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轻松而坦诚,本应是能让苏妤放下心的话,苏妤却止不住地在想,上一世的今年,苏澈亦是个还没及冠的孩子,他还是杀了他。
“嗯……”轻轻地应了一声,苏妤没有再多追问。皇帝坐起身,静了一会儿又站起来,笑说道:“起来,找个地方吃东西去。”
晚膳还未用,太皇太后力荐的那地方自是要去尝一尝才好。苏妤浅笑着将手在他手中一搭,借着他的力站起身来。
仍是他先上了马,继而递了手过来要拉她上去。苏妤的脚踩上镫子,他一使力,却觉她并未借着这力上马,反倒身子蓦地向下一坠,跌回了地上。
“阿妤?!”贺兰子珩大惊,手未松开她便翻身下了马,托出她的身子一看,双眼紧闭着,竟是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为了讨好阿妤都找祖父辈取经了
——然后阿妤居然晕过去了
——哦,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帮陛下上头条#
☆、第90章 梦语
好端端的;突然出了这样的事;贺兰子珩很有些慌,本是在暗中护着的护卫不得不起个宫人的作用,合力急送苏妤回宫去。
速传了御医来;所幸是无甚大碍,只说是“心脾两虚”,加之连日颠簸以致太过疲惫,故而晕厥。
皇帝长松口气;握着苏妤有些微微发凉的手;直怪自己太心急了;该先让她歇一歇才是。
许是疲惫中本就身子虚些;目下一昏过去便更加虚弱了。入了夜;竟在无知无觉中发起烧来。烧得不高,却一直没醒过来。
牙关紧咬着,连药也难喂进去。纵使御医一再担保“并无大碍,即便不服药也无事”,皇帝仍是难以放心。折枝好不容易把药喂完了,皇帝的面色才缓和了些。
“阿澈……”苏妤一声低低的轻唤,看过去,倒是仍没醒过来。
“你还是信不过我对不对?”苏妤呢喃道。皇帝微怔,一时不知她指的是什么,亦不知是在对他说、还是在梦里对苏澈说的。
“我没有杀那孩子。”她说。
原来还是执着与这个。皇帝喟叹着,终是应了一句:“朕知道。”
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猛地窒息。苏妤微有些发白的嘴唇轻启,虚弱无力地道:“我活得比你长了。”
这句话他听到过……是在他死后!他清楚地记得,在苏妤说完这句话后,便转身走向了妆台,从妆奁中取出那把他先前丢给她的匕首,割了腕……
倏尔反应过来,之前的几句话……亦是他死后听她说过的。
“阿妤你……”立时错愕,曾经有过、却又被他自己觉得可笑而搁下的猜测再度浮上心头。他不敢置信地看着仍昏迷着的苏妤,无法不觉得自己被上苍戏弄得可笑——他以为他重活一世便可以好好弥补她一番,难不成……她和他一样,也重活了一世?
可若是如此……若是她也记得前世,自是该恨她的,那么她一直以来的依顺呢?
都是骗他的?
无尽的惊意与怀疑才心头萦绕着,如同五味瓶被打翻一般,让他心绪难言。
折枝看他滞在那里,也不敢出言打扰,小心地察言观色着。但听得苏妤喉中并不舒服的一声轻哼,贺兰子珩几乎是下意识地去拿起了旁边的茶盏,慢慢将茶水喂给她,好像在那短短的一瞬间不由自主地放下了那些烦乱。
苏妤又睡得安稳了。贺兰子珩静静看着她,心知此时尚不是胡乱猜疑的时候。她病着,不管怎么说都还是安心养病为上,其余的事……等她醒后有的是时间去想。
。
如她真的和他一样是重活一世的呢……
皇帝走到殿门口,一声长叹。抬头望了一望,今天当真是天气晴好,方才那处的漫天星辰璀璨夺目不说,月色也很是皎洁。却再没了观景的心思,满心都是……若她当真是重活一世了呢?
他要如何继续和她相处……
他要她开心,但不是要她强颜欢笑。如若她记得上一世、如若从前的种种都是假的,活得定然辛苦得很,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告诉她他也是重生的?
这个念头在贺兰子珩心中停留了一刹那之后,他便退却了。
说不得,如若她当真重活了一世,对上一世的他必定存怨。如若不告诉她自己便是那个“他”,她兴许心中还能平静些,觉得只不过是重走了一世遇了不一样的事;若是坦言告诉她,岂不是要她直面上一世负她最多的那人么?
有时候把唯一的一层窗户纸戳破了、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未必是好事。
假作不知、如从前一样?似乎也不是个法子。还是那句话,他想要的结果,不是她强颜欢笑。
。
一众御前宫人便看着皇帝在殿前一直站着、一直沉默着,直到破晓。苏妤尚未醒过来,但已退了烧,御医又搭过了脉,说是全然无事了。
“陛下大安。”听得问安声,皇帝侧首望过去,是娴妃。轻一点头,听得娴妃又道,“臣妾听说昭仪病了……来看看。”
可见是看出了皇帝面色阴沉,娴妃的话语有些犹豫。皇帝颌首道:“还睡着,你去吧。”
娴妃又一福身,提步进了殿去。贺兰子珩重重一叹,终是也回了殿中。
娴妃看了看苏妤,不由得浅蹙了眉头,低低道:“好好的……怎么……”
便听皇帝说:“是朕的不是。”
娴妃不觉心里一紧,觉得不该说这话,皇帝又道:“明知旅途劳顿,朕该先让她歇歇的。”
说得诚恳,尽是懊恼之意,是当真后悔。
苏妤隐隐约约听到了耳边的交谈,却好像无论如何醒不过来、睁不开眼,觉得浑身都酸痛难忍。也难怪如此,从没骑过马的人,昨天那一番疾驰之后往往都会觉得浑身的骨架都被颠得散了,时常要难受上一两天。加之又猛地病了一场,便连睁眼也觉无力。
子鱼从她的被子底下钻出来——也没注意是什么时候钻进去的,看来已经在里面陪她睡了好一阵子了。望了望皇帝又望了望娴妃,子鱼回过身爬到她身上,站在她胸前犹豫了一会儿,拿鼻尖碰了碰她。
凉凉的。
苏妤清楚地知道是谁,只是无力得不愿睁眼。可她不睁眼,子鱼那凉冰冰的鼻尖便一下接一下地碰在她脸上,不仅凉凉的还痒痒的。
又过一会儿,这感觉变成了两个。
……非鱼也来了。
皇帝和娴妃同时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两个大白团,都在思量此时要不要把它们抱开。
苏妤终于忍不了了,费力地抬起手来,不留情面地把它们拨弄开,一扯被子把自己蒙在了里面。
“……醒了?”皇帝问了一声,口气如常,并未急着问她关于那些让他心惊的梦话的事。
苏妤闻声,又缓了一缓,彻底清醒了过来。又意识到方才的交谈中似乎还有娴妃的声音,揭开被子,强撑着抬了抬眼,还没来得及完全看清面前的二人,子鱼非鱼便又跑上来抢了这视线。
“……”苏妤眼前只有它们,能感受到的气息也只剩了它们的呼吸。
“咝……咝……”子鱼发着微弱的声响,好像关切之语。
眼前蓦地一空,子鱼在不满的“咯咯”声中被强抱开。皇帝把它搁在地上,自己坐到了苏妤面前。非鱼趴在苏妤身上朝地上看了看,自觉跳下去找子鱼了。
好像被雪貂这么一搅更不知该如何开口。皇帝在她榻前坐了许久,才问出一句:“感觉好些?”
“嗯……”苏妤的鼻音仍有些重,皇帝一笑,似是无意般地问她:“昨晚梦到什么了?”
梦到什么了?苏妤想了一想,觉得脑中发懵,似乎确实是做了不少梦,又一个都记不起来。
认真地想了又想,她坦然回道:“不记得了……”又有些了然地问皇帝,“臣妾说梦话了?”
“嗯。”皇帝一点头,遂缓缓道,“你说……你活得比朕长了?”
倏然明朗。苏妤猛一抽气,心知自己是在梦中不受控制地道出了前世,但是就这样说出来……岂不是大不敬?
未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得皇帝又问:“究竟梦见什么了?”
“臣妾……”苏妤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压着,让她有口难言。她自知那话从何而来,决计不是诅咒皇帝早死的意思,但就这么让皇帝听了去,不一定要怎样想。
“臣妾不是……”苏妤有些慌,又不知道如何解释,定了定神只道,“臣妾没有不敬之意……”
“……”眼见皇帝默了一瞬,她才要再开口说些什么,他却先道,“朕随口一问,你好好歇着。”
就如同她不怎么解释,他也不知如何发问才好。这么一问便让她生了误会,可若直言问她“你可是重活了一世吗?”——岂不更怪,万一她不是,非得被他这想法吓着。
看得出她仍有心惊,贺兰子珩浅一笑给她宽心说:“朕就是一时好奇,梦话么,说什么都当真不得,不怪你。”
因知道苏妤从前那些奇准无比的梦境,娴妃看出了点端倪,猜想大概是苏妤又做了什么关于日后的梦,不过这一次说出来的梦话有些吓人。
不同于苏妤因为往事而活得战战兢兢,依着娴妃的性子,她总觉很多事情,都还是说了为好。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话如是不说,皇帝怕是真要难免去想,苏妤是不是白日里也曾想这些事、夜里才说出这样的梦话来,大概还不如告诉皇帝她是一直被梦魇困扰。
再者,娴妃读闲书读得多,总觉得古往今来,这能知前知后的奇人异士大有人在,西汉时便“前有东方朔,后有主父偃”——苏妤虽不同他二人一般是学了周易才知那些事,而是因着做梦,但……结果也差不多么。
斟酌再三,娴妃觉得自己读的书多、知道的事情广,皇帝横竖不会比自己差了去。一番犹豫之后,她看向苏妤:“姐姐,要不……那些梦……”
跟皇帝直说了算了,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总比被疑是诅咒帝王来得好些。前者许是失宠,后者搞不好就赐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燕日报》发表社论:知识改变命运,科技成就未来【大雾】
——《大燕青年报》发表社论: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吐血】
#帮娴妃上头条#
…
P。S。【预防针】不要脑补阿妤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这事放现在就仨字:低血糖!
【话说昨天纷纷猜她怀孕的妹纸们泥萌太后妈了!!!这么一路纵马驰骋非小产不可好么!!!泥萌考虑过包子的感受么!!!】
☆、第91章 半明
“阿梨!”苏妤忍不住一喝;止了娴妃的话。娴妃噤了声;苏妤凝睇着她直摇头;“我没事了。”
那事便莫要提了。
娴妃自是明白她的意思。可她也知道,这么多年来,苏妤的梦一直都在。今日皇帝若真不怪便不提也罢,但若之后再出了类似的岔子,是个人便免不了要多心的。
凭皇帝目下对苏妤的宠爱;便是知她有这种异术也不至于赐死;可如是次数多了;等皇帝本就生了疑,后果如何便更加不好控制。
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在这样的时候;其中利弊愈发明显。
思忖良久,娴妃未再看苏妤;端端正正地朝皇帝福□去,轻缓道:“陛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她自会斟酌好言辞,尽力不让皇帝为此对苏妤生厌。可就算皇帝知情后嫌隙难免,这话也非说不可。
“阿梨……”苏妤无可置信地看着她,不知她是什么意思。心中自是不肯去想连娴妃也要害她,可那样的事……她为什么要告诉皇帝……
皇帝轻一点头,复又回过身来,请抚了抚苏妤的额头,温言道:“朕去去就回。你好好歇息便是,不必多想什么。”
此时的贺兰子珩觉得,娴妃能告诉他的最差的情况,也就是苏妤确是重活一世了。
皇帝和娴妃离开了寝殿。苏妤躺在榻上,觉得浑身都冷极了。她没想到娴妃会在此时把事情挑出来,更不清楚皇帝听后会是怎样的反应。无论宫中还是民间,都对这样的“妖术”很是忌讳,难不成她上一世被误会了一世、这一世还要死在上一世的记忆上?
或者……便是不死,还会遇到什么?
失宠?回到从前的境地去?苏妤出了一身冷汗,若是皇帝因此对她生厌,只会比从前更厌,从前他的态度已让她吃尽了苦头,这一次……
失宠也还罢了,是不是还会牵连到苏家?父亲、苏澈,上一世他们死在了这一年的秋天和她没有关系;这一世,是要因她而死么?
无助感透骨,生生地激出泪来。
“娘娘……”折枝看得微惊,全然不知苏妤是怎么了、更不知娴妃这是要对皇帝说什么,想劝也无从劝起,默了一默,只能说,“娘娘大病初愈……莫要动气为好。”。
贺兰子珩踏进殿门,看到的便是苏妤侧躺在榻上,缩着身子,双臂紧紧拢着被子,可见是心里害怕。眼见折枝在旁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皇帝挥手命旁人皆退下的同时又对折枝说:“折枝,你也出去。”
“陛下。”折枝回身一福,纵是再不放心苏妤,眼下也只能听旨。
皇帝步履稳稳地走向床榻,苏妤抬了抬眼,目光空洞极了。身上仍是酸痛阵阵,苏妤挣了一挣坐起身来,忍着泪口不择言地解释道:“陛下……不是娴妃娘娘说的那样……”
贺兰子珩在榻前站稳了脚,挑眉问她:“那是怎样?”
“臣妾只是……只是一时梦魇……”苏妤说着下唇紧咬,心中也知这样的解释很是无力。
“嘁”地一声轻笑,皇帝敛身坐了下来,拇指在她脸上一拭泪痕,笑道,“多大点事?你吓成这样、娴妃也说得小心,你自己告诉朕不就得了?”
苏妤微愕,只觉皇帝的反应也忒平静了些,这么容易便接受了这事?
贺兰子珩瞟了眼案几上冒着热气的药碗,随意问她:“什么时候送进来的?”
苏妤木讷地回道:“刚才……”
刚才皇帝和娴妃出去的时候,宫女送了药进来,见了她的样子连话也不敢说一句,折枝更是忙不迭地吩咐那人退下,一时也不敢劝她吃药。
“趁热喝吧。”皇帝一笑,端起药碗来,一壁吹着