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她没死,这明目张胆的挑衅也足以触怒一国之君,这大概也就是对方看两箭不成便不曾再试的原因。
既是动兵,总要有人掌兵权。换句话说……他总要倚仗某个世家。
而那时如若这使臣已返回靳倾,想来也会想办法阻止汗王讲和,竭力促使汗王与靳倾一战。
“为一己之私弃靳倾安危于不顾,你还真是个‘称职’的使臣。”皇帝冷声笑道,“你可以不说是谁要你做的,朕有时间和这些世家玩玩。”
他不说,也还有个沈晔呢。
踏出禁军都尉府的大门,皇帝长沉了一口气。有宦官上前道:“陛下,充仪娘娘回宫了。”
正好。
皇帝笑了一声:“先把子鱼挠坏了的那件大氅送绮黎宫去。”
子鱼到底是和苏妤更亲近些。这几日虽有非鱼陪着,一直见不到苏妤也暴躁得很,甚至还闹了脾气,对他不理不睬的。他曾很是无奈地半蹲在案前看着连吃东西时都对他很是幽怨的子鱼,一拍它道:“干什么啊?又不是再也不让你见她。”
那时子鱼大约真的是心情差到了极致,不快地叫了一声,伸爪子就挠在了他的广袖上。他抬起袖子看了看:一行抓痕。
☆、第61章 寻衅
苏妤回到绮黎宫,刚一落脚;便见在御前做事的宦官何匀来了。手中捧着的一件玄色大氅①显是皇帝的;入了殿向她一躬身:“充仪娘娘安。”
“何大人。”苏妤浅浅一笑;看向他手上那件大氅;“怎么了?”
何匀面无表情道:“这是子鱼挠坏的;陛下说给娘娘送来。”
“……”苏妤哑了一会儿问他;“那子鱼呢?”
何匀回道:“在成舒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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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只小歇了片刻;苏妤便换了身衣服;吩咐宫人备上步辇,往成舒殿去了。
皇帝笑吟吟地摸了摸子鱼的头:“阿妤回来了。”
子鱼没理他;抱着长长的尾巴舔着毛,然后又自顾自地去抱起一颗玉珠玩。那颗玉珠是它今日刚从一个宫女那里抢的;本是坠在步摇上,许是晃晃悠悠地太惹眼,子鱼窥视了很久,然后一跃而起就把它够了下来。
吓得那宫女当时便喊了出来,面色发白地愣了半天,才发现一殿的人都看着自己,忙不迭地跪地谢罪。
皇帝扫了志得意满的子鱼一眼,自是不能怪到那宫女头上,又没办法和子鱼计较。
目下见子鱼仍是光顾着玩那珠子不理自己,皇帝就不太高兴了,一探手把那玉珠夺了过来:“不许玩了。”
“……咯。”子鱼小爪子一伸就抢了过来。
皇帝又把它夺了回去:“朕说不许玩了!”
“咯!”子鱼再度把它抢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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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妤在殿门口就撞上了这么一幕。看着跟子鱼赌气的皇帝,她脚下滞了半天,忍不住地想笑。看着热闹顺便偶尔喊两声给子鱼助威的非鱼转过头,一看见苏妤就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往她身上一扑:“咯。”
皇帝正同子鱼抢珠子的手蓦地滞住……
“咯。”子鱼最后一次把那珠子抢了过来。抱了一会儿正等着他再抢一次,却见他没有反应,小脑袋一扭,也看到了苏妤。
登时就不要那珠子了,飞奔而去。
贺兰子珩分明地觉得……在子鱼眼里,那珠子比他重要、苏妤比那珠子重要。
一转念也不知自己在斗什么气!
“咳。”轻咳了一声,皇帝站起身走过去。苏妤两个肩头站着两只小貂行不得大礼,便稳稳地一福:“陛下大安。”
两只小貂在起落间有点紧张,待她复又站稳了,便蹿到了地上,一边一个守在她脚边蹲着不动。
皇帝垂眸瞧了那两只小貂一眼,她也瞧了那两只小貂一眼,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皇帝挑眉:“又看着朕的笑话了是不是?”
“不是……”苏妤憋笑,强忍了半天,待得忍不住时却是笑得更厉害了,“臣妾想着……非鱼和子鱼打一打也就算了……陛下您……”
您怎么跟非鱼一个毛病?
眼见守在殿门边的宫人都是一副忍笑忍得艰难的神色,皇帝面色一沉,伸手就拖着她进了殿:“几天未见,就敢明目张胆地拿朕说笑了,看着朕被个雪貂欺负你还挺高兴?”
“咯咯。”两只小貂一边叫着一边蹿上案几,偏头看着他,若有所思地好像在说:你说谁欺负谁?
皇帝沉着脸看了它们一会儿,放开苏妤的手,一手一个把它们两个拎了起来。交给徐幽,话却是朝它们说的:“乖,出去玩会儿,不许闹了。”
徐幽听着,有一种陛下在哄小孩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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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里这才安静了下来,皇帝和苏妤落了座,笑道:“这几日辛苦。”
“还好。”苏妤微一哂,“到底没把命搭上。”
皇帝一笑,对这答案未予置评。从案上的碟子里拿了个橘子出来在手里一边剥着一边道:“刺客到底是得找到。一路上,沈晔可有什么想法么?”
苏妤觉得,沈晔大概是有猜测的,却不曾同她说过,她心知轻重便也不主动问。目下皇帝问起,她斟酌着答说:“臣妾也不清楚,陛下不如直接传沈大人来问问?”
皇帝点头:“自是会的,明日吧。”
今天,得先让他见见关在禁军都尉府的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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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橘子剥完,皇帝将它掰成了两半,一半递给了苏妤,另一半仍拿在自己手里。
苏妤吃了一片,登时觉得牙都软了,心念一转却是笑赞:“好甜!”
“哦……”皇帝一应,也未多疑,直接取了两三片下来一起送入口中。
“……”眉头打了结,目露凶光地瞪着苏妤,又算计他。
苏妤眉眼一弯,歪头望着他笑而不语。神色中没有恐惧,反倒全是幸灾乐祸,很是愉快。
皇帝再度横了她一眼,淡淡问她:“朕那件大氅呢?”
“……”苏妤一噎,扯了扯嘴角,咬牙颌首道,“陛下恕罪。”
皇帝神情严肃:“不恕。”
“……”苏妤不吭声了,手指绞着裙带,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很是晾了她一会儿,皇帝才露出了‘大仇已报’般的满意神色,一笑说:“别回绮黎宫了,今日在成舒殿歇着吧。”
“……诺。”苏妤一欠身,离座往寝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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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这几日委实颠簸得厉害,不过片刻工夫,他进寝殿一看,苏妤已然睡熟了。洁白的面颊贴在缎枕上,因刚刚沐浴过,湿漉漉的黑发轻轻贴着,黑白分明的颜色让他心底有点不自然的悸动。
不能动她。他无比清楚,苏妤肯留在这,就是因为信他不会动她。这是难得的一份信任,他努力了很久才让她放了心,他不能撕了这份信任。
可每每美人在侧……总是难受得很啊!
仰首一声长叹,他摇了摇头:小不忍则乱大谋!看折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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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他看折子的时候,非鱼总是很配合。乖乖坐在案几一角动也不动地看着,看累了就蜷起身子睡觉,半点不打扰他。前几日子鱼也是一样,和非鱼一起看着,今日么……苏妤回来了,子鱼耐不住性子,坐了一会儿就跑进寝殿找苏妤去了。
是以半夜三更,熟睡中的子鱼感觉身下一空,被人拎起来丢到了地上,还配以一句:“找非鱼去。”
“咝……”一声不满,子鱼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刚躺下的贺兰子珩,觉得他占了自己的地方,思索了一会儿,就蹿回了榻上,对皇帝不理不睬地就钻进了苏妤的被子里,不一会儿又弹了头出来,在她的臂弯里美美入睡。
“……”贺兰子珩几乎就要忍无可忍了。一只雪貂,在他的榻上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他呢?身边是他的发妻,可他连动都不敢动……
不能功亏一篑!
强自守着最后的理智,贺兰子珩翻过身背对着她,眼不见心不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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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苏妤醒的时候天早已大亮,翻了个身,看见子鱼和非鱼坐在榻边眨着眼睛往这儿自己。不禁笑了一笑,问它们:“怎么了?”
“咯。”子鱼叫了一声。
“咯。”非鱼也叫了一声。
继而两只小貂一齐跑到了寝殿门口去,又一齐跑了回来,好像是想让她看什么。
苏妤疑惑着坐起身,朝殿门处行去。向正殿一望,皇帝不在,却听到正殿外传来争吵声。侧过头循着声望过去,是宫人们拦着一人,那人好像是想进殿来,宫人们却死死拦着半步不肯退。
定睛一看,苏妤黛眉蹙起:叶景秋?
却还有另一人的声音,也熟悉得很……沈晔!
侧耳倾听片刻,苏妤恍悟究竟是怎么回事。急也急不得,慢条斯理地传了宫人进来,服侍她更衣盥洗、梳妆打扮,一切妥当后才提步去了殿门口,曼声问道:“叶妃娘娘,何故在成舒殿前吵闹?”
四平八稳的口气,好像是主人在质问闹事的来客一般。叶景秋正斥着宫人的语声一滞,打量她片刻,冷声笑道:“你还敢留在成舒殿?你知不知道,你秽乱六宫之事已然传遍了六宫?身为天子宫嫔,竟和个外臣一同回宫,你虑及过陛下的颜面么?”
苏妤就纳闷了,这叶景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就非得给她安上个通奸的罪名才罢休似的?还回回都是牵扯上沈晔,禁军都尉府她当真得罪的起么?
瞥了面色铁青的沈晔一眼,苏妤淡泊道:“让沈大人送臣妾回宫,是陛下的旨意。”
“是陛下的旨意无妨,但若当真无事,怎会传出那样的话来?所谓无风不起浪,苏氏,你当真不亏心么?”叶景秋说得言辞咄咄。苏妤睇视她少顷,隐隐觉得……叶景秋这是叫人算计了。
她一个根本没能随驾前去避暑的人,如今头一个抓着这话柄来兴师问罪,多半是有人故意将话传了过去要她前来,正好设好了套给她,只要她来了,总会惹得皇帝不悦的。
是有人想除掉叶景秋。苏妤一时心中有些矛盾,她自不愿看叶景秋好过,但……又不知背后那人是谁,兴许也是她不愿帮的人呢?
心下掂量了一会儿,苏妤冷冷一笑,看也不再看她一眼,转身就往回走了。一壁走着一壁吩咐宫人说:“沈大人大约是有事求见陛下吧?到底是朝中重臣,这么等着也不合适,请大人侧殿稍候。”
吩咐完,她却是没去见沈晔,径自回到寝殿里歇下。
就让叶景秋在外面等着好了,倒看看皇帝还能不能容她如此惹事生非。苏妤方才思索间心中有了数——不管那背后是谁要算计叶景秋,后宫也再没有人比叶景秋欠她的债更多了。
那么,她就顺水推舟地帮那人这个忙好了。
浅啜口茶,苏妤唤过了折枝,淡笑道:“你和郭合想办法把这里的事透出去,叶景秋她说了什么,让六宫一起听听。”
“诺。”折枝颌首一欠身,即刻退出去照做。
殿外已然安静了,想是叶景秋想静等着皇帝来处置此事。苏妤站在寝殿门边凝望着外面的叶景秋须臾,轻有一笑,心知她能看见,仍是往侧殿去了。
她有意要栽赃他们,苏妤倒要看看她有多大的本事让皇帝相信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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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仪娘娘。”沈晔起身一揖,苏妤回了个万福:“大人。”
沈晔朝外瞧了瞧,颌首道:“娘娘此时不该来。”
“身正不怕影子斜。”苏妤莞尔道,“她有心闹事,不如给她个面子。”
遂在侧殿另一侧的席上坐了,与沈晔相隔甚远,手上一扯将席前的帘子放了下来,更是把二人完全隔开了。
不过这个时辰……皇帝去哪了?
☆、第62章 自食
苏妤与沈晔互不说话;皆各自品茶静等。苏妤时不时地睇一眼殿门外;看不到叶景秋;却知道她必定还在等着。
心下情绪难言。
大约不过一年前,叶景秋还是宫中位份最高的嫔妃。执掌着凤印,在后宫说一不二。那时她在叶景秋面前;只有吃亏的份儿;一是因为叶景秋的位份高上许多;二是因为……不论出了怎样的事,皇帝从来不会站在她这边。
她也仍还记得;那时的叶景秋行事比如今要谨慎多了;不会做出今日这般方寸大乱的事。
是如何把叶景秋逼到这份上了?
苏妤一时说不清楚。大概有许许多多原因吧……突然入宫、又住进长秋宫的佳瑜夫人;突然博得帝王宠爱的自己……
忽地想起来;好像是在皇帝对她好的头两日;叶景秋传了她去蕙息宫问话;那是皇帝第一次当众袒护她。从那天起叶景秋就显露了错愕与慌张,在往后的时日里,这样的错愕与慌张越来越多,叶景秋的分寸乱到让她觉得吃惊,自己却仍浑然未觉的样子。
分寸愈是乱,局势就愈是掌控不住,叶景秋一次又一次栽了跟头,她心有快意,却没细思过个中原因。
今日却突然明白了一些事……
帝王的宠爱,如是像她从前那般根本抓不住、连摸也摸不着也还罢了,左不过过得不易、任人踩踏;更可怕的,是像叶景秋这样,曾经权极一时、宠极一时,然后眼睁睁看着与自己最是不睦的人得了宠,自己却是一点点失宠。
这缓慢的失去会把人逼疯的,因为每一分的消失都清楚地感觉得到,便想拼命地去抓住,越想抓住就越是急躁,然后……
苏妤再度透过帘子望向侧殿外。
然后就像叶景秋这样,在急躁地想除掉对手中,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皇帝不会容忍她这样闹到成舒殿的。
贺兰子珩走出禁军都尉府的大门,重重地缓了口气。
也不知昨晚是怎么了——明明这许多时日都相安无事地过下来了,昨天看着躺在身边睡得舒服的苏妤,好像就无论如何都忍不住似的,倒是一次次冷静地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动她,却又怎么睡得着?
终于起了身,更衣盥洗后朝外走去,直接吩咐了宫人一句:“传旨下去,今日免朝。去禁军都尉府。”
此时才刚刚丑时,他觉得自己再在她身边这么睡下去,一会儿兴许就要忍无可忍,于是……便先没事找事了。
一时间禁军都尉府的众人都觉得皇帝真是格外重视此番遇刺的事,竟三更半夜跑来亲审。
“叶家。”看罢那克尔的供状,皇帝已眉头紧锁,搁下供状,瞥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