婕妤娘娘安。”
“免了。”苏妤颜色稍霁地露了一丝笑,便要去旁边落座。皇帝却向她招了招手:“来这边坐。”
案几的两侧,陆润仪坐在左手边,右边的位子尚还空着。苏妤睨了她一眼未有推辞便过去坐了,她刚一坐稳,陆润仪便幽幽开了口:“婕妤娘娘真是好灵通的消息,臣妾来成舒殿也没多久,娘娘便找来这里和臣妾解释了。”
意指苏妤要么是别有用心故而打听得这么清楚、要么就根本不是冲着她来的而是来“惑主”的。
苏妤笑意微抿,歉然颌首道:“润仪娘子聪颖,什么都瞒不住。本宫确是不知道你在这儿,不过随口一说。宫中嫔妃那么多,本宫就是有通天的本领也没本事去了解每个人在干什么。”
便是说陆润仪根本不值得她多费工夫打听的意思了。
陆润仪一阵气结,不觉瞪了她一眼,却见她已自顾自地垂下眼睫给皇帝添茶去了。中袖上襦的袖口外,带了一对色泽极好的圆条玉镯。盈盈润润、棉絮均匀,温温润润地搭在她的纤纤手腕上。添茶间两只镯子相碰轻响她也浑然未觉,自顾自地衔笑说着:“特意来找润仪娘子是假,却是当真要和润仪娘子解释一声本宫为何没赐那宫女一死。”
陆润仪冷看着她听着,她低眉道:“娘子,你方才说受了那样的辱还不如死了。那话不假,但她只是个宫女不是嫔妃,熬到明年采择家人子时放出宫去,出了着道宫门谁也不知道她是谁。所以能活一命总是好的,娘子说呢?”
这话驳的是陆润仪的头一番说法,陆润仪听罢轻一冷笑:“那宫女犯了如此重罪,差点牵连了娘娘,娘娘也能容得下?”
就这么扯到第二种说法上了。苏妤回以一笑:“差点牵连了本宫么?本宫怎么没觉得?”
自始至终,最是手握生死的人没有半句疑她的话,甚至句句都在为她开脱。陆润仪自是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微一滞又道:“纵未牵连,到底也是个罪人,娘娘如此未免回护太多。”
“润仪。”苏妤眸色微冷,轻抬羽睫间陆润仪感到涔涔寒光袭来。苏妤凝睇她片刻,复又垂下眼帘,“本宫不清楚你起先知不知道那点心是本宫送的,如若你不知道,本宫只好叮嘱你一句有着身孕日后万事加小心,别的宫里送来的吃食还是不要动为好;如若你知道……”苏妤略缓了口气,“润仪娘子,你如是本就知道那是本宫送去的,你可还会吃么?”
陆润仪一时噎住。那点心送去后宫人搁在桌上,她确是不曾多问过。吃了觉出不适,才知那是苏妤送来的。
凝滞须臾,陆润仪想到先前那拜苏妤所赐的一个月禁足……无论如何,都要先报这个仇才好。陆润仪想着一笑:“是,臣妾知道那是娘娘送的点心,却不曾想过娘娘会害臣妾。”
“……”苏妤默了一瞬,几乎就要笑出声来。刚要说话,皇帝却搁笔先开了口道:“没想过她会害你?你和她不是早就不睦么?”
陆润仪想到会被这样问,却没想到是皇帝来问。略一踟蹰犹是答道:“陛下何出此言?臣妾和婕妤娘娘从未不睦过。她虽是罚过臣妾,却也是臣妾有错在先,不敢记恨。”
她说得平平淡淡,听上去道委实大度。皇帝默了一默,淡泊道:“哦,那婕妤送你的镯子呢?”
镯子?陆润仪微有一愕,急要出言解释,但对上皇帝冷厉的神色,一句“收在库里了”都生生咽了回去。只怕皇帝已知道了实情,说了这样的话便是欺君之罪。
见她不言,皇帝轻一笑:“能当众摔了她贺你有孕的礼,你还敢说从未不睦?她送你个镯子你都不肯留着,送你点心你反倒敢吃?”
皇帝冷睇她,让她不禁觉得,如若不是腹中有着孩子,他必定会治她的罪。
“退下吧。”皇帝继续看着折子,一副懒得理她的样子,“朕还有事。”
陆润仪无话可说,贝齿一咬不甘地起身行礼:“臣妾告退。”
见她往外走去,苏妤也站起了身,向皇帝一福道:“臣妾告退。”
手腕被他一叩,皇帝头也未抬地道了一声:“坐下。”
苏妤余光瞥见陆润仪身影一顿,浅浅一笑坐了回去,问他说:“陛下有事?”
“一会儿就知道了。”皇帝一笑。
片刻之后,宦官禀道:“陛下,沈大人求见。”
沈大人?苏妤微有一怔,即道:“既有大人求见,臣妾还是先告退了。”
“不必。”皇帝神色平淡,苏妤却不觉凛然。之前的两年里,他从来不许她与朝臣有任何接触——虽则后宫本也难与外朝有甚接触,但对她更是苛刻到连她苏家人也见不得。
如今这位沈大人……
苏妤默了一默:“陛下……”
话未说出口,沈晔已入了殿。苏妤身子一栗垂下首去不去看他。
那一身飞鱼纹的曳撒她是识得的……亲军都尉府!
直接听命于大燕帝王、掌管刑狱且有巡查缉捕之权的亲军都尉府……
他在查苏家——这是苏妤的第一个念头。
身子忍不住寒栗,莫不是真信错了他?他突然待自己的好……只是为了让她在这一天眼睁睁看着苏家又落了什么大罪?
她死死地盯着他,眸中满是不置信与悔恨。
“你说吧。”皇帝一时未察觉到苏妤心底的惊意,靠在靠背上问沈晔。
沈晔的视线却尽数被皇帝身边突然脸色大变的嫔妃所吸引,愣了一愣才回过神来。只觉这一天奇怪极了,皇帝先是让他去查一个宫女——让他这个亲军都尉府的指挥使亲自去查一个宫女,然后自己来求见时竟破天荒地见到了个嫔妃——以往皇帝见外臣时从来不会让嫔妃在场。
沈晔沉下气来,向皇帝一揖,禀道:“宫女孙氏,淮昱人。裕启十五年进宫……”
“朕想听的不是这个。”皇帝眉头微挑,直言问他,“谁的人?”
沈晔一滞,照实禀道:“裕启十三年来的锦都,与楚家交往甚密。”
楚家?苏妤这才听明白了一些,讶了讶问皇帝:“陛下,那孙氏是……?”
“你身边那宫女啊。”皇帝睇了她一眼,一副好笑的样子。真是亏得她出了这样的事都没去查那宫女的底细。
苏妤懵了会儿神,继而松下气来。原来不是在查苏家,是在为她查那件事。
沉吟须臾,皇帝的笑容中添了两分凌厉,斟酌着向沈晔道:“你上次说楚家在大修墓地?”
沈晔一颌首:“是。但陛下您不是说……”
说不必管。
“去查,但凡用于修墓的银两有半点来的不正,即刻给朕禀来。”
沈晔一愕,试着问道:“陛下指的‘不正’是……”
“不是俸禄。”皇帝凝笑。
沈晔施礼告退,直至退出殿外仍没想明白皇帝究竟为何这样大动干戈。若说是查贪官污吏倒是无可厚非,但皇帝将这“不正”定为“不是俸禄”——楚家也在朝这么多年,官员之间互送个礼总是难免,这般查下去……
难不成皇帝是真要找着茬把几大世家都拔除出去?
沈晔揣着满腹的疑问又问不得,一声长叹之后依言去办。
。
成舒殿里,苏妤望着皇帝全然不明就里。默了半天,皇帝被她看得不解释不行,放下手里的折子无奈道:“很难懂么?朕突然查楚家,楚家慌乱之下必定心虚,自该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可是楚大人……”苏妤说到一半住了口,斟酌了一番言辞才又续道,“楚大人在朝中尽忠这么多年,陛下因为这个查他……”
不合适吧。
“所以朕没挑他的大错。这种可大可小的罪名,他自会有数。”皇帝风轻云淡的,说着一笑,“朕有分寸,你不必多虑。”
“诺……”苏妤应了一声,有些犹疑地垂首道,“臣妾不该问……”
“你没问……”皇帝理所当然地睨着她笑说,“不是朕主动告诉你的?”
似乎是……
苏妤讪笑着贝齿咬住下唇,面上微微泛起些红晕。皇帝端详她这般神色少顷,缓缓道:“知道你信不过朕,不怪你事事小心。”沉吟片刻,他又道,“那宫女……留在你身边总是麻烦。你若不在意,朕赐她一死;你若不忍心,朕就趁早下旨送她出宫去。”
苏妤点了点头,淡淡道:“那就……请陛下送她出宫吧。”
。
苏妤告了退,皇帝倚在靠背上一声冷笑。可大可小的罪名?苏妤许是忘了,那宫女也是他赐下去的人,楚家这是往他御前安插了眼线。
那么……上一世呢?
作者有话要说: o(*////▽////*)q借机表个白……我觉得爱猜剧情的姑娘都可可爱了→_→
于是每次码字有伏笔有悬念的时候阿箫都在想“咦这里会不会有人猜到”“哎这个会不会有人看出点神马来”……比如……“→_→会不会有人看出这个宫女有别的问题”……【然后阴暗地看着评论坐在电脑前傻乐】←(主要是傻,嗯)
…
今晚《宫记·晏然传》的独立番外《当年晏语》有更新~~在追的菇凉们可以去看喵~轻松向小文不跟榜不开V大家都懂得_(:з」∠)_
算是个注释:
关于【亲军都尉府】:亲军都尉府其实是锦衣卫的前身。但作为一篇架空文……请允许我让他权力大过锦衣卫_(:з」∠)_
铛铛铛~~推基友的文啦!!!官人你往这儿看!!!
文案:
杂技团的台柱子少女,却穿越成了随军营妓。
好巧不巧,穿越第一天就被大将军包养。
大将军表示:爱上一匹野马,我家里也有草原。
董小姐,你嫁我可好?
☆、帮忙
当晚是皇帝头一次召苏婕妤去成舒殿侍寝。虽则前些日子都是他去她的宫里,这次换了地方,他看了看满脸不安的她,倒是照旧没动她。
看她每次都要这样紧张一番,他索性同她直说了:“你不必每次都这么紧张,朕没想强求你。”
所以究竟什么意思……
苏妤放心的同时却疑惑更甚了,时时去见她亦或是召她来,却碰也不碰她一下……他何必?
静默一会儿,皇帝带她一起进了内殿。在案前落了座,皇帝淡笑了一声道:“是不是每次有什么事,朕不解释你就害怕、解释了你又觉奇怪?”
苏妤面有一滞,遂是点了点头。皇帝了然笑道:“朕若说……近来的事情都没有其他原因,只是朕想从此好好待你,你信多少?”
“陛……”苏妤心有惊意,话未出口便瞥见一正匆匆进殿的宦官。是郭合,她身边的人。显是有事要禀,苏妤正好借此绕过了答话,蹙了眉头问他,“怎么了?”
“陛下大安,婕妤娘娘大安。”郭合一拜,禀道,“方才送那孙氏出宫的人回了话,说是……她没熬住,死在了半路上。”
皇帝冷一笑说:“知会楚家给她收尸,其他皆不必说。”
“陛下。”苏妤垂首间声音有力。略作斟酌,她默然道,“陛下可否……许臣妾给她料理后事?”
皇帝微微一怔,颌了颌首:“可以。但你何必……”
“都在宫里,各有各的难处。”苏妤说了这样一句话,笑容沾染上几许凄意,遂又续道,“旁人看到的只是她的错处,不会有人在意……”羽睫微抬,视线与面前帝王一触。见他眸色沉沉的,虽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快,却仍让苏妤心中微惧。
在宫里,各有各的难处,旁人看到的却只是她的错处。皇帝自然明白她为何会有这样的感受。
“随你吧……”皇帝一喟间仍带着些许笑意,却亦是无奈之意。挥手命郭合退下,他长声一叹说:“朕从前待你……朕自觉有愧,你恨不恨朕?”
恨么?大抵是恨吧。苏妤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思,更不曾细想过。思索须臾,她沉静道:“不恨陛下,臣妾只恨自己没谨记诗书教导。”
“什么?”皇帝微愣。
苏妤缓缓抬起头,望着他笑意清浅地一字字念道:“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她的声音停住,哑哑地一笑,“臣妾现在说不得那两个字了。”
至亲至疏夫妻,可她已是妾室。
。
看得出皇帝心中不快,苏妤却并不怕。她已隐约觉出皇帝这般对她大约确实是因有愧——虽然不清楚他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竟然突然对自己生了愧疚,但她知道,他愈是有愧,她的处境便会更好。
那晚苏妤入睡得很快。这样“侍寝”的次数多了,她已不再防他。何况他自己亲口说了不动她,君无戏言,她还是信的。
睡梦中一片朦胧,继而有些嘈杂的声音。她费力地侧耳去听,好像有很多人在惊慌地喊着,明明喊声很是尖锐,她却就是听不清他们在喊什么。
终于,她听清了。那话是……楚良娣小产了。
整个梦境倏然清晰。
她置身太子府里,不远处是另一个自己。眼前的情景似乎已和方才小产的事隔了几天,她在他的书房里跪伏于地,对他说:“臣妾没害她。”
那时她是强忍着哭装得镇定的,即便在梦中,她也依稀能感受到那阵酸楚。
画面突然安静,她看到他唇畔翕动,该是说了一句什么,却是没有听到,便见他起身出了书房。
接着场景一转,已是在宫里。这就是今日的事了,楚修媛寒意涔涔地说:“臣妾是在座嫔妃中头一个小产的,看来却不是最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