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得了,别瞪我,你睡吧。”苏妤笑道,子鱼便蜷了蜷身子,心安理得地继续睡它的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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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就睡得沉沉的了。苏妤站起身去了小厨房,屏退了候着的宫人们,她看了看各样的食材,思量了一会儿动起手来。
实在是下着大雪无事可做,只好拿还算可以的厨艺给自己解解闷。
其实食材多半都是清洗好的,苏妤简单地又洗了一洗,便动手做了起来。手上还算熟练——这要拜那两年的苦日子所赐,那时因为只有折枝在身侧,许多事都要自己料理着,时常动手做两道小菜,厨艺自是练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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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子珩到德容殿时,听宫人说苏妤去了小厨房,不觉起了些好奇之意,也不叫人跟着,径自前去看。
正巧看到苏妤忙得不亦乐乎。各种食材在她手中的刀下很快变成丁、丝、片、块,逐样搁进锅里。
皇帝倚在门边思量着:这是……做汤?
随着炉子的升温,厨房里慢慢热了起来,细密的汗珠从苏妤额上渗出来,她倒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面上犹带着一缕笑意,手里仍握着菜刀,抬手就用袖子擦了一把。
好嘛……平日里的万千仪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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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了一碗汤出来,苏妤回身将它搁在案上,想着凉上一凉,一会儿尝一尝味道。转回去又接着忙着做下一道菜。
无意间回头一瞥……汤呢?
视线抬起,苏妤就看见皇帝端着汤碗正吹着,讶了一瞬搁下锅铲,恭敬福身:“陛下安。”
“嗯。”皇帝应了一声,继而便喝了一口,仔细品了一品,告诉她说,“咸了。”
“……”苏妤颌首,平静答说,“陛下,那是准备留着煮面的,就是要咸一点。”
“……哦。”皇帝了然一笑搁下汤碗,绕过案台走到她面前,睇了她须臾,缓笑问她,“好端端的,怎么想起亲自下厨了?”
“没事可做。”苏妤温声答道,“一闲下来,就总忍不住乱想。”
近来的事情确实太多。
皇帝点了点头,短暂的一阵沉默后,幽幽道:“叶阗煦入狱了。”
“臣妾知道。”苏妤轻有喟叹。倒不是装的,却也非可怜叶家,只是觉得当真是世事无常。
“罪状很多,但除却巫蛊一事,也没什么真说得上死罪的。”皇帝凝神说着,轻声一笑。复又看向她,“至于巫蛊的事,究竟如何,你比谁心里都清楚。”
陡有一滞。苏妤只觉连心跳都停了,强自定了神才敢抬起头,竭力平静地问他:“陛下何出此言?”
“还不肯说么?”皇帝淡笑未变,仍是看着她,神色间很难看出什么怒意。
他居然知道……
苏妤的神情无可抑制地变得惊诧不已,只觉他看似平静的面容下有足以置人于死地的森然。强沉了口气,心知他会这般说出来,便是至少有了七八分的笃信。后脊一阵寒栗,苏妤蓦地跪了下去:“陛下恕罪,臣妾……”
“朕不是来听你认罪的。”皇帝垂眸看着她,“告诉朕,全部始末。”
“陛下……”苏妤张惶地抬起头,一时不知他为何要追根问底。皇帝仍是神色淡淡的,只是定定地瞧着她,等她说话。
贝齿狠咬,苏妤低下头,终是一五一十地将全部事情都道了出来。从发现叶景秋的蛛丝马迹到反手一击、喝大寒汤装病、收买钦天监和道人……
见皇帝如此,她不敢说半句谎话,却是略过大长公主不提。关于娴妃,也只是说了娴妃帮她查书之事。
其他的……娴妃本也没做什么就是了。
待她说完,皇帝沉吟了一会儿,才又道:“没了?”
“……是。”苏妤低低道。
“你知不知道巫蛊是死罪、欺君也是死罪?”皇帝又问。
“知道。”苏妤答得平静。
“如是朕要把巫蛊和欺君的罪都治在你头上呢?”皇帝再度问道。
苏妤一颤,静默须臾,只反问说:“陛下什么时候起的疑?”
“从钦天监劝朕查是否有魇胜开始。”皇帝倒是利落地给了她答案,“加之姑母明明看到你住在成舒殿,仍怀疑你的病是因为朕待你不好所致,未免太假。”
他知道齐眉大长公主……
苏妤慌了,抬起头急求道:“陛下,是臣妾去求的大长公主……”
“朕知道。”皇帝忽地又有一笑,却是续道,“朕也求她来着。”
……什么?
皇帝睇了她一眼,“地上凉,起来。”
苏妤站起身,头也不敢抬。皇帝随意地倚在身后的柜子上,有些许嘲讽地看着她,含笑道:“光记着齐眉大长公主是你舅母了?那还是朕的姑母呢。”
……她自是没忘。可即便这样也不应该,大长公主是有分寸的,这样关乎性命的事,如何会一边帮着她、一边转脸便将她供出来?
“别这个表情,是朕问的姑母。”皇帝道,“大概知道如是你搞的鬼,姑母多少是会帮着你的,所以在宫正司开始查之前,先问了姑母一句。”
苏妤讶然,惶惑间有些失措,皇帝兀自继续解释道:“朕知道是叶氏先想动手,也知道你一直恨她,所以……循着你的心思办罢了。”皇帝说着,笑声中有几许自嘲,“朕到底下手比你狠些,知道斩草除根的道理,免得叶家反过来找你寻仇。”
所以……
苏妤猛然恍悟:“所以太皇太后……”
她一直有些疑惑,齐眉大长公主把事情牵扯到太皇太后身上,不怕皇帝起疑么?叶氏可是没什么诅咒太皇太后的理由。
“是。”皇帝颌首,“朕安排的。”
怪不得不曾起疑,一切顺利得超出苏妤的预想。
这也就是那人偶只是做做样子,并非寻巫者真下了蛊。若不然传出去,这不孝的名声皇帝便是要背定了。
“你不该这么做。”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了,皇帝终是说了这么一句话,说得苏妤不知该如何回话。
“臣妾恨叶氏。”她说。就算他为此觉得她心狠了,她也不后悔这样除掉叶氏。那份积怨到底太深了。
“恨她也不该那么毁自己的身子。”皇帝淡泊的口吻让苏妤一愣。她还以为多少是要怪她使了阴谋……难道不是?
皇帝叉臂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在思索着什么,最后伸出一只手握过了她的手,睇着她的手背轻一笑说:“瘦了这么多,你何必?你如是当真忍不了、非得立时三刻就要朕废了她,倒是和朕直说啊……遭这么大罪,你不嫌亏得慌?”
“我……”苏妤对他的反应很感意外,一时无言以对。她怔了一怔,皇帝又笑道:“当初信誓旦旦地说必要活得比朕长,你忘了?这么往死里作践自己。”
当时那话……
苏妤不禁吸了口凉气。好像确实是忘了,那句她曾经对他说过最不留情面的一句话,她已经忘了。
是已逐渐忘了从前的不睦、当真愈渐接受他了么?
说不清楚……
只是,苏妤不得不承认,她还是喜欢这些日子的相处的。
“发什么愣。”皇帝轻哂着一拍她的脑门,“你还真是沉得住气。”
“再不敢了……”低头认错。苏妤有些讪讪的,本是鲜少害人,偶尔出个手大闹一场,还就这么被不留情面地看穿、戳穿。
皇帝居然还拿这事调侃她。
“你这点心思,日后还是少用吧。”皇帝一笑,“要不先把朕那儿的《三十六计》、《孙子兵法》一类的书取来看看?”
“……”苏妤尴尬地干笑一声,又闷闷道,“臣妾知道错了。”
“嗯。”皇帝终于满意地点了头,“日后再想做什么,你直说一声,别拿自己的命搏,行不行?”
“……诺。”颌首福身,起身间扫了眼一旁的炒锅,眼见里面的菜已有些糊。虽是火用得并不大所以糊得不厉害,但仍是吃不得了。
“耽误你下厨了。”皇帝随着她的目光觑了一眼,淡言道。又问,“做的什么?”
“……笋片。”苏妤回答。
她只觉气氛诡异得很,皇帝心下却万分清楚——自己现在就是在没话找话!
没话找话的原因么……是因为真正想说的话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同苏妤说。心下暗骂自己实在磨叽,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却生生绕了这么个大弯子,连巫蛊的事都拿出来说了个清楚,说完之后还是不知怎么同她开口说“正事”。
“阿妤……”皇帝犹豫着唤了一声,继而轻咳道,“朕想说……”
苏妤奇道:“什么?”
“朕想说……”皇帝再度开口,思量了一瞬,道,“朕从前跟你说过,待你好,是想弥补从前对你的亏欠。”
“是……”苏妤低应。
“朕现在不想弥补你了。”
“……啊?”苏妤轻怔。
看苏妤一脸讶异中略有不安的神情,皇帝沉了一沉,可算是把那句盘算了很有些时日的话讲了出来:“做我的妻子,可好?”
苏妤怔而未言。
皇帝有些无所适从,兀自又续道:“嗯……不是皇后,是妻子;不对……是想说……不止是皇后。”
☆、第69章 昭仪
“……陛下?”苏妤向后退了一步;眼中满是防备。只觉皇帝这话太突兀太莫名;任谁听了也会心惊。
刚发落了叶景秋不久、整个叶家眼看也要牵扯进来……他此时来同她说这样的话。
苏妤没法不又一次觉得;帝王心当真难测。先是莫名其妙地待她好、说想补偿她,如今又希望她真正做他的妻子。
微抬起头,苏妤惶惑不定地望着皇帝。心里很想问他一句:叶氏也曾是陛下看重的人;如今说发落便发落了;自己日后会如何?
却是知道不能问的。
默了一默;苏妤复低下头,不知道怎么去答这话。
隔着她轻覆的眼睫;皇帝细细观察着她眸中的情绪;自己定了定神;沉然道:“阿妤;朕不是一时兴起。”
不是么?
苏妤抬了抬眼。他这般待她好也有一年多了;她也能感觉出来,皇帝确实对她包容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她是嫔妃,侍寝本是份内之事,可就连这事,因她不愿意,皇帝也没逼过她。
仍是如常地宠着她。
他说不是“一时兴起”,苏妤是信的。如是一时兴起,她大约早已再度失宠,不会得宠一年有余。他在游猎时骑马陪她缓缓逛了一天、养雪貂陪她玩、生病的时候把她“扣”在成舒殿照顾她,还有那中秋的水榭、环雁池……
如说是“一时兴起”,这也太大费周章。
但如不是一时兴起,总该有点别的原因。
长久的静默之后,贺兰子珩终于从她口中听到了答案:“陛下想如何……便如何吧。”
她还是误会了。
有一瞬的懊恼,皇帝微一颌首,却是道了一句:“多谢。”。
在苏妤十九岁生辰前夕,皇帝忽地下旨封她昭仪,位居九嫔之首。
旨意下得突然,莫说上本劝阻,一众朝臣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一下。私底下难免有人怪礼部做事没轻没重:怎的说照办便照办了,知不知道这位云敏充仪身上负着怎样的罪?
礼部众人面对着各方的不满,也甚是难做。
不是他们不想劝皇帝,而是那日到了礼部的是两道旨意。一道是晋封云敏充仪为正二品昭仪的旨,另一道……是皇帝的口谕。
说起来,那道口谕很是“不文雅”,通俗直白却意思明确,众人听罢后面面相觑了须臾,只好照办。
皇帝是这么说的:别那么多废话,不必说什么苏氏做不得九嫔之首的话。不就是册个昭仪么?朕的家事谁也别多管。更别拿她有靳倾血统一事当说辞,对这个不满,当年先帝下旨赐婚的时候怎么没见众卿拦着?现在想起她有靳倾血统了?想拦着找先帝说去。
一席话从来传旨的大监徐幽口中复述出来。徐幽口气沉稳平静,神色却也有些怪。但到底是如实地将一番话说到了,众人听得很明白——谁敢说一个“不”字,就找先帝说理去。
先帝在哪呢?现在大概在奈何桥的另一边……
礼部官员们想了想:还是听皇帝的为好,不废话。
是以礼部上下一时无人敢和外边多嘴了,等到朝臣们听说此事的时候,一切都已成了定局,礼部和宫中都开始着手准备苏妤册立的事了。
旁人可以缄口不言,苏妤却不能。这“九嫔之首”的位子历来有些特殊,不会轻易册封。目下昭仪之后的八个都空着,就直接把她搁到了这位子上,别人不开口可以,她若也就不吭声地坦然受之,未免显得太不知天高地厚。
心知六宫都看着,就算只是“做做样子”也必须做到,何况苏妤是委实被这旨意搅得不安。那日皇帝对她说完那番话之后,二人间多少有几分尴尬,是以这几天,皇帝都没主动来见她,她更加不会主动去求见皇帝。
这突如其来的晋封旨意……
苏妤终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往成舒殿走一趟了。入殿,如常地行礼下拜,皇帝如常地让她免礼落座。
坐定后,却是皇帝抢先开了口:“一句话,如是来推辞昭仪之位,你还是回吧。”
“……”苏妤被他一句话呛哑了,思了一思还是道,“陛下,这位子……”
皇帝扫了她一眼又道:“要不你跟先帝商量去?”
一旁的徐幽听着都忍不住觉得被呛了。陛下,您总把先帝搬出来说事……不合适吧?
“……”苏妤又哑了一会儿,道,“陛下,不是臣妾有意推辞,可这旨意……朝臣们也会不满吧?”
“朝臣们不满。”皇帝轻笑,遂觑着她道,“你管得着么?”
“……”苏妤觉得自己无法跟皇帝交谈了。
“你就等着册封礼便是,管一管朝服是否合适之类的事还差不多,朝臣们满不满意朕来应付。”皇帝凝笑,看苏妤闷闷地不说话,一思又道,“伸手。”
苏妤轻轻地“啊?”了一声,便不明其意地依言伸出手去。
“两只。”皇帝又道。
“……”苏妤慢慢把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
皇帝拎起正在一边吃着东西的非鱼,就搁到了苏妤手上:“不然你管它也成。”
“……”苏妤看着被自己托在手心里满脸无辜和茫然地和自己对望的非鱼,把它搂进了怀里。
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