,“赶紧拿给你家小姐,我们小姐说事情紧急,让六小姐赶紧想法子!”
说完,朝廊下正在张望的蓝灵颔了颔首,不待帽儿回应,便转身拉开一条门缝,飞快地走了。
帽儿一听,赶紧关好门,蹬蹬的跑进屋子,将信笺一递,“小姐快看,三小姐送来的,说是紧急!”
几个丫鬟都围了过来,明思也是一愣,也不做询问,打开信笺飞快的浏览起来。
一大段是下午同老太君问话的经过,最末一句是,“我回房后思量良久,心里甚忧,只怕此事恐与册选常妃有关!老太君非常人可比,六妹妹万事小心!”
在看到明柔言明老太君逼问时,明思心里已经敲起了警钟,待看到最后两句,心中迷雾一下子拨开了!
怪不得明汐自那日后态度迥异变化,想必这太子妃一位,老太君心中早已有底!去凤庙拜祭的头一日,在颐养院中,老太君的态度便有些微妙了。也许在那时,大夫人三夫人心里就已经有了数了。
两月前就已经疑心了,竟然如今才揭破!
明汐同其他人都处不来,便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
用尽力气克制住怒火,明思将手中信笺折好,“走,先去找爹和娘。”
如果明柔的猜测属实,那此事也瞒不过四老爷四夫人,那不如先同他们商议商议。
几个丫鬟从未见明思露出过这般难看的面色,心中满满是疑虑担忧,但也知此刻小姐定有要紧的事,也不再出口相询。
蓝彩迅速分派,“蓝星你收拾屋子,蓝灵守门,我同帽儿陪小姐去。”
几个丫鬟都点头应下,明思没有心情说话,只颔了颔首,便带着蓝彩帽儿出了门。
不多时,到了鸣柳院,却只四夫人一个人在房内。
“爹呢?”明思疑惑道。
四夫人一笑,“双喜方才过来传话,说是老太君让你爹过去一趟。”
明思心中一惊,“去了多久了?”
蓝草看了一眼更漏,“约莫不到两刻钟。”
四夫人见明思面色不对,慢慢收住笑意,“囡囡,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明思深深呼吸一口气,勉力一笑,“我有件小事需找爹爹帮忙,不想爹被老太君寻了去,那我回去再另想法子。”
四夫人虽觉明思神情有异,但心里也只想着大概是铺子生意上的事,便宽慰一笑,“囡囡莫要太劳累,多顾惜自个儿身子才是。其他的东西,都是不紧要的。”
明思笑着上前抱着四夫人,“好,娘,我知道了。”
四夫人拍拍明思的胳膊,眼里唇角全是笑意,“你这丫头,娘还不知道啊!心里头全是主意,嘴上就尽哄着娘。上回,谁偷偷吃那灰灰草的?”
四夫人说得是她上回为了躲避明汐,偷偷吃了拉肚子的药来装病。想到此处明思心里万般不是滋味,即便是这样,没想到也被人惦记上了!
四夫人笑了笑,抚了抚她的发,“去忙吧,忙完了早些歇息,莫要熬夜。”
明思定定神,起身,“好的,娘。”
带着丫鬟走出院子,蓝彩低声问,“小姐,现在去哪儿?”
明思轻声道,“颐养院。”又对帽儿吩咐道,“不好人多,你先回春芳院。”
帽儿点点头,福身一礼,转身回去。
明思带着蓝彩朝颐养院行去。
帽儿走到半途正好遇到刚从春芳院出来的纳兰笙同宝砚二人。
纳兰笙一见帽儿便低声问,“六妹妹可是在鸣柳院?”
帽儿摇首,左右看了一下,悄声道,“我们老爷被老太君叫去了,小姐方才去了颐养院,说是不好人多,蓝彩跟着小姐呢。”
纳兰笙沉吟片刻,遂不多言,“你先回吧。”
转身朝颐养院行去。
两人不过前后脚,纳兰笙走到颐养院门口时,正看见明思的身影转入抄手游廊。
沉思片刻,他对宝砚低声吩咐了一句,自己走了进去。
明思带着蓝彩走到正房前,只见墨妈妈同双寿双福都站在门口。
一见明思,二人都是一愣,墨妈妈神情一滞,遂带起笑脸,“六小姐来了啊。”
明思微微一笑,走到门口,只听房内正好传来四老爷的声音,语声中是压抑的愤怒,“……为何是囡囡?我不同意!”
看着墨妈妈一笑,明思“哗啦”一声,将门推开,一脚迈入,“爹,既是囡囡的事,就让囡囡自己来同老祖宗说吧。”
四老爷正在激动之中,未能听见墨妈妈同明思说话的声音,此刻见明思出现,不由一愣,“囡囡,你怎来了?”
明思上前去把住四老爷的胳膊,抿唇一笑,“爹,我自己同老祖宗说,你先回去陪娘说话,我过会儿就回来。”
父女俩对视片刻,四老爷很快明白了女儿眼中的恳求——还有坚定。
明柔的信中所言让明思清晰的认识到,老太君这次应该是早有所备。而措手不及的四老爷是没有筹码同老太君谈判的。
明思很清楚这一点。
四老爷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明思的肩膀,语气有些怒气却又强笑道,“囡囡莫怕,万事有爹在。”
见明思含笑颔首后,四老爷看也未看老太君一眼,转身便走。
显然是气极。
第一百一十五章 春风夏雷
(一更)
老太君字明思进来后,一直定定地注视着她,此刻见四老爷负气而走,也未出声。
待四老爷离开后,老太君拄着龙头拐走到门前,“墨染留下,双寿到院门守着,任何人都不许进来。其他人都退下!”
一声吩咐后,人便散开了。蓝彩看了明思一眼,也退下了。
躲在西边廊柱下的纳兰笙见人都散了,便飞快地猫腰穿过右侧的花圃,溜到了正房的西墙窗下。
墨妈妈转身把门带上后,正房厅堂内便只剩下老太君并明思。
北面和东面壁上的十三枝烛台在寂静中不时爆出一两朵灯花,轻微的“噼啪”声在室内显得十分清晰。
明思静静地注视的眼前的老人。
过了七十大寿后,老太太仅有的几缕黑发也变成了银丝。
虽然眼角的皱纹明显,但整个面部看来,老太君还是显得比实际年纪要年轻一些。
那脸上的皮肤,白皙中还透出一些红润的色泽。看起来,却是十分的富态而和气。
可这绝不是一个如同表面上这般和气的老太太。
看着老太君唇角含笑的表情和眸中的精光,明思苦笑低叹,真是大意了,也小看了别人啊。
同这位“真刀实枪”在后院中生活了这么多年的老人相比,自己终究是“纸上谈兵”啊!
谁都没有先开口,彼此都用一种崭新的目光专注地对视着,重新审视对方。
老太君唇角噙笑,慈爱的面容上有一抹意味深长。
明思微笑以对,点漆般的双眸中是一丝坚定。
良久,老太君笑了笑,“你爹心里因为清姨奶奶的事怨我,你可知?”
没有想到老太君会提起这件事,明思怔了怔,轻轻颔首,“爹未同我说过,不过我知晓一些。”
老太君点了点头,“那你可知清姨奶奶是因何而死的?”
明思疑惑地抬首,却没有接口。
老太君垂了垂眸,唇角现出一抹淡淡嘲弄,“我活了一辈子,从未出阁到如今,身边的丫头里——清音是头一个聪明人。自七岁跟着我,便受我调教,琴棋诗画无一不通,心思最为慧黠灵巧。说句难听的,大京多少世家大族的贵女也是多有不及。”
老太君的语气有些悠远的怅然,也有一丝淡淡的讥讽。
明思不解其语意,只静静地等着下文。
只听老太君“呵呵”轻笑道,“也只怪我把她教得太好了些!只教得她心比天高,所以最后只落得一个命如纸薄!”抬眼朝明思看来,“你以为她不知那药中下了东西么?她是自愿的——她一早便存了死意!不论侯爷如何待她,她心里也只念着那教书先生!她不念我十数年来待她如女,不念侯爷待她如珠似宝,也不念方才三岁的儿子,她只一心求死!你说,我该如何?我能不成全她么?”
老太君的语声到最后句句冷冽,眸中也悉数一片寒意。
清姨奶奶是自己求死的?
明思惊愣地看着老太君,只觉一声惊雷。
四老爷心里恨了这么多年,明思如何能不知?此刻闻听这个消息,只觉一时间心乱如麻。
若是四老爷知道这样的消息,心里不知该有多难过。
深吸了一口气,她心里又浮起疑虑。
这个时候老太君说这个,焉能知真假?
只见老太君看到她眼中神情的变化,轻轻一笑,“我知你定然会猜疑——清音同墨妈妈自幼情同手足,你若不信,可以去问墨染,看我说得可是有假?”
看着老太君眼中的眸光,明思知道她说的应该是实话了。
可是,明思站在一个旁观的立场,却无法去责怪清姨奶奶什么。
这是一个悲情的故事。
从老太君口中和当年滢娘的口中,明思已经拼起了整个故事的结局。
能说什么?
本是两情相悦,却飞来横祸,有情人自从天各一方,至死未见。
一个身在豪门却郁郁寡欢,最后求死。
一个远走天涯,终身未娶,最后得知心上人的死讯后,将所有的余思寄托在心上人的孩子身上,却还是抵不过内心的伤痛,最后郁郁而终。
他们有错么?
老太君明明已经首肯了清音的亲事,却在一番变故后,变成了这样的结局。
明思轻轻地垂眸,没有打算争辩什么。她明白,清姨奶奶的事不是老太君今日说话的重点所在。
她等着老太君下面的话。
只听老太君望着窗外夜色中的合欢花树,语声悠悠,“你知道清音错在何处么?她错就错在她忘记了自个儿的身份!忘记了她不过是一个丫鬟,一个奴才!我给了她体面,侯爷也给了她体面,可她把这份体面看得太重了,混忘了这天下有多少奴才原本是没有这份体面的!”转回头,看着明思,“人不该忘了自个儿的身份!天底下没人能抛开自个儿的身份,什么样的身份就有什么样的规矩和责任,便是帝王公侯,也有不得已之时——六丫头,你可明白?”
明思垂眸颔首,轻声道,“明思明白。”
各人有各人的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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